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選(中)
一道道夾着冰晶的白色氣流,在半空漸漸聚集塌縮成表面彷彿用億萬銀線織就的一個球體,在陽光下閃着極富顆粒感的流動光束。
呂回止不住的顫抖着,風繭內部的溫度越來越低,似乎正在抵消某樣東西傳遞的巨大熱量,雪線不斷消融凝華,球體表面不斷有大量霧汽隨着風流噴薄而出,隨即又消散在另一縷風裏。
護院法陣籠罩的範圍之內,漸漸被迷濛的霧汽所充斥,院子裏、黑瓦上覆蓋著一層水膜,順着瓦片間的溝渠匯聚成流,在屋檐化成水注落下。
良久,霧汽在強烈陽光的加熱下漸漸的消散了。渾身乾爽的呂回在風兒擁簇下緩緩降落,穩穩噹噹地停在了水濕的院子裏,手中的木牌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風兒雀躍的四處逸散,院子裏恢復了往日的安靜祥和,讓人覺得極不真實。
他獃滯的雙目緩慢轉動,卻什麼都沒有看,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場夢。就在剛剛無形巨劍破空攪碎的一霎,除了訝異地發現不痛的同時……自己化成了一縷風。
一縷無形的風。
一縷通天涯貫海角的風。
飛翔在廣袤無垠的陌生天地間,一圈一圈又一圈,看着天空日月輪轉,看着大地漂流挪移,看着石雨墜落,塵埃滿天,看着一粒粒豆子似的生命往曲折幽暗的洞穴里鑽,隨後他看不見了,便撥開塵埃,看着新的輪迴……
……
……
好不容易從震撼中脫離回到現實,呂回看着濕漉漉的院子,想着剛剛似乎又下了一場雨,轉瞬他又發現院子的外面十分晃眼,陽光仍然不依不饒的炙烤着發白的路面,反差十分明顯。
緊接着他又看見盤坐在地上運氣調息的悄然,胸前的布衣上洇染着如梅花般盛開的大片血色,形容顯得十分慘淡虛弱。
他忽然想到什麼,心頭一緊。
聽到呂回焦急的腳步聲,為掩蓋動靜消耗過度的悄然也想到什麼,咧嘴一笑,明示道:“過來沒用。”
話音剛落,呂回立即乖乖停下了腳步,冷靜地看着悄然皺褶間不斷湧出冷汗,雖然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看老傢伙的樣子,明顯不是自己想幫就能幫到他的。想着還是不要打攪他調息的好,於是思忖片刻後行出院子。然後轉過並不寬的街角往前走了一會兒后,來到由數十座大木屋連接起來的一片區域外。
進去,來到孫磊的病房前,直接推門而入,他猛地哀嚎道:“叔啊……”
說著他的聲音慢慢虛弱下來,看着孫磊病床邊衣着淡雅的女子,呂回呆若木雞般愣在了原地,緊接着變臉如翻書般微笑着客客氣氣喊道:“嬸嬸好。”
那女子抬起頭看了看呂回,發現今兒個侄兒面色紅潤精神抖擻,好看的眉眼間浮現一絲疑惑,心想快樂總比抑鬱要好些的,便低下頭接着看書,不再理會這倆人要幹什麼。
二人對視一眼,看見孫磊小心翼翼點了下頭,呂回走上前輕聲商量道:“我待會要去買點東西,你先預支點給我唄。”
說罷,呂回搓了搓手指,表示自己缺少購物資金。
孫磊緩緩轉動頭部,看見老婆大人已經把卡遞了出來,憨厚老實笑了笑,“老婆你真好~”
這邊呂回雙手接過錢卡,恭敬地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謝謝嬸嬸,謝謝叔叔。”
“那——,我就先走了。”
呂回走到門口,回頭看見孫磊露在毯子外的右手比了個耶,出去的同時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收到,
然後將門慢慢闔上。
“想抽煙,你就抽,別帶壞呂回就行。”李詩瑤抬眼看着孫磊認真說道,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她一直知道孫磊的難受之處,無論是為她離開賽道,還是為了救人而骨折的右腿,大大小小。或許從小接受的教育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關心任何人。直到剛剛,她看見呂回擺脫前一陣陰鬱的陽光模樣,對比的強烈衝突之下,她似乎才發覺孫磊的傻乎勁兒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不見了。
她不想,他這樣。
……
……
可善良的詩瑤並不知道呂回並不快樂,不僅僅是因為悄然和孫磊,最近這段時間裏發生的所有,漸漸讓原本熟悉的生活脫離了掌控,無論是鐵城忽如其來的禍端,還是那兩劍,那柄劍,還是她。
他歪着頭,決定先暫時不想這些,該吃些什麼好——這才是現在最重要的問題。
“首先是橙子。”
因為她姓陳。
“然後是酒。”
因為他喜歡。
“順便買點填肚子的糧食。”
他推着滿滿當當的小推車,來到前台結賬,不忘拿了兩包煙,走出超市時,天邊已經黃昏。
昏暗的夕陽下,原於手中的重量他只得加快腳步先回去一趟,在最後一個路口時,他發現又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壯漢找上了門,一身黑色西裝立體而神秘,正立於院子外靜靜等候。
異象調查局,異人協會在明面上的稱呼,壯漢便是他們的人,大抵是接到報案前來調查下午時分出現的怪異聲音。
呂回不知道這些,現在正一步一頓的龜速挪移着,看樣子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他便會立即丟棄手裏的糧食開始逃命。
頭映夕陽的悄然忽然從裏屋踱步出來,立馬就發現了路口處的呂回,有趣地看着這小子獃頭獃腦的模樣,毫不留情地打趣道:“你幹嘛呢?”
