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二）

蘇洋繼續向前走着，雙眼無物。

在他剛工作那會兒，一位帶他的師傅告訴他：真正的銷售人員是不會被拒絕嚇退的，那些因為一兩個客戶的拒絕而望着電話發獃半天的人，不適合做銷售。那會兒的主流營銷方式還是電話營銷，蘇洋一天最少能撥出去100多通電話，能夠與客戶有效溝通並要到郵箱的要保持80通，能夠深入交流並約好回訪時間的至少也要有40通，公司就是按照這樣的標準要求蘇洋，蘇洋也是按照這樣的標準要求自己，因為他知道，營銷從本質上來說就是個概率問題，只有基數夠大，才談得上成交。為了能夠完成每日的通話頻次，蘇洋把租的房子搬到公司附近，為的是每日能夠最早來到公司，最晚離開公司。他也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的同事們居然用透明膠帶把電話綁在頭上，這種卷的一批的做法更多的是帶有給領導作秀的成分。可是銷售不是後勤崗位，作秀有什麼用呢？一切最終都還是要靠數據說話。這樣的電話營銷工作，蘇洋做了四年半。本以為自己是一名合格的銷售人員了，可是仍然無法完全免疫被拒絕之後的那種失落情緒。

“當面被拒絕總是比電話那頭的陌生人更讓人難以接受吧？！”蘇洋這樣在心裏安慰自己。

其實蘇洋並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當他信心滿滿地和馬平川創立洋平投資的時候，每一天都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倒是馬平川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讓人懷疑這個公司是蘇洋一個人開的，而真正的大股東馬平川倒像是一個打工仔。馬平川那會兒剛從華金公司出來，他這樣職位的人都是要做離任審計的，所以新公司的選址、裝修、註冊登記、辦理工商稅務等一系列事情，蘇洋全部一力承擔，每天乾的風風火火別提多帶勁了。除了創業的激情因素之外，蘇洋認為，他跟馬平川的組合也非常完美。馬平川金融科班出身，投研能力自不必說，那種對未來事物發展趨勢的敏感性和前瞻性就無人能比，蘇洋是親自領教過的。畢業五周年聚會上，馬平川告訴他和幾個其他的同學，如果手上有錢可以在BJ買商品房，即使沒錢也可以借錢買，未來升值空間很大。那時非典剛剛結束沒多久，馬平川也剛剛從人大畢業一年多，BJ核心城區房價已經較非典前漲了一倍多了，均價也都到了1萬上下，最關鍵的是大家的工資水平也就一千多點，買房基本上是天方夜譚，但是蘇洋聽進去了，他買的那套房子多多少少也跟馬平川的建議有點關係，但最關鍵的還是自己那會兒掙得多，手上有錢。蘇洋對自己的總結就是bigsales（大銷售），臉皮厚一點、笑容多一點、業績好一點、腿腳勤一點。馬平川告訴蘇洋，他最看重的就是蘇洋的這個銷售經驗，他也不止一次的說過，雖說“沒有找不到資金的資產，只有找不到資產的資金”，但是現階段，對於洋平投資來說，資金更重要一些。蘇洋似懂非懂地聽着馬平川說著，除了點頭之外也沒有什麼可以補充的，他的心裏只有一個信念：相信馬屁穿肯定沒毛病。

一轉眼，創業已經快半年了。這半年來，蘇洋一直在約談客戶，他還是像剛畢業工作那會兒那樣，堅定地認為只要能把這幾年他所認識的所有做了廣告招商的老闆們掃一遍，他們的基金一定能發行成功。今天的張總就是之前一個做招聘業務的公司老闆。眼看着自己花名冊中的老闆數量所剩無幾，洋平投資一期的項目資金一分沒有進賬，蘇洋要是還能沉得住氣，

