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風雲際恭請英雄帖 因世仇德正遭刁難
陳孟眯眼看着眼前攥着銀子不放,臉上笑得陽光燦爛的孫逸少,彷彿剛剛認識他一般:“說好的把她送到江州,就這麼言而無信?”
“她本身就是一孤獨女子,送到江州還不也是這個下場。再說,她自己也想去,我們問她去不去的時候,她自己一聲沒吭,上了來接人的轎子。”
“她若是說不去,你們怎麼辦?”
“那就勸勸她,這陽州劉家也好歹算名門,她一個尼姑還俗,嫁進這種門第,也不吃虧。”
“嫁?有三姑六婆,明媒正娶嗎?”
“沒有啊,那不就一句話的事嗎。”
“這根本就不是嫁人,這就是賣,你言而無信,根本不配做一個俠客。”陳孟刀把指着孫逸少,怒從心起,脫口而罵。
“那又怎麼樣,我也沒說我是個俠客啊,我就是個走江湖的鏢師,會點武功而已。你說的那些什麼懲惡揚善行俠仗義,在我這裏行不通。我只認這個,”他舉起一枚銀元寶晃了晃,“除了這個,我啥都不認。”
“蠅頭小利,不惜出賣同路的朋友,你忍心嗎?”
“第一,這不是蠅頭小利,這足足五百兩,我現在大可以放着你們不管,買一處田地做個財主,這五百兩夠我豐衣足食過一輩子;第二,那尼姑是你朋友,我一直把她當個路上帶的行李,和那幾車東西沒啥區別。”
“你......”陳孟頓時啞然,指着孫逸少一時說不出什麼。
“還有,你那天自己說的,走江湖求的是閑雲野鶴放浪形骸,什麼責任使命之談,統統算作放屁。”
“你......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見利忘義的小人!”陳孟踹門而出。
“你別去救她了。實話告訴你,劉家有曾經的大內高手,十個你也打不過。”
“你......!你真的過分!”
“小少俠,過的清醒點吧。我那天以為你就算清醒,現在看也是個糊塗。天下人活着為了啥,不就是為了一口飯一張床,沒有錢啥都沒有,那些什麼仁義豪俠,不過都是些天真之士酒足飯飽之後的意淫,故事而已,何必當真。”
“我告訴你,孫逸少,”陳孟突然轉身,“早晚有一天,我要殺進劉家,到時候,只要玄石仙子過的有一點不如意,我拿你人頭給她謝罪。”
“好啊,”孫逸少斜靠在床板上,臉上掛着微笑,“我等着。”
陳孟回到房間,推開門,點上蠟燭,看到桌子上留下一封信。展開,上面寫着:
陳孟少俠敬啟。
小女子已然還俗,往那紅塵風流陣中去了。可惜往日吃齋念佛,講六根清凈,四大皆空,終究未能清凈,也未能空空。公子性情中人,語落珠璣,慧根佛性,檻內之人,這份心性,小女子不勝欽佩。萬望公子莫讓那萬千世界奼紫嫣紅迷了本心,江湖路遠,各自珍重。
另有一事,求與公子,雖是無禮,着實無奈。小女子在戲院中有一妹子,名喚嚴堯,父母雙亡,自小習學聲韻,其他生計一概不懂。值此亂世,萬望公子他日行走江湖時行個方便,帶她在身邊,小女子便放心去了。
玄石再拜頓首。
陳孟看畢,將那信放火上燒掉,閉着眼坐在地上,靠着床沿看窗外的月亮,一夜未眠。
第二日,陳孟便催促南行,陽州城他一刻不想多呆。昨日玄石被賣之時,顧雲燕又出去看胭脂,故而也不在,回來得知孫逸少用玄石換了銀子,
雖是氣憤,但也無可奈何,此時也催促上路。
孫逸少和王定二人自知理虧,正好車也修好了,手頭銀兩充足,給那車零星拐角都包上了鐵,幾人也就收拾行李,離開陽州南下。
出了州門,陳孟就問:“再去哪裏?”
