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冬奧《純白》（4）

當右後外刃觸及冰面的那一瞬間,一陣黑曚便衝上了紀和玉的大腦，令他短暫地眩暈了一個間歇。

落冰時的走神對花滑選手來說幾乎是致命的，節目的失誤倒還是次要,萬一摔傷影響之後的比賽才是最可怕的。

這一下的黑曚差點就令紀和玉沒能站穩,向側方栽倒過去。

然而，數月的苦練沒有白費,殘存於每一寸肌肉深處的、最本能的記憶支撐着紀和玉很快調整好了左腿旋轉卸力的姿勢,令他穩穩落在了冰面上。

而他落冰時所帶起的薄薄冰霧,在燈光照耀之下蒸騰而上,迷濛的水汽似有若無地將紀和玉包裹在內,襯得少年愈發飄逸靈動,不似凡人。

這是一組非常成功的4s+1eu+3f。

從二周跳到三周跳,所提升的遠不止是跳躍的周數，雖然中間那一個優勒跳看起來只有半周，但三連跳對選手的協調能力、節奏感以及起跳的爆發力的要求卻是極大的。畢竟,三連跳意味着短時間內的三次起跳、三次落冰,也就意味着短時間內的三次爆發和三次調整。

而想要做到在落冰的那一瞬間就能順勢起跳,對選手的要求也自然更高。

“不可思議，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大屏幕里還未給出這一組三連跳的得分，直播間裏的李諾就已然激動得語無倫次,“與去年末的落選賽相比，紀和玉的成長實在是太大了！”

“體能一直以來都是紀和玉的弱項，然而今天，在經歷了曲目前半段的巨大消耗之後，紀和玉竟然還能完成一組完成度如此高的三連跳！”

“這個三連跳實在是太驚艷了,不僅每一個跳躍的周數很足,起跳和落冰的姿態很輕盈,節奏卡點也非常好，最可貴的是，三個跳躍的銜接實在是太流暢了。三連跳的銜接非常考驗選手的綜合素質，哪怕是最頂尖的一線選手，也不能保證自己三連跳的每一跳都是完美的，可今天，紀和玉真地做到了這點！”

“對這個年齡段的選手來說，哪怕訓練尚有餘力，也不一定會進行這樣高難度的三連跳的訓練，畢竟，對尚未完全完成生長發育、肌肉力量的增長跟不上身高增長速度的選手來說，想要在衝力極大的高難度三連跳結束后能夠穩穩落冰是非常困難的事，強行跳足周數或者落冰更是對膝蓋的巨大損傷，因此，很多教練都不會讓自己的選手進行這樣的嘗試。而今天，在體能遠遠稱不上充沛的節目末尾，紀和玉還能跳出如此完美的三連跳，簡直令人震撼！”

“我聽說，在參加冬奧會的落選賽之前，紀和玉的膝蓋才剛受過傷，為了參加落選賽拚命訓練了三個月，才勉強成功復健，不得不說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將這兩首曲目打磨到這種程度，實在是難以置信，”李諾感慨道，“才剛剛升入成年組的華國小將，在冬奧的舞台上向全世界所有觀眾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他走到這一步絕不是因為運氣，而是因為絕對的實力！”

【4s+1eu+3f真的好帥！兩次銜接都好絲滑啊！！看得我都燃起來了！】

【我以前一直不相信量變能夠引起質變的，現在我信了，小玉的進步真的太大了，這不是坐火箭是什麼？】

【這一跳的goe應該也低不到哪裏去吧，希望這些西方裁判長長眼睛啊！】

才剛剛對她許下衷腸的王子沒能識破魔王的軌跡，被變作了自己模樣的魔王女兒欺騙，間接地背叛了這場“無望”的愛情。

公主親眼目睹了所愛之人的變心。

這組4s+1eu+3f是盤旋於高空的天鵝在目睹這一切后所發出的痛苦而絕望的悲鳴。

所有美好的毀滅都是一場悲劇。公主失去了美麗的外表，失去了高貴的身份，甚至失去了才剛剛擁有不久的愛情。

祂幾乎什麼都沒有了。

紀和玉用一組視覺衝擊力極大的4s+1eu+3f，成功令所有注視着這一幕的觀眾呼吸一窒。

這是極致的絕望，是極致的壓抑。

大屏幕給出的近景鏡頭裏，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了少年落冰那一瞬間的神色。

紀和玉的額角滲着大顆大顆的汗珠，臉頰上最後一縷血色都漸漸失去，極致的苦楚作用之下，就連眼睫都不自覺地隨着他急促的呼吸劇烈顫抖。

脆弱至極，可也艷麗至極。

這樣的少年，讓人如何能夠不心疼？

冰面上，紀和玉雖然正劇烈地喘.息，但他的腳步卻始終很穩，活脫脫就是深陷痛苦情緒無法自拔，但又不曾真正失去自己的靈魂的公主！

這組三連跳的得分很快被公佈了出來。

9.7+0.5+5.3的bv，再加上節目後半場的10%加分，一共是17.05，而這組連跳的goe分也達到了+3.9。

雖然沒有突破4.0，但是放在曲目末尾，也已經足夠驚人了。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什麼叫做美玉，這才是真正的美玉！”李諾的聲音已然有些聲嘶力竭，但語氣卻愈發激動，“自由滑的最後一組連跳，照樣是高完成度、高goe分！曲目即將結束，我們已經可以基本預定一個最終的了。真的很難相信，十七歲第一次參加冬奧會的新人選手，能有這樣穩健的心態、這樣驚艷的發揮，真的做到了！”

