一千七百二十三.六.四

一千七百二十三.六.四

整蠱?

我環顧四周,樹林交織着青竹,青竹彎向野草,野草垂過地上的枯葉,托起樹枝上掉下的又一片。

思考着怎樣才能做到在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把我送到這種地方。踏着發出嘎吱聲音的枯葉好奇走動。

習慣性地揮擺左臂讓我察覺到些不對勁,抬手,還滴着水珠的半截白菜被下意識攥在掌中。

好像不是從地上醒來?有點……

疑惑讓步伐加快——我得先搞清楚發生了什麼。

順着鋪滿枯葉的泥土一路直走,偶爾能看見從遮瞞天空的枝葉縫隙中鑽進來的微弱陽光,這在幽深寂暗到駭人的林子裏像是引領我的精靈。

越往前走,樹木越少,青竹漸漸成群。一路上能看到很多斷成兩截的樹木,有些甚至裂成木棍。品種看不出來,只知道葉子有紅有綠,樹身浮滿一種農村池塘的泥腥。

道路越走越大,最初大概只比肩膀寬點,剛好夠一個人走,現在差不多有馬路寬。枯葉從紅褐色走到灰白色。

耳邊常伴蚊蠅的吱吱嗡鳴,或盤旋在我頭頂,或趴在我裸露的肩膀和大腿上將骯髒的口器扎入我的肌膚製造瘙癢。

我撓着癢沒入竹林深處,前方的路被倒下的粗竹橫斷,像道匣。道匣後邊的路少有枯葉覆蓋,枝葉不如樹林茂密的上方落下幾束青光,照出道路上明顯的人工痕迹。

道匣似的粗竹也許是在警告我什麼,可它的阻止方式顯然有些乏力。無論是從下面鑽過去,還是從上面跨過去都對我來說輕而易舉。

順着這條人工道路走下去就能接近真相——我這麼想着跨過了粗竹。它的位置比預料的高,伸腿時大腿內側碰到那竹子冰涼的表皮,到另一條腿跨過後,被驚擾的竹子失去借力點,從半空掉了下來,發出沉悶的壓氣聲。

轉頭木訥地看着倒下的粗竹,糾結要不要把它扶起,或者推到一邊。異樣的聲音從右手邊傳來,竹林中是一個模糊黑影——我喊了聲“李夢欣”,對方沒有回應。我眯起眼睛,從幽暗竹群中走出的是一隻約三米多高,下半身呈無臂人型,蔓延着紅色符文正臉的腦袋上方長出朝前的“C”型巨口,巨口上方長着幾根橙紅長發,張開的下巴抵在下方的人腦上,裏面趴着冒綠光的骷髏頭。巨口兩邊有細短屍手,三指,紅甲。

我愣了愣,第一次見到這種玩意,多少覺得有些不真實。表情沒有做出回應,心臟擅自加快跳動。保險起見,我慢慢退後,放下白菜,從地上順了跟隨處可見的木棍。

“人?”

那傢伙沒有搭理我,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大概是剛學會走路的嬰兒程度,步距是成年人水平。

一邊盯着它一邊蝸步後退。它跟着轉向。

我不相信神佛之類,對於妖怪、怪物的說法也嗤之以鼻,除非它能當我面噴火吐水什麼的。我更偏向這是某種還沒被發現的動物,儘管它的身體結構有點過於異常。

想到把後背露給動物是示弱的表現,我沒有馬上轉身逃走。

身旁有很多木棍,我無比慶幸這點,讓我不至於坐以待斃,乖乖等它靠近。

抓了根木棍朝它扔去,考慮到可能會激怒它,只是試探性地扔在它的腳邊。木棍發出叮鈴的清脆聲響。那傢伙轉向木棍所在的方向,走了幾步踩到木棍后低頭把木棍吸進口中,牙齒碰撞木頭的聲音像嚼蘋果。嚼了一會把混雜着唾液的潮濕木渣吐了出來,

四下張望一會後繼續走向我。

看不見?

只能聽聲辯位的話……我把手中的木頭一股腦往遠處扔,只留下一根以防萬一。

木頭接二連三砸地的聲音果然引起它的注意,讓它改變了前進方向,朝我的反方向走去。

小心翼翼地轉身踮腳輕踱,在確認那些木頭的確成功履行自己的責任后加快步伐小跑,小跑的聲音再次將那傢伙的注意力拉回來,速度也從之前的雙腿慢走變成手腳並用的快跑。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我試着放緩腳步以同步它的速度,但它絲毫不受影響,我只能用更快的速度衝刺。

腳下穿的是室內拖鞋,這嚴重拖垮了我的速度。我在跑的過程中將它們甩飛,光腳踩在地上有種潮濕和刺痛感——上次光腳跑步還是小時候,真佩服當時的自己。

影響奔跑速度的還有褲兜里的手機——我才想起手機這麼一回事。擔心它會隨着褲兜的飄揚飛出去,我只能把它拿在手上。一隻手拿木棍,一隻手拿磚塊,這感覺糟透了。手心不斷滲出手汗。

回頭看,那傢伙的速度沒有很快,始終和我保持着差不多十米左右的距離。也許是近大遠小,那傢伙看上去只剩下兩米多的身高了。

能一直維持現狀,甩開它不是什麼難事——人類的耐力在所有動物中幾乎是最高水平。問題在於我赤着腳,這裏不是瓷磚或水泥路。

這種地方踩到木刺或石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我要做的就是避免這種情況。

沒被完全遮擋的陽光照在道路上。只要稍微注意,辯路不是件難事。

確認前方一段路面的暢通無阻后,我再次回頭看了眼,那傢伙只剩下一米多的大小,距離我不足三米。

夜田裏的蛤蟆叫聲先霧水一步從耳朵進入腦袋,顛來倒去。

叫聲來源身後的那隻怪物。它張開籃球大的嘴嘶鳴,骷髏頭幾乎要凸出來。

喊人?