“去趟四象閣,請英雄帖。”
“那個天下武會的英雄帖?”顧雲燕有些吃驚。
“對。請到英雄帖之後去汴安,給鏢局交貨,之後去找薛長老。以後德正道館就搬到南邊了。”
“天下武會是啥?”陳孟不解。
“這你不知道?”顧雲燕解釋,“這武會每十年一次,是江湖上最重要的活動,整個江湖但凡有點名聲的武館門派,都會派弟子參加。到時候,各路弟子一決高下,決出最終的天下第一,尊為少盟主。一般武會之後,老輩高手會漸漸退隱,在武會上嶄露頭角的新一代會重新翻起江湖風雲。”
“這武會的意義非比尋常,堪稱武林第一盛會。”王定眉頭緊鎖,看着孫逸少,“據我所知,這種請英雄帖的活兒,都是門派里有地位有身份的做的,今年就咱四個去請?這未免有點大不敬吧?”
“呃......英雄帖是啥?”陳孟追問。
“一張絹紙,據說正面是遠古武學宗主寫下的四個大字‘天下武宗’,背面是曾經第一劍客蒼浪白寫下的兩個字‘英雄’,所以也叫英雄帖,是武林公認的聖物,凡持此貼者,方可告知天下,雲集四海英雄,舉辦天下武會。上次武會在四象閣,這次輪到咱們德正,所以要去請英雄帖。”
“所以,就咱們四個,不夠資格吧?”顧雲燕追問。
“那怎麼辦?咱德正和四象閣本身關係就不好,有世仇,上次天下武會四象閣沒少給咱使絆子,這次幾個長老都不去,同時間往南邊走的鏢隊只有咱一個,也只能咱們去請英雄帖。”孫逸少有些無奈,“但我想了個主意,陳師弟,你,從現在開始,是武部刀亭首席弟子,這好歹也算有點排面。”
“我?首席弟子?”陳孟一時不解。
顧雲燕掩着嘴開始憋笑,半晌才說:“傻子,你刀亭就你一個人,當然是首席弟子了!”
“我......”陳孟一時不知道說啥好。
“這能行嗎?”王定有點不放心。
“權宜之計,只能如此了。”孫逸少搖搖頭,“走吧,早到一天是一天。”
出了陽州往南,便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地帶。其間茶葉產量頗豐,行走山野間,四處皆可見茶樹,茶香濃郁,別樣芬芳。行不到幾日,四象閣所在的陰陽山就出現在眾人眼前。
陳孟慢慢了解到,武學分南北兩派,北派武學,綱領分明,刀槍尊德正,拳腳尊元若,更有塞北捉拿擒摔之術,尤為胡人所擅長。但南派武學多駁雜,包羅萬象,誕出種種奇怪法門,卻也在江湖上有些名聲,其中尤以萬仙閣用毒之術和四象閣軟絲劍法為最。
四象閣是曾經前朝的宗門,開國聖祖基業初定之時,當時的德正堂和四象閣曾在這陰陽山大戰七日,殺的血流遍地屍橫遍野,世仇因此結下。后德正堂獲封德正道館,四象閣也被招安,延續到了今日,已然在各自地盤都成了一方霸主。
但世仇易結難解,兩派之間這些年摩擦不斷。尤其上次天下武會,四象閣暗中給德正道館的弟子酒菜中下藥,讓德正道館無功而返。這次德正道館要舉辦天下武會,乾脆練一點面子都不想給,直接打法幾個小弟子來請英雄帖。反正橫豎四象閣都得把帖子交出來,要是不交,那就是違背先賢遺願,天下俠士可群起而誅之。
德正道館是舒服了,可苦了陳孟一行四人。孫逸少站在四象閣門前,躊躇良久,看看陳孟,看看王定,看看顧雲燕,嘆了口氣。
“別墨跡了,早晚都得上去。”顧雲燕眉頭微蹙,“通報吧。”
“德正道館弟子,孫逸少,陳孟,顧雲燕,王定,特來貴門請英雄帖。”孫逸少朗聲高呼。
那守門的弟子如同沒聽見一般。
“德正道館弟子,孫逸少,陳孟,顧雲燕,王定,特來貴門請英雄帖!”孫逸少再呼。
那守門弟子還是如同沒聽見一般,毫無反應。
孫逸少正要三呼,陳孟一把拉住,捂住嘴讓他不要出聲。孫逸少有些不解,陳孟言道:“你知道什麼才三呼嗎?”
