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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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啊,莉緒。”
“明明你之前叫我是叫的‘阿征’。”
我不知道該怎樣描述自己聽到這兩句話時的感受,硬要說就好像是把我的腦袋塞進了一口銅鐘里,然後有人站在外面用槌子敲鐘那樣,然後整個世界都被令人難以繼續思考的巨大轟鳴充斥了。
征十郎要我叫他“阿征”,這是讓我將他與從前的征十郎分開來看的意思嗎?
我咬了咬下唇,捏着自己的指尖,摁下騰起的不安:“我只喊了那一次,以前我一直叫的是‘征十郎’。”
“嗯,我知道。”征十郎笑着說,“但聽你那麼喊過一次之後,我覺得‘阿征’這個稱呼聽上去也很好。”
他的語氣像是在和我商量去換個髮型。
雖然聽上去他心裏已經有了主意,但態度顯然沒有那麼強硬。
更改稱呼這件事似乎還有轉圜的餘地,而這又意味着我也許可以更加樂觀一點地認為,將他們分開稱呼的這一行為之中,其實並沒有他在否認曾經的征十郎的意思。
即使我的理智在告訴我,征十郎變得很不一樣了。
可我的感情卻還是固執地想要將他當做“只屬於我的那個征十郎”來喜歡。
那麼現在的、眼前的這個征十郎滿足“只屬於我的征十郎”的條件嗎?
很顯然,是滿足的。他仍舊擁有着那些對我極具吸引力的特質,並且喜歡着我。
而現在,當想要更改稱呼的這個要求被提出的瞬間,原本還在為他身上已然的改變而感到困擾的我,被他那麼一推,立刻就確認了自己的心意。
雖然在我找到能夠讓自己百分之一百信服的“這就是我的征十郎”的證據之前,我肯定還是會因為他所表現出的那些不同和陌生而感到彆扭和為難……
可對我來說征十郎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即使依然對他的變化感到陌生和不習慣,甚至找不到一個可靠的依據讓自己徹底相信並確認他依然是他,但我果然還是不想將這兩個有着極大不同又有着許多相同的征十郎,當做是不同的人來看待。
“是想讓我改口叫你‘阿征’?”我看着他一金一赤的眼睛。
“不可以嗎?”他的語氣變得比剛才危險了一點。
我覺得這時候直接他拒絕不是個好主意,於是搖搖頭,放輕了聲音:“不是可不可以的問題。”
“那是什麼的問題?”他擺出一副任我說什麼都會好好聽進去的認真——又或者說,較真的神色。
果然剛才要是直接拒絕,他肯定會更堅持讓我改口。
我在心底嘆了聲氣,一面感覺這樣總是帶着不容許他人忤逆的征十郎果然陌生到了極點,一面又認為能夠這樣直率地表達出自己心意的征十郎也很可愛……而這是從前的征十郎從來沒在我面前做過的事……
我覺得自己沒救了,但好在我的頭腦還沒停擺。
“因為那次叫你阿征只是我突發奇想,”我一本正經地說,“然後我發現自己還是更習慣也更喜歡‘征十郎’的發音。”
“所以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改的意思?”這個問題與其說是在不滿我的回答,不如說是在對我的固執感到幽怨。
我忽然就有點想笑。因為想起征十郎以前也總是這樣,在對我的固執毫無辦法時,就會帶着些許怨念的語氣反問一句,又或者只是靜靜地注視着我,然後選擇退讓和妥協。
而眼前的征十郎也會為我退讓,對我妥協嗎?
在我心裏沒有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可我還是仰起頭凝視着他,像一個世界上最無助最可憐的人那樣懇求道。
“我想繼續喊你征十郎……好不好?”
我的話音很快消散在空氣里,而征十郎也沒有立刻給予我回應。他沉默地、一瞬不瞬地注視我,像是要劃開我的皮肉剖出我的心那樣,渴望從我這裏找出一些他想知道的東西。
直到征十郎挪開了眼。
“那就保持原樣吧。”
我聽見他低聲道。
“只要莉緒喜歡就可以了。”
·
解決完稱呼問題,我們去吃午飯。
我習慣性地想往中庭的花壇那邊去,征十郎卻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滿足了莉緒的要求,那現在是不是該輪到莉緒來滿足我了?”
我:“……好啊。”
就是這個說法是不是哪裏有點奇怪???
“我們換個地方午休吧。”征十郎說著,拉着我一路離開了教學樓。
我沒有問我們要去哪,直到征十郎帶着我在學生會副會長的辦公室門口,我才沒忍住問:“要、要在這裏午休嗎?”
“對。”征十郎打開那扇看起來就質量很好很厚的深色木門,不知為何露出了些許滿意的微笑,“莉緒不喜歡?”