看着已經比我還矮的怪物,我選擇在這時候反擊。道理很簡單,我可能打過一個,但一定打不過一群。

把手機放回褲兜,我藉著轉身的力道把木棍甩出去。有些倉促,但怪物還是反應過來,閉嘴跳起——這在我的預料之中。

身形小巧常常跟敏捷和機靈划等號。不能確定它跳多高,我選擇了上劈。怪物幾乎跳到我臉上,結結實實地接下了劈擊。

看不出他是否吃痛。我拉開距離,全力把木棍推出去捅它臉上。攻擊距離是木棍的最大優點。

它的臉上被捅出凹痕,兩隻手死死捂住那塊。

看到這擊的成效,我想故技重施,木棍還沒出去,右手邊撲來一陣急風。勉強將木棍抵到身前阻擋,巨大的衝力把我撞飛到後方的土坡上。睜開眼,第二隻怪物蹬在我的身上,近到我能看清它口中骷髏頭的紋理,以及裹滿骷髏頭的濃稠液體。猩紅的舌頭塞滿我的眼珠。

人生到這結束了,我會被它吞進口中嚼成碎肉,流進骷髏頭裏——本應該是這樣的。

維持着僵持動作閉眼等死的我沒有如願——那隻成年人體型的怪物猴趴在我身上,舌頭就掛在我眼前,巨口痴愚地四下張望。

沒聲音就……可心臟的跳動聲在寂靜的此刻無比清楚。

用盡全力把怪物推出去,站在原地大口喘氣,冷汗從額頭流下。

被推出去的怪物站在道路中央,保持着剛才疑惑的觀望動作,朝已經站起來的怪物一號走去。

有什麼東西阻礙了它們的聽力?我打量四周,除了樹、竹,就是野花雜草。沒有可疑的東西。

問題在土坡嗎……還是……

我用木棍敲了敲腳的前幾寸地面,聲音清晰,那兩隻怪物卻無動於衷。在敲的位置划痕后再次朝前挪出幾寸,一直重複這樣的動作,直到將前方和側方的安全距離都量出為半米左右。超過半米就會吸引它們。

這是什麼原理?

思考不出結果。我就地坐了下來,手機沒有信號,試了“110”和“112”,都打不通。

滑動着桌面,能用的離線軟件只剩下外語詞典和下載好的音頻。手機電量99%。

打開定位,息屏放入口袋后嘆了聲氣。拳頭抵着下巴無奈地看着還未離去的兩隻怪物。

只能等他們報警找我了。

我翻翻另一條口袋,裏面裝着沒辦法當食物的巧克力球——這是“姐姐”最喜歡吃的,我總是每天買幾個放兜里——以及幾枚硬幣。

第三隻怪物這會也趕到了,三個傢伙站在一起大耳對小耳的,挺滑稽。我最小幅度地嗤笑。

蚊蠅沒受什麼影響,從頭到尾跟着我,不離不棄。我時不時揮手驅趕它們,後悔沒把風油精也帶身上。

這會差不多是大中午,它們應該也需要進食。我等待着它們離開。

一次驅趕蚊蟲的過程中,一滴針細的液體掉在手臂上,我看着皮膚的濕跡發了楞,頭還沒抬向空中,雨就像傾斜的噴壺澆了下來。

禍不單行嗎?

我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朝後面退退,捂住口袋裏的手機。那些怪物沒有要避雨的舉動,一同獃滯在積稠成密的白雨中,身形不斷脹大。

待膨脹到五米大時,它們齊齊轉向我,一步好幾米。

視線向下——吃水的泥土路嫩如果凍,滑如冰塊。野花雜草被雨打的抬不起頭,不少都呈萎靡姿態。

身體先大腦一步行動,踩着啪嗒的水聲狂奔。那些怪物緊隨其後,速度比之前快不少。

沒有光照,視線被大雨侵蝕,我連看清路都難。木刺和尖石都會協同它們埋伏我。

擔心手機被雨淋濕,我攥着褲兜單手揮臂奔跑。一個打滑險些讓我摔倒。

眼睛難以睜開,只眯出一條細縫。我想起小學那會也是冒着暴雨跑回家,全身濕透挨了罵。

沒有得到特殊優待,絆腳的伏兵如期而至,我像捆稻草翻滾着。細縫裏,那些五米高的大傢伙撕破雨簾,對獵物發出猙獰的歡愉。

死亡的感覺,要我形容一下就是轉了一百圈的頭暈。不痛,可能是死得太快了,渾身輕飄飄的。

只是不知道打在眼皮上的亮光從哪裏來的。我放下遮擋恐懼的手臂,眨着后怕的眼睛。身處的地方讓我有些恍惚。

我站在薄霧裊裊的霞雲間,無垠的雲海上只能看到三株樹苗,最左邊的那棵已經生出零星秋葉。一朵碩大的花高懸在空中,太陽般散發著落日餘暉。

花瓣是橄欖型。裏面的三片花瓣以淡黃呈正三角形,外面的三片花瓣以雅白呈倒三角型,六片花瓣皆是完全展開平鋪狀,露出中間六根棕褐色的蕊絲與三卷皺起的白黃花蕊。

身上的衣服沒有淋濕的痕迹,頭髮剛吹完一樣乾燥,連手腳的摔傷都消失不見……這已經不是科學可以解釋的範圍了。

不遠處的樹苗是我唯一可以接觸到的。腳被我從雲霧裏抽出,在前方被雲霧覆蓋,看不見落腳點的地方踮了踮。像走在棉花糖上,有種不真實感。

還沒來得及摸到樹苗,一道輕柔的女聲制止了我。

“不要去碰那個,小傢伙。”

穿着樸素白裙的高挑女人突兀地出現在我視線里,手上提了支沒有流動的黑色沙漏。

我撐着膝蓋站起,打量幾乎與我齊高,周身充斥着怪異與神聖感的銀灰發女人,提出猜想一:“都是你做的?”