“什麼?”
“見皇帝才三呼萬歲。你要喊三遍,咱德正臉面丟盡了。”
“哦。那怎麼辦?這門子故意的,裝聽不見。”
“進去。”陳孟帶着頭,抬腳就往門裏走。
那守門的兩個弟子便拔劍架住:“何人敢闖我四象閣山門?”
“德正道館武部刀亭首席弟子陳孟,特勞通報。”
這幾乎是在那守門弟子耳朵邊說的,那弟子要是再裝聽不見就實在沒道理了。何況本身門裏長老交代,德正道館來的人呼三聲才能通報。那弟子也不再難為他們,拿着德正道館的帖子就送上去了。
等了將近大半個時辰,才有人從山門裏走出來:“德正弟子,這邊有請。”
四個人跟着進去,裏面亭台樓閣,密集緊緻,里巷狹小,白牆黛瓦,別有一種江南韻味。但轉來轉去,轉到一間屋子前,推開門,裏面茅草堆積成山,雜物遍地,厚厚得壘起一層灰塵。
孫逸少臉色有些不好看,就問:“就這?這就是你們平時住的房子?”
“這是平日放雜物的屋子。幾位來的突然,沒空的舍房了,故而委屈幾位了。”
“我看你就是有意的。”王定手裏提着棒子,“好好給爺爺我安排點好的屋子,不然小心你爺爺我的棒子。”
陳孟攔住王定,“不值當,不值當,師兄,犯不着和這種前朝餘孽計較。咱們走江湖的,什麼睡不得,哪像這些弟子,身軀嬌嫩,難堪大任。”
那領路的弟子也不說話,兀自走了。陳孟逞一時口舌之快,但終究也不高興,看那積滿灰塵的屋子,裏面根本就住不下人。好在三輛馬車上都能過夜,孫逸少自己爬上屋頂,也能睡着,四個人就這樣將就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陳孟和孫逸少收拾了一下,換了身體面衣服,便去四象閣正殿叩門。那四象閣依山勢而造,在其間穿行如同爬山,階梯層層。那些樓房如同散漫長在山上的蘑菇一般,在山間錯雜而生,毫無章法。在其間穿行,道路寬窄不一,曲折不定,如同迷魂陣一般。雖是雜亂,卻別有一番風味。
兩人好不容易找到正殿。正殿名四象堂,在半山腰處,是從山中開鑿出來的一方石室。陳孟和孫逸少二人來時,石室大門緊鎖,內中似乎無人。孫逸少叩門,半晌,大門微開,裏面一個小童探出頭來:“二位來此作甚?”
“德正道館武部劍亭執法弟子孫逸少,德正道館武部刀亭首席弟子陳孟,特來貴門請英雄帖。還望小友通報一聲,我等求見四象閣大長老。”孫逸少畢恭畢敬。
“大長老不在。你們改日再來吧。”那小童就要關門。
陳孟冷笑,不給他們點厲害,怕是永遠見不到這大長老。當下踢起腳下一塊石頭,正卡在那要關上的大門中間。那小童下了一跳,哆哆嗦嗦地說:“你......你要幹什麼?”
“我等前來,不為德正一己私利,為的是天下四方豪俠。天下將亂,武會正是要緊之時,萬望四象閣放下門派恩怨,交出英雄帖,我德正代天下諸俠感激不盡。”陳孟慷慨。
“但......但大長老不在啊......”那小童聲音有些顫抖。
“貴門若是再如此抗拒,我等只得空手回德正交差,如此,天下武會無從舉辦,未來江湖若亂,四象閣是罪魁禍首,”陳孟看着那小童的眼睛,“四象閣,擔得起這罪名嗎?”
“我......我去給你問問,大長老什麼時候回來......”那小童一溜煙跑地沒蹤影了。
孫逸少看着陳孟,臉上掛着笑意:“這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啊!”
陳孟心裏還有火氣,不想跟他多話,也就笑笑,應和道:“幾句空口白話而已,師兄見笑了。”
“怪不得那玄石仙子對我們都冷眼相看,對陳師弟卻關懷有加。”孫逸少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
陳孟笑笑,不予評判。
等了好長時間,那半掩的大門裏面依然毫無動靜。
孫逸少便又笑着問道:“首席弟子,這再怎麼辦?”
