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63
鏡夜叔叔說來接我。
黃瀨在我當街爆哭的時候就從店裏跑了出來。他陪我蹲在街邊,不斷地說著一些有點白爛的笑話和冷笑話想逗我開心。
我知道他也很需要安慰,籃球部內部之前發生的事情只會讓所有喜歡着它的人感到難過,但我還是忍不住哭了很久,直到鏡夜叔叔穿着襯衫和長褲,踩着一雙人字拖出現在我面前。
我看到他這副剛剛熬了個大夜的頹靡模樣,眼淚這才慢慢止住。
“鏡夜叔叔……”我望着他,依然蹲着。
“鏡夜先生,您好。”黃瀨撐着膝蓋站起身向他問好。
鏡夜叔叔以前也參加過我小學時期的家長教師交流會和參觀日,黃瀨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鏡夜叔叔的。
鏡夜叔叔扶了下眼鏡:“黃瀨君是嗎?希望我沒有記錯。”
黃瀨乖巧地點點頭:“是。”
“好久不見,你長高了很多。謝謝你陪着莉緒。”鏡夜叔叔微微頷首,短暫的寒暄后他看向蹲在地上的我。
“莉緒,你打算在那裏當蘑菇當到什麼時候?”
“腿麻了站不起來。”我小聲嘟囔了一句,仰起頭,“鏡夜叔叔今天不忙嗎?”
“鏡夜叔叔今天忙死了。”他對我露出一個相當“和善”的微笑,雙手插在口袋裏,“為了來接你還推遲了一個立項會議。”
我:“……”
“我可以自己喊吉田伯伯來的。”
吉田伯伯是爺爺的司機。
和我那忙到滿世界飛來飛去的爸爸和彷彿永遠都在準備開庭的媽媽相比,我的爺爺在到退休年齡之前就把和他手上的所有權力和名下的股份交給了我的爸爸,早早地過上了優哉游哉的老年生活。
而爺爺最近愛上了釣魚,爸爸說他已經在河邊搭帳篷住了快一周的時間,所以我覺得現在的爺爺大概率是用不着司機的。
“那你剛才哭的時候怎麼沒想到這個辦法?”
鏡夜叔叔伸手一把將我從地上撈起來,讓我覺得自己好像一隻被他從冰面下面拖出來的一隻海豹,不但被迫舒展自己本來蜷起的一團,還得面對大魔王的低氣壓。
從鏡夜叔叔不太好的臉色可以看出,他顯然對我為征十郎當街大哭一事有着不小意見。我甚至有理由相信他已經在背地裏和我爸爸一起結成了堅定的盟友。
我覺得要是黃瀨早點遇到他們,說不定他現在也不會跳反到我這邊,像現在這樣支持我和征十郎戀愛了。
剛好到了午餐時間,鏡夜叔叔說既然都出來了,不如乾脆帶我和黃瀨去附近的餐廳吃個飯。
我想起冰箱裏還放着可以做一鍋燉菜的食材——是前天媽媽突然從北海道趕回來的時候買的。
當時我還在生病,被突然趕回來的媽媽嚇了一大跳,問過才知道她是回事務所拿資料,順便來看我的(雖然我覺得真實情況是反過來的,但既然媽媽不想讓我擔心的話那我就裝傻好了)。
媽媽原本打算做一鍋只需要把食材全部扔進鍋里的燉菜留給我慢慢吃,結果北海道那邊一通電話打來,她又只能匆忙離開,燉菜也沒能做成。
走前媽媽還很是內疚地親了我好幾下。她好愛我。
所以我想拒絕這個提議,但我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看向黃瀨。
萬一黃瀨餓了而我卻直言說自己不去的話,想當然會讓黃瀨感到萬分尷尬。
然而黃瀨也拒絕了。他下午還有拍攝的工作,那邊的要求之一就是盡量早到。
於是我和黃瀨在快餐廳門口道別。
走之前黃瀨黃瀨彎腰抱了抱我。
“謝謝你聽我說這些,小莉緒。”
他從小就是個外熱里冷的人,和我一樣只是看着朋友很多,但其實我們的朋友都只有一隻手掌就能數出來的數量。
“還有……對不起……”
這句道歉聽起來有點沒頭沒腦,但我很快就明白了黃瀨的意思。