她頓住前進的腳步,反問我:“什麼?”

“把我傳來傳去的。”我看清她慘白的膚色與矇著灰霧的眼眸。長着一張精雕細琢的臉。

“是……”她走到樹苗前,把沙漏放了下來,“也不是。”

我平靜地看着她,等待了十秒鐘,“沒有下一句嗎?”

她嘆了口氣,“我也說不太清,你自己看吧。”說完揮了揮手,下一秒,我回到了李夢欣家。

只是奇怪,為什麼還有一個“我”正在往廚房走。

我看了看半透明身體,又看了看不遠處的“自己”,“這是……”

“你們來到這個時代之前的最後幾秒影像。”那個奇怪的女人站在我身旁解釋道。

“我們?你是……”我的心情很少掛在臉上,單疑惑問道。

“我是神。”她拍拍我的肩膀,“好啦,認真看。”

畫面已經來到“我”把白菜遞給李夢欣那會,不出一秒,“我”就會消失。

自稱是神的女人打了個響指,畫面里的時間隨即慢下。

此刻的我正在說“今天”這兩個字,聲音慢到像拉橡皮泥,怎麼也拉不斷。

“注意看那個胖傢伙。”

李俊宵這會正撐着我的肩膀念叨什麼,一道內圈雕刻着金花的圓形光束從他腳下升起,至下而上吞沒他。漲到上半身時,光束順着手臂爬到我的身上,咀嚼我的同時再次通過白菜蔓延至李夢欣。花是天空高懸的那朵。

畫面在同學們露出驚恐表情后收尾。

“現在明白怎麼回事了吧。”她雙手抱胸道。

“那個胖傢伙連累了我和另一個人?”名字對於不認識的人來說沒有具體意義,在她面前,用“另一個人”來稱呼李夢欣會比較好。胖傢伙是沿用了她對李俊宵的稱呼。

“說的真直白。但就是你理解的這樣。”回話間她擦掉過去的影像,我們回到了類似仙境的地方。

“另一個人在哪?我們能回去嗎?”我不在意李俊宵為什麼會被傳送到這,只希望我和李夢欣作為受害者可以回去。

我注意到她之前的“時代”一詞,對自救不抱希望了。

“那個胖傢伙是以等量時間作為交換的,原本是換了六十年,但現在你們平攤了,一人二十年。等這三株樹苗完全長大那天,你們就可以回去了。”她和我都看向那三株樹苗,“但你有點例外。”

我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話。對不熟的人我向來不願意去“承上啟下”。

她撇了眼我,蒙灰的瞳孔中飄着一縷無奈,“你這麼不喜歡問為什麼嗎?”

“我覺得把話說完說整是每個正常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唉……跟你說話好累。”她擺出一副工作了十個小時的樣子,盤腿坐下后拍拍膝蓋示意我一起,“我可是神欸?”

順她意坐下,聽她的說話語氣已經開始偏離正軌了,“那就正常神。”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居然完全不在意我神的身份……算了。”輕輕搖晃腦袋后釋然道:“意識是構建一切的基礎。你在這個時代的存在受到了另一個時代的龐大意識拉扯。”

見我依舊擺出一副只聽不問的樣子,她繼續往下說:“有很多人在呼喚你回去,而且情感相當真摯,簡單來說。象徵著你的樹苗生長得比其他兩棵要快些所以。”

“他們兩個人呢?就沒人希望他們回去?”除了父母外,大概只有不超過一隻手的人會真正在意我的死活。這也算多嗎?

“他們當然也有,尤其是那個女孩子,在意她的人數相當多。只是還遠不如你,沒辦法對現實造成影響。”她思考着,“對比一下的話,就是麵包和月亮的差距。”

“哪來這麼多在乎我的?”

“我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在意你的人幾乎遍佈全球各地,其情感的真摯程度,足夠匯聚出一個新神了。”

“神也不知道為什麼?”

“沒有全知全能的神,我只是負責管理時間。”

“嗯……”我沉默了一會,對她的唯心理論進行消化,“我能看看嗎?就從剛才的畫面開始。”

她搖搖頭,“不行,那些意識是在你消失后陸陸續續匯聚的,要看完至少好幾年吧。未來的我只傳遞了這麼短的畫面,而且。”

“你不是管理時間的嗎?”

“時間和時間之間不是連續的,一個個緊湊的碎片而是,每一個碎片里都有一個我,我只能影響正在發生的事情,還沒發生的事情或已經發生的事情由其他的我管理。”

“聽上去很沒用。”

“唔……你說話好傷人。”她短暫的失落後振作道:“實際上我的權柄還蠻大的,不從宏觀角度看的話。”

聊到現在我們已經偏離正題了,“所以,我只能白白在這裏浪費十年然後再回去?”