倒也說不上不喜歡。
“有點驚訝……”我有些局促地說道。
畢竟曾經的征十郎沒帶我來過這裏。
雖然有想過能和征十郎午休時儘可能地在只有我們兩個的空間裏獨處,但平心而論,我從來沒動過來他學生會辦公室的念頭……
而現在我不僅來了,還是跟這個我不熟悉的征十郎一起來的……甚至我們兩個要在這裏單獨待上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間……
我:“……”
好想時光倒流!!!
我站在辦公室門口遲遲不肯挪步,這一舉動很快就被征十郎所察覺到。
“莉緒?”那雙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莉緒現在還不餓嗎?”
我知道自己的遲疑和逃避暴露了,他想問的很顯然是“還不想進來嗎”。
可即使剛才是我自己親口答應了他要求,我果然也還是好想從這種氛圍里掙脫出去。
我不希望將征十郎視作兩個不同的人是一回事,但我會不可避免地感到彆扭局促緊張同樣屬於無可奈何。
然而我還是硬着頭皮走進了辦公室。
因為我確實餓了。
只是一起吃個午飯而已。
我告訴自己。
之前我來過一次征十郎的辦公室,而那次我還很不湊巧地因為生理期的造訪,弄髒了自己的裙子和他的椅子。
辦公室里有兩張沙發,一張長的一張單人的,一張茶几,對面則靠牆擺着一個兼具了文件放置和儲物功能的立櫃。
我在長沙發有扶手的一邊坐下,將飯盒放在茶几上。
正在我掰開盒蓋的卡扣時,征十郎走到我身邊,神色泰然地坐了下來。
雖然沒有被擠到,但沙發下陷的位置還是十分清楚地告訴了我征十郎此時的所在——他在我的旁邊坐下了。
即使大腿沒有相貼,可想來我們之間的距離應該也不會相隔得太多。
我沒有抬頭,因為擔心一轉臉就是征十郎的臉。
而事實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
“今天家裏的廚師準備了冬陰功湯麵,莉緒要試試嗎?”
他的聲音近得彷彿是將嘴唇貼在了我的耳邊。
我:“……”
聞言我瞥向一旁,征十郎正在打開他的剛剛拿到的食盒。
食盒的蓋子打開后,裏面最為明顯的香料和酸味立刻溢出。
雖然想吃隨時都能吃到,但比起我想不想吃,有時候更讓我困擾的是要吃什麼。
畢竟在學校讀書不像放假,即使不知道
自己該吃什麼,我也可以隨便選一家店鑽進去。
所以有時候哪怕是須王家的廚師和為我準備膳食的酒店也會煩惱該給我安排什麼樣的菜譜。
我已經有點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吃冬陰功是在什麼時候了。
事實上在見到征十郎的這一份冬陰功之前,我也完全沒想念過泰國菜。
可假如好吃的到了眼前,那就又要另當別論。
沒抵擋住誘惑的我最終還是十分沒出息地點了下頭,忸怩地答應:“要的……謝謝……”
“不客氣。”征十郎微微笑了起來,“莉緒喜歡就好。”
算上之前在教室的時候,這是征十郎今天第二次對我說出這句話了。
而我很清楚地記得,以前的征十郎總是像這樣,總是將我的喜好擺在他心裏很靠前的位置。
我想到他,垂下眼。
然而沒等那股莫大的悲傷和失落將我裹挾,身旁的征十郎又忽然出聲說道:“莉緒。”
“……嗯?”
還沒來記得陷入回憶,我就被拉了回來。
“作為交換,我可以要一根莉緒的蘆筍嗎?”
征十郎一副好商好量的口吻。
“當然。”
我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立刻端起面前的食盒遞過去。
“想要多少都行,其他菜也可以隨便夾。”
這是我和征十郎以前定下的約定,不過通常不斷從對方碗裏掠奪食物的人都是我,而征十郎則很少會從我這裏拿走什麼。
“好。”征十郎應了一聲,可我等了半天,卻發現他完全沒有夾走蘆筍的意思——他甚至連筷子都沒拿起來,只是默默無言地看着我。
我:“……?”
不是說要蘆筍嗎?
我也無言地回望着他,茫然地眨眼。
征十郎就嘆了聲氣,張口說了句什麼。
可因為他語速飛快聲音又低,我沒能聽清整句,只捕捉到了“更加”和“直白”的兩個詞。
不等我仔細琢磨,征十郎就小幅度地將身體側了過來,又在了離我絕對不算遠但又不至於讓我心生冒犯與排斥的距離停下。
接着,我看見征十郎稍稍張開了嘴,並且在腦海中自動幫他補齊了他可能會發出、實際上根本沒有發出的、“啊——”的那種、討要並要求對方親自餵食的聲音。
我:“…………”
我不想喂的,可我的手似乎並不聽從於我的意志。
它將一根蘆筍夾到征十郎的嘴邊。
征十郎便就着我伸過去的筷子,慢條斯理地吃了下去。
然後我聽見他說。
“謝謝款待。”
“莉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