陳孟笑笑,他就不信四象閣比他們還沉得住氣,朗聲高呼:“既然四象閣如此,為門派私情甘願放棄江湖大義,我等德正弟子,好心來求,好言相勸,卻也只能空手而歸了!”
話音未落,就聽得裏面傳來腳步聲,猶如驚雷一般,整座山頭彷彿都在顫抖。一個聲音氣急敗壞的喊道:“德正道館的好弟子!撒野撒到這裏來了!”
那大門被撞開,從裏面走出個九丈高的漢子,臂如虯龍,腿似鍾乳,甚是彪悍。陳孟也不慌,刀抱在懷裏,身體微微向後仰,冷眼看着那人,淡淡地說:“我等無意鬧事,只是天下武會要緊。”
“好小子,你們德正沒有一個好東西,要帖子,你們不配拿,你們也拿不走;要命一條,儘管來拿!”那壯漢怒喝,就要撲過來。
陳孟看看孫逸少,孫逸少微微搖頭,陳孟就知道打不過,雙手抱拳,輕輕一嘆:“既然如此,那我等告退。今年天下會武怕是難以舉辦,來日天下群起討伐四象閣之時,還望你們也能如此神氣。”
兩人就要走,就聽那門裏又傳來兩人的聲音。
一人聲線粗獷,喊道:“四弟!休得放肆!”
一人言語軟綿,輕聲道:“德正來的小友,好一副伶牙俐齒!”
陳孟不做聲,看着那兩人走出門來。那聲音粗獷之人又說:“英雄帖我們自然會給,為一張英雄帖得罪天下英雄,我四象閣可吃罪不起。”
“還未請教幾位前輩名號?”孫逸少畢恭畢敬。
“老朽是四象閣大長老,青龍道人李青龍。”那聲音粗獷之人捋着鬍子慢慢說道。
“老身是四象閣三長老,朱雀道人張羽。”那言語軟綿之人輕輕擺弄着拂塵,“這位壯漢,是四長老,玄武道人方甲。”
“四弟脾氣火爆,多有得罪,萬望諸位莫要見怪。”
陳孟有些發傻,這三人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和劉瀟差不多是一個級別的俠客,今天一口氣見了仨,讓他有點頭暈。
“二妹在外歷練未歸,我三人在這裏代她,向德正道館問候。”
“不敢不敢,剛才我師弟行事也有些過激,但我等着實無奈,還望諸位前輩見諒。”
“這位小友少年意氣,值得誇讚,還不知怎麼稱呼?”李青龍似乎胸有成竹,不緊不慢地說道。
“在下德正道館武部刀亭首席弟子陳孟。”
“在下德正道館武部劍亭執法弟子孫逸少。特來求請英雄帖。”
“哈哈哈,”那李青龍突然笑了,“兩個小小的弟子,也想來請英雄帖?也不看看你們什麼身份,配不配來我這四象閣拜訪。”
“門中長老們都公務纏身,也只能讓我等來了。”
“德正啊德正,往日一口一個仁義道德,現在對英雄帖卻如此大不敬,又該當何罪?”張羽聲音很細,讓人聽上去十分難受。
“英雄帖是英雄之物,屬天下英雄,無論尊卑貴賤,只要有一顆英雄之心,人人皆可請。倒是四象閣泥古不化,有意阻攔,這又該當何罪?”陳孟一向自視身份高貴,這被人盤詰,免不了就要駁斥。
“你!”孫逸少慌忙攔住,他是真的怕談崩了沒法回去交差,“快道歉!”
“我又沒錯,拒不道歉。”陳孟梗着脖子,不屑拿正眼看孫逸少。
“這少俠好膽識。好一個英雄之心。”李青龍笑笑,“這英雄帖是天下英雄之物,爾等少年英雄既然來請,我等自然也沒有阻攔的道理。”
“還不快謝謝前輩!”孫逸少衝著陳孟怒喝。
“慢着。你們德正派幾個弟子來我這裏,我要讓你們輕輕鬆鬆把這貼子拿走,我這四象閣豈不是太沒有面子了?”
“那前輩的意思是......”
“比武。”一直沒說話的方甲這時從嘴裏狠狠地擠出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