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解危難結識緝盜司 巧同行小憩江寧縣
陳孟躺在床上聽的真切,那幾個人在陳孟門前停了一會,嘀嘀咕咕,似乎在確認什麼。
“不是這間房子,老大。這間房子往前一間。”
“這間房子裏住的是什麼人?”
“不知道。這人剛才剛到。”
“但願這人不會礙事。帶路。”
幾個人從陳孟門前走開了。
陳孟屏息凝神不敢出聲。這幾個大概就是那些深夜殺人的殺手,所謂江湖兇險,不外如是。
就聽見幾個人的腳步聲。雖然很輕,但陳孟依然聽的真切。他們在一個什麼地方似乎停下了。突然之間變得很寂靜,寂靜得陳孟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然後傳來了木門吱嘎一聲推開的聲音,緊接着劍出鞘的聲音,人驚呼的聲音,床板碰撞的聲音,劍刃破空的聲音,燭台打翻的聲音,布料撕破的聲音,金屬相擊的聲音,亂作一團。
然後就聽有人驚呼:“你們是什麼人?膽敢偷襲緝盜司弟子?”
沒有人回答。有的只是刀劍交錯的聲音。
陳孟此時已經從床上坐起來里,持刀在手,警惕的聽着外面的動靜。
緝盜司在江湖上赫赫威名,陳孟自然是聽說過的。此司直隸朝廷,主掌清正宵小,整肅江湖,故而在民間俠盜之間,多有威名,自然也有不少仇人。
大概是世道將亂,朝廷威懾力已不如以往。不然陳孟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會有人敢在一個客棧里公然找緝盜司的弟子開刀。
陳孟正在琢磨,就聽打鬥的那邊有人喊道:“狗賊!莫要傷我師妹!”
就聽得一個女人的呼喊,驚恐而絕望。
然後又是一聲金屬相撞的聲音,一個女子大喊:“師兄!”
然後便又聽得剛才那男子再次大喊:“諸位!我等是緝盜司弟子!今日不幸,遭歹人暗算,如有江湖義士,肯路見不平,助我等脫困,我等日後必有重謝!”
陳孟默默拿起刀打開了門。他一開始猶豫到底去不去幫忙,就是因為不確定打不打得過。人家打得過再去,好像是添亂的一樣。如今緝盜司求救,陳孟決定去幫上一把。
德正道館是正經皇家武學淵源,緝盜司又是朝廷下屬。於公於私,陳孟都覺得自己得去幫個忙。
陳孟拿着刀走進走廊,一步步走到前面那個開着門的屋子的門前,向裏面審視。屋子裏總共八個人,四名穿黑衣的蒙面人,四名衣服上印着緝盜司圖章的弟子。四名黑衣人看不清性別,四名緝盜司弟子兩男兩女。
一位男子束髮青衣,一位女子紫紅便裝,與兩名黑衣人戰在一處。另一邊,兩名黑衣人對上一名白衣男子,而另一名女子明顯受傷了,坐在男子後面的地上昏迷不醒。而那男子在兩人的攻勢下也現出疲態,左支右絀。感覺到陳孟的到來,那名男子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忙喊道:“這位俠士!助我等破此賊人,日後定有重謝!”
“小子莫要多管閑事!”一名黑衣人說話了,“速速離去,饒你不死!”