其實,黑衣人早就發現路口那個鬼鬼祟祟的小子了,可以蓋住眼睛的長頭髮同情報里的簡直一模一樣,只是出於職業操守,他一直耐着性子強行等待。
只不過這小子走得未免太慢了些,此時聽到有人打破沉默,他索性就不裝了,闊步朝呂回走去,同時抱怨道:“你咋這麼慢呢?”
他接著說道:“你還能再慢點嗎?”
“手上的東西不重嗎?”
“你知道這身衣服有多緊巴嗎?”
迎面而來滔滔不絕地怨懟搞得呂回措手不及,這應該不是殺手,在他看來,所謂殺手,就應該有殺手的氣質……而這壯漢連最基本的忍耐都沒有。
所以,他不是殺手。
呂回篤定道,在心中狠狠誇讚自己聰穎的同時,說話一股大碴子味的壯漢已經進近到面前,猛然揮手,一把奪過呂回手中的大袋子……幫忙提到了門口。
所以,他不是殺手。
“他到底是什麼?”呂回不解地質問自己,首先想到的是慈善機構,因為他們做好事,但這……似乎不太一樣吧?
而且他注意到壯漢居然能夠自由出入法陣,這意味着他要麼是個普通人,要麼就是個遠遠厲害於悄然的人,但也不能排除一種可能……是老傢伙允許此人進到院內。
面容清俊的少年忽然笑了起來,邁開大步往前走着,想來他已經對自己的智慧徹底臣服了,或者是受到了不可名狀的刺激。
走進早已烘乾的院坪,看着衣前潔凈但面容憔悴的悄然,呂回莫名其妙的沖他點了點頭,又衝著高自己一個頭的壯漢說道:“我們還沒吃晚飯,有事你就快些說吧。”
同樣沒有吃晚飯的壯漢聽到這話,回憶起自己等了那麼久,心頭一動,頗為期盼道:“你要請我吃晚飯么?”
“是……”
說罷,呂回附身從袋子裏掏出幾個橙子,把它們遞到不知姓名的壯漢手裏,接着他又掏出一瓶大酒,搖了搖問道:“喝不?”
與此同時,在那遙遠的採礦區,有着更多黑衣人所在的巨坑中,經過這麼些天沒歇息的輪班探查,事情終於有了關鍵性的進展。
A級一隊長董承,身前的桌面上整齊排列着數十枚拳頭大小的火晶,由於元素之力消耗過量的緣故,全部都變成了暗淡的淺紅色。
那是一種及其稀有的晶石,一般作為元素法師施展大型法術的媒介存在。他還記得協會內部實驗,曾經看見一位剛剛入門的法師施展火焰,僅僅以拇指大小一枚的增幅,一息間便可蒸發一方池塘……而面前陳列着如此多枚,他不敢想像那樣恐怖的畫面。
這隻能是一個禁忌法術。並且對方底子很厚。
想到這裏,他抬起手腕上的通訊器,冷冷吩咐道:“去查最近一年所有市場裏的火晶去向,無論明的暗的,通通給我查出來。”
依稀想起家人死去的人模樣,他咬緊了牙齒,眼中寒意如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