“是的。”

“那我回去的是十年後的2033年嗎?”

她的聲音越來越細小,“是的……”

“而且回去后,我還會失去這十年間的記憶,對嗎?”

“對的……”她低垂着腦袋,看上去很自責。

“這跟讓我少活十年有什麼區別?”

她終於受不了,委屈解釋道:“不是我啦不是我!把你傳過來的。我也提過把你們送回去呀,知道你們是被牽連的時候,但是被未來的我拒絕了有什麼辦法啊。說什麼既然一起來了就是命中注定……她是輕鬆啦,把人送到我這之後就什麼都不用管,我這邊罪惡感很大欸!那個胖傢伙是自願的就算了,你和那個女孩可是相當於一共少了三十年時間,對於本來就活不了多久的人類,時間是最重要的東西我當然知道啊……更何況你們還可能死在這個時代……”

看着快哭出來的神,一下子讓我愕然,想到了李夢欣說過的話——她是對的。神也許不是人們想像的那樣威嚴莊重或全知全能,拋開奇怪的能力不談,神跟人類本質上沒兩樣,都是有情緒的生物。

“所以你救下了我?因為自責。”

“嗯……”她揉了揉眼睛。

“現在我在哪?”

“我停住了外面的時間,把你拉到了我的意識空間。”

“嗯……所以那些五六米的大怪物還在外面等我回去?”

“這個不用擔心!”她的表情明朗不少,“我等會單獨讓你動,你把它們嘴裏的骷髏頭翹出來就好,或者去附近找紫紅色花瓣的花,連根帶土一起捧走,這朵花可以發出妖怪才能聽到的聲音頻率,干擾它們的聽覺,這樣它們就發現不了你。然後你再順着路往前走一段,就有一座廢棄神社,你可以在那避雨。”

一個響指,她的手上出現那朵花的模樣,看起來眼熟,我絕對在那個土坡附近見過,“就長這樣——”

“能先讓我知道這些怪物是什麼東西嗎?”

“你現在在1723年的阿里爾本,遇到的那三隻,用阿里爾本語來說,叫見越入道,是由阿里爾本人意識衍生出來的妖怪……嗯,你知道的嘛,人類總喜歡把解釋不了的自然現象或其他害怕的什麼東西擬人化,妖怪就是這麼來的。其他國家也是一樣。”她說到這頓了頓,“對了,那個小女孩是被送到了阿弗斯,胖傢伙被送到了瑪姆拉克。至於為什麼被傳到了不同的地方,這是隨機的。不過不用擔心,我同樣會幫她幾次的,如果小女孩也遇到危險的話。胖傢伙就自作自受了,我不管。”

原來那些虛構的東西,歷史上真實存在……

“而且……”她又小聲補了一句,“那個胖傢伙看上去相當開心,又蹦又跳的。說一些‘我果然是被選中的孩子嗎’之類的話。”

“阿里爾本語嗎……”我反應過來這不是全世界說一種語言的異世界穿越,幸運的是我最近恰好在學習阿里爾本語,“我們現在,是在用阿弗斯語交流嗎?”

“不是,意識空間的交流無關語言,是最直接的信息意識的相互傳達。”她很自豪地又提了一嘴,“但這不影響我會所有的語言,哼哼~”

“我可以去找他們嗎?”實際上單指李夢欣。

“理論上是可以的。去最近的瑪姆拉克要幾個月左右的時間,搭船去阿弗斯的話則要一年左右的時間。我是比較推薦你們各過各的時間啦,畢竟好不容易來趟這,也許可以過一段和那個時代完全不一樣的人生,這樣也算沒浪費時間吧?”她說得有點心虛,像是自我安慰,“更何況你還只有十年不是?花一年賺錢,花一年坐船,兩年不就過去了嗎?”

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嗎……可以擺脫討厭的父母……

李夢欣待在阿弗斯應該也沒有什麼語言或生存方面的問題,仔細想想,我的確沒有專門找她的理由。

“這個時代可比你們那個時代要精彩得多哦?是文明還沒重置之前的,你也許可以成為傳奇冒險家哦!”

“這對我完全沒有吸引力,戰鬥和冒險是小孩子才喜歡的東西。和平安逸的年代我會更加憧憬——比如不會被什麼見越入道追着打。”我連搭配語言的肢體動作都很少做。

她說了很多我從未接觸過的概念,但很多概念用不着我專門去問,只是聽也能明白個大概。我不喜歡把想法都躍然於嘴上,這會湧現很多反對聲,我討厭自己的想法被笨蛋片面地否定,會說出來的一般都是我不在乎的或單純想問的。很多事我只做到心中有數就行。

“我應該沒辦法讓你收留我吧?”

“神不能隨意影響人類個體或群體的命運和發展,這句還只是單純作用於我的。換成現在的其他神,就是把‘隨意’改成‘直接或間接’了。”

“為什麼?”

“很簡單啊,你想啊……要是這個人因為信仰a神,a神就保他百毒不侵或者長命百歲,導致所有人都去了信a神,那b神和c神是不是為了保住自己的信徒是不是也要有點表示呀?有些神呢,又死要面子,不願意去討好人類的同時又不想丟掉信徒,這樣一來二去的就會帶來爭端,所以全世界的神慢慢地就心照不宣地遵守一個規矩了——誰都不許影響人類,憑個人魅力吸引信徒。”

“……”啞然。

“我算是個例外啦,除了資歷比他們大得多外,重要的是沒幾個人類知道有我這號神,更別說信仰我咯。後生需要信仰是因為他們本來就誕生於信仰中,如果沒人信仰他們,那他們就會消失,所以真要說,人類反而比那些後生高一級,只是大多數後生不願意承認或看不清事實。我是直接誕生於太陽神的崇高意志中,信不信仰對我來說無所謂,我的職責就只有管理好時間和守護好納扎魯。就算我心情好偶爾幫幾個人類,他們也不敢說話的。”

“……你多久沒說過話了?”思考一陣后,這是我最先想到的問題。

“幾千年吧?我記不清了。”她掰着手指坦率地回答道,“你問這個幹嘛?”