陳孟有些無奈的把刀抽出來,看着屋子裏幾人,也不說話。
“報上名來!”另一名黑衣人喝到。
“德正道館武部刀亭首席弟子陳孟。今日,此事我不得不管。”
陳孟心裏其實也一點底都沒有,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到這幾個人。但自己行走江湖,總要有所保護。玄石他護不住,心裏難受了許久。今日既然有此機會,德正和緝盜司有有此緣分,
這幾個人若是不管,良心過不去。
“也罷,我來會會這名家弟子。”圍攻那名男子的兩個黑衣人中的一人跳出戰圈,持劍向陳孟殺來。陳孟也不含糊,手中玄鐵朴刀揮舞,浪客刀法運轉,也迎了上去。
那男子劍來的刁鑽,直直刺向陳孟心窩。陳孟一時找不到攔截之法,斷浪刀法使出,向那劍上砸去。這一刀勢大力沉,刀劍相擊之時,火花四濺。陳孟感覺手裏的刀抖了一下,抬眼看時,那人手中劍卻搖搖擺擺的向下墜落。
黑衣人暗自心驚。他闖蕩江湖這麼多年,還真沒有幾次是和刀客交手的。本來第一劍只是想試試這小子深淺,這小子一刀下來自己的劍差點脫手。趕忙攥住,正要揮第二劍,陳孟的第二刀——還是斷浪刀——就劈頭蓋臉的向自己落下來。
黑衣人慌忙持劍格擋。刀劍再相遇,黑衣人臉色一變,對面這小子留力了。那刀突然刀頭向下甩,卸掉了自己這一劍的力道。黑衣人心知中計,就要抽劍,陳孟扶浪刀轉翻浪刀,借力打力,刀口猛然變向,向那黑衣人脖子斬去。
黑衣人嚇出一身冷汗,這一刀無處可躲,自己的劍也來不及抽上來招架。情急之下,心中一狠,又是一劍直直衝向陳孟心口。
“少俠小心!”此時剛才在旁邊與黑衣人戰成一團的一男一女已經解決掉了對手,剛抬頭看陳孟,就見到了這險而又險的一幕。那女子一聲驚呼,男子確實反應敏捷,從手中甩出一支袖箭,筆直的向那黑衣人劍上射去。
袖箭撞到劍上,劍吃力,彈開,扎進陳孟右臂,將陳孟右臂刺穿。還沒等陳孟覺察到疼痛,手中刀已經撞到那黑衣人脖子上。血肉遇玄鐵,如同切豆腐一般。刀過無痕,那黑衣人人頭落地,鮮血如噴泉一般從頸子裏湧出。
此時那女子依然解決了剩下的最後一個黑衣人。四名黑衣人全軍覆沒。陳孟也應聲而倒——與其說是倒地,不如說是被那噴的到處都是的鮮血迷了眼,腳底打滑。
“公子!”那女子連忙跑過來攙扶陳孟。陳孟發現自己右臂不能動了。也沒有疼痛的感覺,但是很明顯,能感覺到裏面好像嵌進去了什麼東西,完全沒有力氣。
“公子!”那女子把陳孟扶起來,找到張椅子坐下,“公子可還好?”
“還好。”陳孟睜開眼,鬱悶的看着自己胳膊上插着的劍和被鮮血染成紅色的衣服。劍倒是無所謂,無非就是傷嘛,他反正還年輕,處理一下讓它自己癒合就是了。關鍵是衣服,他是從船上跳下來又從大喜門逃出來的,就只有身上這一套衣服,連個能換的都沒有。
“敢問恩公名諱。”剛才被兩名黑衣人圍攻的那男子走到陳孟面前,恭恭敬敬地作揖。
“恩公不敢當。在下德正道館武部刀亭首席弟子陳孟,夜宿此地,聽聞幾位受難,特來相助。”
“原來是德正道館的義士,我幾位承蒙恩惠,再此感謝恩德。”
“德正與緝盜司本就都為朝廷辦事,我此番相助,於情於理,都應如此。幾位莫要客氣了。只是我這劍傷,”陳孟指了指插在自己胳膊上的那把劍,此時已然有點疼了,“幾位可有什麼辦法?”
“請公子這隨我們去往附近江寧縣衙,在那裏自然有郎中為公子診治。”
“也好。”陳孟正好去換身衣裳。“還未請教諸位名諱。”
“吾名秦香,緝盜司地司首席弟子。”
白衣男名鄭啟,青衣男名宋慶,暈倒的女子名劉靈兒。
陳孟四人扶着暈倒的女子正要下樓,樓下突然來了一群兵丁,在樓梯口將他五人圍住,其中一人的長矛快指到陳孟臉上了:“剛才有人報,這裏有人鬥毆傷人,可是你幾個?”
鄭啟從腰上解下一塊牌子:“緝盜司辦事,你等也要插足?”
“見過緝盜司大人。”那幾個兵丁見到緝盜司令牌,登時就老實了,含胸低首:“不知緝盜司大人到訪,望大人責罰。”
“不知者不見罪。”宋慶淡淡的,“備四匹馬,我等要速去江寧。”
“小的明白。大人稍等。”幾個兵丁轉身就要走。
“等下!”秦香把幾個士兵叫住,轉身笑着看陳孟,“不知陳公子可有坐騎?”