那才奇怪。

不知不覺間，蘇洋來到了萬達廣場。洋平投資的辦公地址就在這個廣場的一間公寓裏面。雖說萬達廣場不是什麼特別高檔的辦公場地，但是它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國貿大廈、招商局、恆天大廈、銀泰百貨這些地標性建築都在周圍幾百米範圍以內，據傳BJ未來的地標性建築也會離它不遠。蘇洋緩緩地進入電梯，當電梯停在12層的時候，蘇洋的臉上擠出了一抹笑意，他不想把失落的情緒帶到公司，這也算是自詡為大銷售的他最後的一點倔強。

“不太理想？”馬平川一見到蘇洋就說。

“嗯。”

他們之間已經不太需要過多的言語表述了。蘇洋強打精神的狀態主要是做給其它員工看的。

洋平投資整體六十多平，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六十多平的公寓包含了會客廳、辦公室、衛生間、廚房。公司員工除了兩位創始人之外，還有兩位員工：剛剛大學畢業的劉瑩負責前台兼行政、人力、保潔。李蘭是負責公司財務的一位大姐。開放式的辦公卡位一共是六個，目前只有蘇洋、馬平川和劉瑩三個人的位置在使用，另外三個位置預留給公司做大后新招員工備用。唯一的辦公室讓財務獨立使用，因為只有那個房間和衛生間有門有鎖。

“冬冬把你的晚飯帶來了，在你工位上。”馬平川仍然很平靜地說。

徐冬冬是蘇洋的女朋友，也是未婚妻。蘇洋很早就跟徐冬冬認識，他們兩個人雖然不在一所學校讀書，但是兩所學校是門對門。BJ的建築就是這樣，群落性的，尤其是大學都集中在一起，一個海淀裝着BJ百分之九十的大學生。蘇洋的學校是理工為主，而徐冬冬的學校主修文科，兩所學校經常聯誼搞活動，他們兩個就是在一次兩校聯誼會上認識的。那會兒通訊並不發達，手機更沒有普及，兩個人僅僅是在紙質通訊錄上留下了各自宿舍的電話聯繫方式，但也從來沒有互相打過電話。那會兒大家都是用電話卡打電話，一分鐘四五毛錢，打電話的時候手裏常常會拿着鬧鐘，爭取湊着整分鐘的時候掛斷電話，這樣總覺得佔了運營商的便宜。後來畢業的時候，蘇洋和徐冬冬在兩校聯合舉辦的就業雙選會上再次相遇，這是他們的第二次碰面。因為雙選人流量很大，兩人並未過多的交流，僅僅是寒暄了一下，但是彼此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畢竟雙選關係到就業，每位畢業生都會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現出來，男生西裝領帶，女生也多數化了職業妝。再後來，他們兩人竟然神奇地被同一家公司發了offer，不同的是蘇洋最終決定在這家公司上班，徐冬冬去了另外的一個事業單位做了文員。

雖然工作沒有在一起，但是兩人的關係卻越來越近。蘇洋跑銷售，同時也要經常跟網站備案的主管單位打交道，那會兒的網絡備案還沒有完全電子化，有大量的蓋章文件和公司材料需要紙質版的上交，對口主管單位就是位於宣武區馬連道的BJ市通信管理局，這也正是徐冬冬上班的單位。神奇的緣分就此產生，蘇洋每次來到通信管理局辦事，多數都是徐冬冬接收材料，一來二往蘇洋也養成了每次來交材料同時順便請徐冬冬吃飯的習慣，於公於私也應該這麼辦。感情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蔓延開來。沒有熾熱的表白，也沒有你儂我儂的甜言蜜語，僅僅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蘇洋送徐冬冬下班，在公交車站等車的那一瞬間，徐冬冬將手放在了蘇洋的手中。晚上回到出租屋，蘇洋給徐冬冬發信息。

“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嗯。”

“太好了！我現在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我也很高興。”

“過兩天我再去請你吃飯。”

“好，晚安。”

“晚安。”

幾十年後，在距離南極洲最近的城市烏斯懷亞，坐在壁爐旁邊打盹的蘇洋，仍然會因為回憶起這段往事，而嘴角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