我低着頭沉默半晌——永生總是跟孤獨掛鈎,“沒什麼。你可以單獨把我的時間暫停十年,十年後再放我回去嗎?”

“你這小傢伙,鬼點子好多!”她閉眼沉思,“不行。”

“這樣啊……”我站起身來,“謝謝,能跟神聊天我很開心。”

“欸?沒其他想說的了嗎?我們時間還有很多。”她也跟着站起來。

“先讓我出去把那三隻見越入道解決掉吧。”

“哦……”她還想再說什麼,卻只是貼心補充道:“普通人在時間暫停的情況下擁有意識會有強烈的空間扭曲感,用人話說就是頭暈腦脹,分不清路。很久以前就有個人撿到我的衣服碎片,等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把腸子都吐出來了。所以你要儘快——撐不住打聲招呼就能回來休息——”

所以我一開始才那麼頭暈嗎……

“我知道了。”

下一秒,我出現在了失去顏色的大雨中,那三隻猙獰的怪物撲在我眼前。眩暈感開始累積,我撐起身從地上摸出木棍,甩開停在空中的水珠,把木棍塞進第一隻怪物的骷髏頭口中,順勢把它帶出來。

翹完第一個,已經感到明顯的不適——我是坐轎車都會吐的類型。

繼續把木棍塞到第二隻怪物口中,有了第一次經驗,這次要利落不少。我咬着牙把第二個骷髏頭也翹了出來。

翹到第三個時,我只覺得眼前白花花的,耳朵里不停有嗡鳴聲,後腦勺好像膨脹了起來,變得又熱又重……到我再睜眼時,已經回到了所謂的意識空間,眼前站着生氣的神。

“你是笨蛋嗎?受不了為什麼不說一聲?咱們可以翹一個回來歇一次啊?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就想着一次性翹完三個?你以為你是誰啊?沒人教過你命最重要嗎?”她眼角泛紅,好像是真的在乎我的安危。

這讓我感到心裏一暖,至從“姐姐”消失后,我已經很少看到有人真正在乎我的感受了。

“對不起……”我真誠道了個歉。

“先好好在這休息會,我覺得沒問題了你再去,真是的。”

天花轉動后,我又一次回到時間停止的失真世界,把最後一個骷髏頭翹出來了。

待在意識空間休息一會,我提出告別,“那麼之後,我遇到麻煩了可以找你吧?”

“作為牽連你們的補償,我會滿足你們能力範圍內的三個要求。”她豎起三根手指。

“比如?”

“比如你現在想學阿爾本語的話,我就可以直接幫你跳過學習過程,直達結果。這是你能力範圍內可以做到的事情。我能幫你做的就是省下時間,畢竟你時間本來就不多。但不是你張口就要多少錢,這目前不是你能力範圍內的事情。如果隨便就給你別人一兩輩子都賺不到的錢,這不是很不公平嗎?讓那些拚命努力的人像個笑話,我會更加自責和愧疚的。”

“我知道了……”我若有所思,“那,我該怎麼叫你?”

“真名不行,那個胖傢伙就是莫名其妙知道我的真名後有了向我許願的權力……”她小聲嘀咕,看向天上那朵花,“叫我阿伊.巴蒂緹絲吧,這是這朵花在阿里爾本的名字。你呢?曾智軒?”

“不,”我搖搖頭,“別用那個名字喊我……”

就像她……阿伊說的,我要在這個十年間過另一個人生,不想再套着厭惡的父母取的難聽名字去生活了。

“那我該怎麼叫你?”

“你幫我想吧……本土化一點。”

“嗯……”她從上到下掃了眼我,“看你穿的全身黑溜溜的,就叫布拉庫吧?在阿里爾本語裏面是黑色的意思。姓的話,用阿斯哈爾怎麼用?在我這裏是花的意思,我很喜歡花。”

“阿斯哈爾.布拉庫?”

“嗯對。”

“很好聽。”我低頭致謝,“總感覺不是第一次跟你說話,很聊得來。”說了句結束的客套話。

“你也這麼感覺嗎?我也一直覺得不是第一次跟你說話,莫名熟悉……”她顯然比我更客套。

將要離開時,我轉身問道:“對了,你知道嘉芙蓮嗎?一個大概十四歲左右,頭髮和皮膚跟你差不多,但比你還要瘦得多的小女孩……眼睛像星空一樣漂亮,說話有點口吃結巴,手腳上還有鐐銬的紅痕,喜歡吃甜食,尤其是巧克力……”

“想在我這找人嗎?”阿伊閉眼敲了敲腦袋,“我記憶里沒有這號人。”

“是嗎……謝謝。”

“怎麼了?”