實際上籃球部和征十郎會變成現在這副支離破碎的樣子,就已然說明了問題絕對不止出現在某一個人的身上。
我拍了拍黃瀨的後背,表示自己不會因此跟他疏遠。
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沒能說出“這不怪你”這種話,只是囑咐他:
“以後要是遇到了可以一起高高興興打球的朋友,記得不要再這樣了。”
“一直孤單一人的話,人是會枯萎的。”
·
黃瀨離開之後,我說自己想回家做飯,但最後鏡夜叔叔還是帶我去了餐廳,因為他見過我下廚的陣仗,根本不信我能在不炸掉自己家裏廚房的前提下做出一鍋好菜。
“這是為了你家廚房着想。”
鏡夜叔叔說得義正言辭,我本來想為自己據理力爭,但接到的一通電話讓我很快改了主意。
電話是爸爸打來的。
爸爸沒提我哭的事,可我知道即使隔着一個太平洋他絕對已經從鏡夜叔叔那裏得知了事情的前後原委。
爸爸只是跟我說,他訂了一家很好吃的割烹料理,好吃到據說那家餐廳的預約已經排到了明年年末。
原本爸爸是想帶着媽媽和我一起去的,可現在他和媽媽都不在,所以就只好拜託鏡夜叔叔陪我了。
我老老實實地放下了回家做燉菜的主意,帶着一雙哭得腫腫的眼睛跟着鏡夜叔叔出去打牙祭。
美味的食物令人心情愉悅。
我在各種鮮美食材與高超烹飪技藝的輪番轟炸下,逐漸淡忘了之前大哭時的酸澀心情。
吃完飯後鏡夜叔叔跟我說,吉田伯伯已經在外面等着了,他會負責送我回家。
“那鏡夜叔叔呢?”我問。
“鏡夜叔叔要回去開會。”他皮笑肉不笑地沖我扯起嘴角。
於是我這才想起鏡夜叔叔先前提到的那個,為了來接我而推遲的立項會議,然後沒忍住衝過去抱了抱他。
“謝謝鏡夜叔叔。”我趴在這個和爸爸幾近相同的懷抱中,感到一隻手在我頭上摸了摸,於是我就又有了許多許多繼續去面對那些只有我自己才能掙脫出來的困境的勇氣。
回去的路上好久沒見的吉田伯伯和我說了不少最近發生的有意思的事情。
他還說主宅大家都很想我,也很想我的父母。
“庭院裏的秋櫻開了。”
吉田伯伯說完,透過後視鏡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那是想我們回去看看的意思。
其實他大可不必這麼委婉,可我想了想,又想起在這個世界上好像也有許多人並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感。
但無論如何,我都好高興。
被人記掛着的感覺非常非常非常好。
今天是高興的一天。
我發現我的征十郎一直都只是他,我和我的傻瓜弟弟久違地談了心,我吃到了很好吃的料理,我還得到了一個長達兩分鐘的擁抱和好些人的想念。
如果不是下車之後一陣風吹過,讓我在眨眼時感到哭過後依然有些明顯的酸脹,以及在踏入家門后湧上的疲憊感,不然我大概真的會不記得自己有哭過了。
回到自己房間,我放好熱水躺在浴缸里泡澡泡到差點睡着,好在浴缸自動定時的提示響了,我強撐着睡意,將自己徹底清理乾淨並把頭髮吹乾才穿着睡裙晃晃悠悠地走出浴室。
我躺倒在自己的公主床上,看着頭頂和身邊將光線籠得昏昏蒙蒙的
半透明帷幔——這麼夢幻的裝潢當然也是我那少女心十足的爸爸的手筆。
雖然在我長大后他們也問過我要不要給房間換個風格,但我還挺喜歡這個帷幔的,夏天陽光太晴朗的時候拉起來很方便看書,秋冬光線不足時拉起來也不至於讓整個房間變得過於昏暗。
我抱着最大的那隻泰迪熊,昏昏沉沉的快要睡着,可斷斷續續的震動聲卻一直沒停過——準確來說,是停了,然後沒過多久又會響起。
好吵好煩啊!