“秦姑娘見笑了,陳某未有坐騎。”陳孟本來想抱拳,發現右臂根本就動不了。
“備馬五匹。”鄭啟乾脆利落的一句,“速去,莫要怠慢。”
幾名兵丁下去了。陳孟有些無奈的盯着插在自己胳膊上的劍,他現在已經感受到了火辣辣的刺痛感。秦香盤膝坐在癱倒在地的劉靈兒身邊,給她把脈。鄭啟焦急的圍着劉靈兒轉圈,宋慶不知哪裏拿出來一把扇子,搖着扇子過來和陳孟攀談。
“陳公子哪裏人啊?”
“陽州人士。”陳孟撒了個謊,畢竟永州陳家太出名了,保不齊別人怎麼想。
“陽州。”宋慶點點頭,“陳兄這刀法,可是自成一家啊!”
“到底學藝不精,傷人傷己。”陳孟搖頭,“幾位都全身而退,就我負傷,我倒像是累贅。”
“陳兄這是什麼話!陳兄救了我師弟師妹。要不是陳兄,我師弟師妹,此刻怕是已然成那賊子劍下亡魂了。”
“令師妹那是怎麼了?”陳孟偏頭看向一旁暈倒的劉靈兒。
“師妹自小體質孱弱,我師祖以奇丹調養,才讓她長大成人,修習武藝。此刻受到驚嚇昏厥,怕是還需那丹藥才能治好。”
“敢問這丹藥是何丹?”
“傳言此丹丹方早已失傳,也只有我緝盜司掌皇家典藏,能夠煉製。丹名回春,本來這次出門我們幾個都帶了不少,誰知最需要的時候偏偏都用完了。”
陳孟笑了,還真是無巧不成書。他打懷裏掏出來一個葫蘆,遞給宋慶:“巧了,拿去。”
宋慶驚訝的看着那個葫蘆,“這是......”
“回春丸。我姐姐一共給我帶了兩葫蘆,我自己還沒捨得用。”陳孟又撒了個謊。他現在不知道大喜門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在摸清楚之前他絕對不敢暴露自己曾經是大喜門俗家弟子。行走江湖時間也不斷了,他也逐漸變得謹慎小心起來。
宋慶看着眼前這滿身血污的男子,越發感覺這人看不透,這世上修習刀法之人本就少之又少,這少年剛才那刀法,雖然看似簡單,但其中玄秘連宋慶自己也看不明白。何況自報家門是德正道館首席弟子,隨身又能拿出來現在江湖上近乎絕跡的回春丹,此子身世必不一般,自己定然要與之結交。
思考間他驚訝的接過葫蘆,打開聞了聞,“還真是回春丸!陳兄深藏不露啊。”
“我還能騙你不成?快點給你那師妹服下吧。”陳孟不想說話了。胳膊上的疼痛已經嚴重到影響了他臉上的表情。
宋慶拿去給秦香,秦香倒出來幾粒,給劉靈兒服下。眼瞧着劉靈兒的臉色有了好轉。秦香親自去把葫蘆還給陳孟,走到陳孟面前就看見陳孟臉色蠟黃,額頭髮汗,身體顫抖,嘴唇緊閉。秦香趕忙呼喊:“軍士!馬呢?”
“馬來了!”下面有人回到。
秦香親自攙起劉靈兒,鄭啟把陳孟左胳膊環在他脖子周圍,把陳孟從地上扶起來,五個人就這麼往下走。
回去的路上陳孟幾乎是無意識的。他就記得自己騎在馬上,雙腿被綁在馬鐙上,防止他掉下去。他靠在馬鬃上,馬鬃扎臉,他也不得不跟着馬一直晃。後來到了一個縣城,來到一間房間。陳孟就記得自己最後一眼看見的是素色的床簾,別的就什麼都記不住了。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他一直在揮舞最後他斬向黑衣人脖頸的那一刀,就像一個可怕的循環,無限重複。他心底其實一直有一個可怕的回憶——他殺人了。
等到他終於一身大汗從那恐怖的夢裏醒來,時間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下意識的翻了個身,從床上坐起來,睜開眼擦了擦汗。他發現自己的躺在一張鋪着素色白布,掛着素色床簾的床上——這就是他昨天晚上最後看到的那張床。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臂,那把劍已經被取出來了,自己的胳膊上纏滿了厚厚的紗布,疼還是疼,但好像稍微能動了。
他從床上爬起來,床下有一雙草鞋,嶄新的。陳孟把草鞋穿上,溜達着出了屋門。門外是一個小院子,四間廂房,院子中間是一條窄窄的小溪,小溪邊上鑲嵌着鵝卵石,小溪中間還有一道窄窄的小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那道橋陳孟一步就能跨過去,卻還是修成了拱橋,有模有樣。
陳孟打量着這個院子,規規矩矩,但用料和加工都透露着劣質的味道。大概已經到了江寧縣城,陳孟長舒一口氣,他從大喜門連着半個月沒合眼,出來第一天又和人打了一架,他感覺終於能安心休息幾天了。
旁邊一間屋子屋門推開,秦香走了出來。此時秦香換上了一件紫紅色的長袍,衣袂翩翩,臉帶微笑。“公子醒了?”