“就像我在同學面前消失了一樣,14歲剛上高中那會,嘉芙蓮也在我面前憑空消失了。”

“這個不是我做的。”她搖了搖頭。

“我知道……”

畢竟除了我,沒人記得她——這麼殘酷的話我沒敢說出來。

雨滴撒在傷口上的燒癢感刺激着我回過神來,揉平眼角的雨水睜開眼睛,耳邊同時吸進濕潤的倒地聲。

支撐着快散架的骨頭站起。三隻怪物的屍體趴在我的腳邊,身形漸小。我平靜地看着它們,繞過粉末的骷髏頭沿着路歪歪斜斜地在大雨中走着。

平坦的路往右蜿蜒上坡,我拄着木棍,兩旁茂盛的植被爬到我的肩膀。

紅色的鳥居立在中央,兩根柱子上寫着的黑字被模糊,只看清“北村貞造”。左邊是一堆失色斷竹,右邊的方形石板上刻着“大岩神社”。

鳥居後方豎著倒了一排斷竹,我繞過斷竹走到又一座石制鳥居前。左邊豎立着三層石祭壇,最上層的圓柱石碑,文字從上到下“白姬”和“大神”,中間還有兩個字,我不認識。第二層描着“杉浦宣壹”。最下面擺着一朵花,以及一個空碟子。

這座鳥居的身後已經出現了石板路,石板路的盡頭是大大小小共四座鳥居,最大最精緻的是石制鳥居,兩根柱子下方分別刻着僧人模樣,上方是形態各異的花。其他三座鳥居是統一的紅色基調,大小不同。

走上石鳥居後方的台階,左右兩邊各有一座石獅子,脖子處掛着白紅色的布。

老舊的亭子被夾在四座鳥居中央,裏面放着寫有不同字眼的石碑,幾乎都是北村開頭。

我躲進亭子裏避雨,上身的衣服被脫下擰乾,順便拿它擦了擦濕漉漉的頭髮,捲起黑短袖坐在潮爛的木板上,等雨停。

陣雨,最後的露珠從葉片滴下——天晴。

台階繼續向上綿延,雨後的竹林偏寒趨陰。台階兩旁的狸和烏鴉在偷窺,神像佛雕聽不到我的冷顫,只行注目禮。

寫着“福媛大神”的鳥居斷掉了,我想“白岩大神”的鳥居也快了。它們的門后是大岩神社。

中間是功德箱,兩邊房樑上掛着長條的紅色燈籠,頭頂是只能發出“沙沙”聲的老風鈴。

幾乎只剩木質骨架的左殿要比空空如也的錢箱搶眼。

左殿地面乾淨,入口處是一堆熄滅的柴火和鐵鍋,鐵鍋倚靠在半米高的木桌桌腿。類似香薰飄出清甜煙縷的木盒被放在木桌上。

靠角落是一張正常高度的木桌,擺了五六個竹筒,裏面放着簽與筆。旁邊是一盆花,按照阿伊的說法,這花叫巴蒂緹絲。裝着巴蒂緹絲的木盆下面有十二個刻度。大把掃帚被罰站在木桌的正對面,中間隔着第二個出入口,這個出入口外邊懸着一根粗繩,掛着幾件衣服。我順手把黑短袖放上去。

右轉是木質地基,三個巴掌大的模型木屋在上面排排坐。破洞的木牆上掛着一張黑板,黑板上畫著些小人和花,每朵花都寫有名字。畫畫是幼兒園水平。

透過破洞往裏看是一張床和一支摺疊桌,摺疊桌上躺着紙筆。靠牆的角落堆放着各種工具,說得上名字的像“繩子”、“鏡子”、“梯子”等。

有人生活過的痕迹……還是最近……

腳步聲在碰到木盒時傳來,轉身,一個抱着木桶,穿白紅巫女服的女人正吃驚地唇齒微張,放下木桶就要逃走。

伸出的手在她轉身前就出現在視線中,“我沒有惡意……”

女人聽後腳步停下,回頭看我,歪着腦袋。

“悪気はない——”意識到語言不對后我蹩腳翻譯。

“本……當……に?”沙啞細小又磕磕絆絆的聲音從皮薄紅潤的嘴唇發出。

我單晃左臂走近她,掏出口袋裏碎屏但依舊能用的手機對她翻譯“我只是來避雨的,這是你家嗎?”這句話太長,我的水平翻譯不出來的。

她好奇地看着屏幕上出現的阿弗斯文和阿里爾本文,獃獃地點點頭,“這……是……什……么?”

靠近后,我聽出她的聲音更像是發炎。臉和身體完全對不上。

身體發育是成年女性水平,但臉長得卻像小女孩一樣幼嫩白皙,天真還沒散去。

“攜帯電話。”我解釋道,“私の名はブラク,アスハル.ブラク,君は?”

“xie……dai……dian……hua?”她重複一遍。念着自己的名字,“柏……莎……彼……維.柏……莎。”

“先進去再說吧,彼維。”阿里爾本語法在人名後面都會加“さん”、“くん”、“ちゃん”之類的後綴,這不符合阿弗斯的語法,所以只翻譯了名字。

她小聲回嗯,“柏……莎……就……好……”蹲下抱起裝滿水的木桶

“這個我來。”我小心從她手中捧過木桶,重量不輕。

“哦……”

“これでいい?”我指着一處地面問道。

“嗯……”她微笑着點點頭,走上木質地基,“謝……謝……”

她的語言風格簡單明了,沒有一點口音口癖,即使是剛入門阿里爾本語的我也能基本聽懂。

“不客氣。”把水桶放下,我直起腰板,在手機上打字翻譯,“剛才突然出現在你家嚇到你了吧?對不起啊。”

把翻譯好的手機屏幕端出,眼前只剩下被推開的木門,柏莎從木門裏走出來,手裏拎着一雙兩齒木屐,“這……個……給……你,沒……有……衣……服……”

這雙光禿禿,流着血跡掛着淤泥的腳同時受到了兩個人的注視,“謝謝。”我接過木屐穿上,預料會小,實際還大一號。

“你……是……阿……弗……斯……人……嗎?”她捏着紅色花瓣到柴火前,用兩塊石頭摩擦着,生出星星火焰,點燃木柴,“濕,烤……火”

“謝謝。”我和她一起圍着篝火坐下,暖意湧來,“算是吧。”

聽到我的回答,她眼睛眨大不少,語氣裏帶上明顯的高興,說話也更順暢,“你……認識……我……的……姐姐……嗎?”