我只好爬起來,尋找不知道剛才被我丟到哪裏去的手機——我要找它的時候它反而沒動靜了。
我困得睜不開眼閉,又氣得想錘床。
好在給我打電話的那人還挺鍥而不捨,很快又打來了。
我眯縫着眼睛,慢騰騰摸到了手機的位置——在被我隨手扔在床尾凳上的外套口袋裏。
“您好?”我重新倒回床里。
對面傳來呼吸聲。
“莉緒?”
聽筒對面的聲音讓我的神志稍稍回籠了一點。
“……征十郎?”
“嗯。”他的氣息很快平穩了下去,“莉緒現在在家嗎?”
“在家……怎麼了?”我蹭了蹭泰迪熊身上軟乎乎的絨毛,感覺自己已經快要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在家的話,莉緒可以幫我開個門嗎?”
開門?
“什麼門?”
我腦子轉不動了,咕噥着問。
“莉緒家院子的門。”他說,“或者莉緒只要出來不開門也可以。”
“我想看看你。”
“拜託了。”
我:“……………………”
我聽到了什麼?!
瞌睡蟲飛得無影無蹤,我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家的門?
我家院子的門?
征十郎在外面?
他想看我?
誒?
誒誒誒???
我腦子一片空白地挪下床,挪下樓。
直到我打開家門,一陣冷風鑽進睡裙寬鬆的領口我才從恍惚之中回過神,然後看見院門外的少年。
比起上一次我在家門口見到他的時候,征十郎長高了不少,赤色的額發也長了一些,身姿挺拔地站在我家那棵還沒有染紅的楓樹旁。
只是這次他沒有看樹,而是目光直直地穿過柵欄,看向站在台階上的我。
像是受到什麼的驅動那樣,我飛快地朝他奔去,還沒有干透的頭髮有些沉沉地綴在身後。
“征十郎!”
我推開院門,撲上去后將自己掛在了他的身上。
“你怎麼突然過來了?”
理由是什麼其實不太重要,但我想聽他說話,我想聽他的聲音。
“想親自確認一下你的情況……”他的手過了一會兒才落在我的腰后,“發生什麼事了?”
“啊,那個啊……不是大事,而且已經解決了,”我搖搖頭,“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是嗎……”征十郎探究地看着我,但或許是我確實沒表現得有其他異樣,他只好半信半疑地放下了疑心,於是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就變成了另一種更加純粹的注視。
我被他這麼看着,很軟像是有肌膚饑渴症那樣,又踮起腳想要將他抱得再緊一點。
而且很冷啊外面。
但是征十郎很暖和。
他的體溫一直都要比我高一點。
我將腦袋放在他的頸側蹭了蹭。
一直放在我腰后的手移動到了我的腰側。
隨後我發現征十郎用手掌將我向外推了推。
為什麼?!
我萬分不滿地后傾瞪他一眼,賭氣一樣地又貼了回去。
“莉緒……等下……”
征十郎又推了推我,大概是發現我像是焊在他身上了那樣紋絲不動,他嘆了聲氣,接着忽然說了句:“失禮了。”
什麼失禮?
不等我細想,我整個人就懸空了。
征十郎一隻手攬着我的腰,另一隻手繞過我的膝蓋彎,將我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我:“?!!!”
等下?!
公主抱是這麼輕易就能做到的事嗎?!
雖然爸爸也經常這麼抱我,可征十郎還是個中學生?!
我驚愕地用雙手摟着他的脖子,旋即又意識到。
的確是中學生,但是是從小就在堅持運動的中學生。
力量水平即使在同齡人之中不是最拔尖的,卻也肯定比平常人更強。
我啞然地看着自己懸空的雙腳。
後知後覺地想起。
我的男朋友……
是個籃球運動員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