“剛醒。這啥時候了?”
“下午。”秦香依然面帶微笑,“你睡了整整半天。”
“睡舒服了。”陳孟伸展了一下脖子,“感謝幾位照料。”
“公子救我等於危難之中,我等照料是應當的。”秦香從腰上解下一個葫蘆,“這葫蘆丹藥,卻還得麻煩陳兄,多借我等用用。”
“無妨,拿走便是。”陳孟也笑了,“我這裏還有一壺。”
雖然這丹藥能節省修鍊時間,但陳孟覺得眼前這幾人還是值得結交的,用一葫蘆丹藥買個交情,還算划算。
“那就麻煩公子了。”秦香看着陳孟,“公子若有什麼事需要幫助,可儘管向我等提出。”
“我就有一件事情,”陳孟姍姍的,“你們知道怎麼去汴安嘛?”
“汴安?”秦香驚詫,“你也去汴安?”
“你們不會也去汴安吧?”
“巧了,我們正好也要去汴安。汴安新設了緝盜司分部,我們幾個被派過去了。過幾天你們跟我一起走吧。”
“那就多謝幾位了。”陳孟抱拳。
“無妨,舉手之勞。”秦香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我要去縣衙一趟,公子可有興緻陪我去轉一圈?”
“他們幾個呢?都在縣衙?”
“都在。”
“也罷,我閑着也沒事,去轉一圈吧。”陳孟點點頭,“只是,說出來有點可笑,我的衣服呢?”
陳孟現在身上穿着一身素色麻衣,一看就是剛從床上起來。
“啊,你的衣服劉靈兒拿去洗了。”秦香剛想起來陳孟沒有衣服,驟然氣氛有點尷尬,“這樣,我給你找一套我們緝盜司的便裝,你先換上。”
“還得麻煩姑娘。”陳孟也有點不好意思了,撓了撓頭。
“沒事,你稍等一下。”秦香又走進屋,不多時出來,拿出來一套靛藍色的緝盜司便裝,“公子換上吧。”
陳孟接過衣服走進屋,把衣服換上,再次走出去。
“公子還真是英俊。”秦香看着陳孟,臉上帶着笑意。
“你們衣服好看。”陳孟笑着搖搖頭,“走吧。”
兩人並排着出門,陳孟背刀,秦香執劍,走在江寧縣的街道上。小縣城沒有幾個人,風景倒還不錯。街道整潔清靜,幾株柳樹也在微風中蕩漾着春意。
走到縣衙門口,正好看見在門口站着值崗的鄭啟和劉靈兒。
“陳兄醒了?”鄭啟迎上來,打量着陳孟的衣服,“靈兒,過來謝過陳兄。”
“緝盜司地司執法弟子劉靈兒,感謝陳兄救命之恩。”劉靈兒眨着大眼睛,也打量着陳孟的衣服。
“姐姐沒事就好。”陳孟抱拳。
“陳兄這是要加入我緝盜司了嗎?”鄭啟笑着拽陳孟的衣服。
“沒換洗的衣服了,就,先冒昧穿一下你們緝盜司的衣服。”陳孟看着眼前縣衙的大門,門口兩隻石獅子倒也是威風。
“宋慶那小子呢?”秦香問道。
“在裏面,和縣太爺商量事情。”鄭啟眼光就沒離開過陳孟的衣服,“話說,陳兄,我們幾個要去汴安主持緝盜司分部,你要不來做個長老?”
“我可當不了。我武功也不高。”陳孟搖頭。
“沒事,只要能斬殺我緝盜司懸賞的賊人,都能來我緝盜司做長老。”秦香解釋道。
“反正來汴安也是我們幾個說的算,就這麼定了,你來做長老。”鄭啟就愉快地替陳孟做了決定。
“我?我斬了誰了?”陳孟疑惑。
“你斬了地字號懸賞的清風道士龔平。”
“我?我殺人了?”陳孟選擇性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