“她叫什麼?”

“卡蘿,嫁……到……阿……弗……斯……了……”失落隨時間濃厚,她低垂着頭,“我……很……想……她……還……有……爸爸……媽媽……”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姐姐。”後面那句話我聽在心裏。

“哦……那……你……為……什……么……來……這?”

“不小心迷路了。”這句話是用手機翻譯的,我不知道迷路的單詞。

“你……要……下……去……嗎?”

“我可以在這待一段時間嗎?我口袋裏沒有錢。”住所……工作……身份……都是我離開這需要考慮的問題,解決這些問題的前提是先學會阿里爾本語。

她看着手機屏幕里的文字眨巴眼睛,后笑道:“嗯,是……客……人……”說著又從裏面拿了個竹杯出來,在篝火上架起鐵鍋,舀水進去,“喝……茶……”

“不用不用,我只是寄人籬下。”我好像真的在面對一個小孩,連擺手的動作都用上了,生怕她理解不了。

寄人籬下是成語化的翻譯,實際上我的意思是說請求幫忙。

“寄……人……籬……下?”她正坐着低聲重複。我的肚子擅自發出咕咕的叫聲。“客……人……餓……了……”吭嘰吭嘰往外面走。

“你去哪?”我跟了上去。

神社後面是一片清澈的湖泊,岸邊有方亭,裏面擺了五顏六色的花。她摘下一朵白色花瓣的遞給我,“吃……”

“這個能吃嗎?”這樣的話我沒有說。她很單純,我這麼相信着,把那朵白花放進口中咀嚼,入口微甜,含后苦澀。

她看着我咽下白花,“還……要……嗎?我……種……了……很……多……”

亭子被花塞得滿滿當當,紫紅花瓣和黃白花瓣的格外眼熟,“你平時就吃這個嗎?”我的聲音緩而沉。

“嗯……”她眼睛看着我,點頭,“還……有……果……子……”

“你的父母呢?他們在哪?”野草被風搖晃着。

“找……不……到……他……們……了……”她的視線往下。

父母扔下了她——野草被我踩扁。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她先釋然:“沒……關……系,習……慣……了……”

聲音比起之前還要嘶啞,到後面只擠出沸騰的氣泡聲,“咳咳……”她捂着喉嚨劇烈地咳嗽着。

“你的喉嚨……”她想回答什麼,我制止道:“先去喝點水。”

我扶着她回到房子,舀起鐵鍋里的水到竹杯里,按燒水時間應該剛溫。給她,“小心燙。”

她兩隻手端着水杯,輕吹兩口氣后小抿。哈出熱氣。

“在這上面寫字就好了……”調成手寫的手機被遞給她,翻譯模式也替換成本譯斯,“像這樣……”我給她演示着,手指在屏幕上滑動。

好奇的目光始終盯在屏幕上,被問“學會了嗎”后急急點頭端過手機,兩隻手在上面比劃着。把寫好字的屏幕遞給我——“以前哭了很久,然後就這樣了。”

有些後悔沒學醫療方面的書。現在我只能幹讓她喝水。

如果手機沒有充電問題,我不介意把這東西送給她當發聲器。就算是借住的回報。

鐵鍋里的水被喝完,“你這裏有紙和筆嗎?”我要抓緊時間把詞典里的阿里爾本語教材抄下來。

手機這會已經回到了我的手上,她天真的同時也很有禮貌,點點頭,從木門裏帶出一本厚厚的本子和一支木頭做的筆。

本子封面是青皮白字的,打開有明顯被撕過的痕迹,之前應該是神社裏用來記錄什麼東西的冊子。

木筆結構類似鋼筆,在紙上摩擦會出現黑墨。

“不好意思,借用一下。”手機電量還剩九十多。關掉了很多沒用的功能是其一,用的軟件耗電小是其二,電池本身容量大是其三。

當時買手機就是挑着電池大的買,不玩遊戲性能就不怎麼重要——現在我很慶幸當初的選擇正確。

柏莎湊到我身邊,看着我在紙上抄下的字句,問:“布……拉……庫……在……學……阿……里……爾……本……語?”她現在對我同樣以名字稱呼。

聲音在喝水后潤色不少,但依舊沙啞磕絆。

“啊,”我回答道,“我應該會在阿里爾本生活很久。”

“哦……”柏莎點頭,抱着一把掃帚清理起外面的落葉,樣子和電視劇里看到的巫女無二。

我知道,她大概率是後來才到這廢棄神社的,身上穿的巫女服只是在神社裏搜到的……那麼,冬天又怎麼過?房子還到處漏風……

很難想像這樣的生活,這不是可以通過對比更慘的人可以得到緩解或安慰的,悲劇就是悲劇,怎麼對比也不會變成喜劇。

每當我向父母提起對現狀的不滿時,他們總會對比撿破爛的孩子來堵住我的嘴,說我已經活得夠好了,還不知足。

我想說這是不對的,是詭辯,是扭曲的思想觀念……可到嘴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很清楚,他們連詭辯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

沒帶傘的雨天不會因為別人的葬禮而晴空萬里。

我想為柏莎做些什麼,這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是個思想健康的人,在遇到她之後都會這麼想。

而不是像我父母一樣,事不關己就高高掛起——我不想成為他們那樣的人。

太陽和落葉一起被掃下山,時間來到了傍晚。教材抄完了半本,一共六本。電量七十左右。

“我來做晚飯吧。”正搗鼓着竹籤的柏莎看向我,歪着腦袋。

“先去找點野菜吧。”我知道她在想什麼。行動大於解釋。

她讓我先等等,去房間裏拿出了一個竹籃和一盞小燈籠。燈籠看樣子是從功德箱那邊拆下來的,裏面栽着一朵紫紅色的花。

“這是?”

“姆……拉……沙……基……”她一隻手挽着籃子,一隻手提着燈籠,“妖……怪……怕……”

沒有覺得可愛,只想到她可能經歷過和我一樣的事情,所以才明白這花的用處。

我心情沉重地幫她拿過燈籠。想過讓她一個人待在這裏,但姆拉沙基被我拿走了……

趕在月亮出來前,籃子的野菜只夠勉強熬鍋湯。幸運的是路上沒遇到什麼妖怪。

我是鄉下長大的,讀高中之後才搬到城裏,跟着爺爺奶奶去山上摘野菜是小時候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奇怪,我那會好像總跟姐姐待一起,沒怎麼摘過野菜。記錯了嗎?

路不太熟悉,不敢走太遠,只是在神社周圍逛了一圈,採到的大多是馬蹄草。

生火,架鍋,倒水,還有洗乾淨的馬蹄草和其他一些野菜。

柏莎的眼睛一直盯着鍋里看。我覺得這樣有點太單調了,沒鹽沒味精的,問:“柏莎,有什麼可以加到湯里的花嗎?”

她跑到花亭抱了一簇還在滴水的黃色長條植物過來,“這……個……”看樣子是順便在湖邊洗過。

試着拿起一根放到嘴裏,嚼起來有點像蘿蔔乾,味道偏葯酸。

摘了一把放進湯里,關蓋等熟。

柏莎從右上角的變型木櫃裏拿出木碗木勺,擺在桌子兩邊。

直到清香從鍋蓋縫隙里鑽出來,我拿出木勺淺嘗味道,柏莎期待地看着,“味道不錯,可以喝了。”

我不是專業的美食家,用我長輩的話來說,就是很鮮。

盛滿湯水的木碗被柏莎捧在手上,謹慎地舀出一勺吸進口中,“好……吃……”這是她喝完后的評價。

從滿足的表情以及喝光湯的行為來看,這不是奉承……即使是連我也覺得單調的湯。心疼又泛起雲涌。

飽腹。我們帶着鐵鍋木碗到同樣廢棄的方形洗手池清洗。

池裏的水當然已經放不出來,用的是木桶里剩下的。

單水洗嗎?

我還是第一次不用水龍頭和洗潔精洗碗,不知所措。

柏莎把晾在粗繩上的布塊拿下,沾濕后捻起一旁盒子裏像是草木灰的東西撒在布塊上。搓碗。

“你每天都是這樣過的嗎?”她側對着我,眼神清澈。

“嗯……”她抬頭看我,手上沾着氣泡。

“……”我擠出微笑,“我來幫忙吧。”

“布……拉……庫……是……客……人……”她還以微笑。

“……”思考帶來了長久的沉默。

我不喜歡熬夜,睡眠對我來說很重要,因為我要活很久。

睡覺時遇到一個難題——床只有一張,即使夠兩個人睡。

“客……人……睡……”柏莎指着鋪好的床。

“不用不用……”我連連擺手。

“為……什……么?”她歪歪腦袋。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解釋,老實講我的語言組織能力本來就不算好,也很少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一到這種需要解釋的關頭我都是用沉默結束,但她是小孩……我思考着。

“我……睡……被……褥……”柏莎從柜子裏拿出一疊被子鋪在木板上,“客……人……睡……床……”

說到底這種客人至上的觀念也是錯誤的,為什麼連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在得到客人這個位置后,就可以得到主人平時都沒有的,甚至需要主人犧牲自己利益的款待?任何事都應該以家人或自己為上不是嗎?如果主人都窮的吃土,遇到客人卻還因為這種觀念借錢買大魚大肉招待,讓客人吃的比自己和家人還好,這不是很荒唐嗎?

怠慢不怠慢客人的跟傳統美德、基本禮貌根本沒關係吧?如果我的家人都在陪我吃苦,至少我不會讓客人吃的比我平時更好,那是對家人的不公平。難道讓客人吃好,家人吃苦就是基本禮貌傳統美德了嗎?

體面不應該單指對外,家人同樣需要。家人還更加重要。

人需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不應該被環境和古往今來的各種事情,甚至是身份和性別束縛了思想。

“不對……”我嚅了嚅唇,咽下口水。

“嗯?”

“柏莎睡床上,”我輕輕地推着她,“我睡地上。”

“可……是……客……人……”

“好了,就這樣。”我鑽進被褥,身體暖和不少,“晚安。”

我依舊什麼也沒解釋。

像以前一樣,什麼也沒解釋。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十年糾纏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十年糾纏
上一章下一章

一千七百二十三.六.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