所謂就是指一場節目下來沒有出現失誤，每一個技術動作所得的goe分都是正的，聽上去並不複雜，但實際上想要做到這一點非常困難，尤其是在成年組的世界級大賽上、選手們所選用的技術難度普遍偏高的情況下，就更難做到完美。

完美不僅意味着選手能夠儘可能高地得到goe分，更意味着節目的整體完成度和給裁判的印象分會更高，也更有可能拿下一個比較高的節目分。

哪怕是最頂尖的幾位選手，如葉甫蓋尼和藤原野瑤等人，都不一定能保證自己在大賽上完成一套的表演！

【這組連跳直接拿下20.95！小玉真的太牛了！】

【啊啊啊小玉值得，小玉值得！555能不能小小奢望一把小玉的總分排名往前挪一兩位啊！】

【y1s1小玉今天的發揮真的絕了，憑這樣的實力完全有可能進前五的，只是具體怎樣還是得看今天裁判的良心如何……】

額發被冷汗徹底浸濕，肺里近乎炸裂的枯竭感令紀和玉的意識有些模糊，巨大的暈眩感隨時都可能令紀和玉栽倒下去。

然而，紀和玉耳邊響起的熱烈掌聲，很快喚醒了他的神志。

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在他的背後，有支持着他的祖國，有陪伴他成長的教練和工作人員，有喜愛他鼓勵他的可愛冰迷們，有現場和屏幕之後的、無數的觀眾；而在他足下的，是他熱愛且追逐兩世的純白冰面。

曲目即將結束，他決不能、也不會在這裏跌倒！

大屏幕里，少年雖面色蒼白，眉眼間卻流溢着一抹明媚笑意，唇角亦微微勾起，淺淺的梨渦里盛滿了耀目的光。

與早已見底的體能同時到來的，是自由滑的最後一個動作、最後一組貝爾曼旋轉，是整支自由滑里最殘酷但也最美麗的片段。

他不會輸。

【要來了要來了！小玉的燭台！啊啊啊顫抖吧沒見過世面的西方觀眾們（bushi)】

【哈哈哈哈樓上的你要笑死我，說得好，就該讓這幫對我們華國意見很大的西方觀眾見見世面！小玉沖沖沖！】

【555小玉是什麼破碎感拉滿的仙女啊，這也太美了吧嘶哈嘶哈】

音樂漸漸變得熾熱、激越，在所擁有的最後一件“珍寶”也被摧毀以後，公主陷入了無比絕望的境地。

而在絕望之後，則是覺醒。

在曲目的最後，紀和玉的體能所剩無幾不假，但同時，他的意志也高漲到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

天鵝公主有一顆堅貞不屈的心靈，而冰上的少年，同樣有着一顆純白無瑕的冰雪之心。

踩着音樂的鼓點，紀和玉浮腿向後上方高高踢起，很快超過頭頂，到達一個常人根本無法企及的極限。

雖然體能的枯竭與肌肉的酸痛幾乎要將紀和玉擊垮，但在他體內熊熊燃燒的意志之炎卻愈演愈烈，甚至令紀和玉的身體變得更加輕盈，彷彿輕而易舉就能將浮腿踢到一個很高的高度，輕而易舉就能超越水滴貝爾曼的極限程度。

與此同時，不管是現場還是直播間裏，都進入了一種極度安靜的狀態。

雖然在昨天的短節目裏，紀和玉已經向全世界的觀眾展現過了他的燭台貝爾曼，但今天再次見到時，依舊是難以言喻的震撼人心。

突破身體的桎梏，循着背景音樂的鼓點，伴隨着所有注視着這一幕的觀眾紊亂的心跳和呼吸，在密匝到不能透風的氣氛里，紀和玉一把握住了自己的小腿，如同握住了全世界所有觀眾的心臟！

冰面上的少年整個人被拉伸到了極致，浮腿和滑腿凌空劈了個再筆直不過的一字馬，腰腹向前塌陷，形成一個圓潤漂亮的弧度，握住小腿的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就彷彿少年所掐住的不是自己的腳踝，而是所有人的脖頸——

這是一種殘酷到近乎窒息的美麗。

當紀和玉開始保持着這個恐怖的姿勢在冰面上旋轉時，現場爆發出了一陣無比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這可是男單唯一一個燭台貝爾曼，無論看多少次都會覺得震撼，更何況，對大部分的國外觀眾來說，這僅僅是他們第二次瞧見這樣瑰麗的一幕。

如果要為所有的美麗找一個最殘酷的名字，那一定是燭台貝爾曼。

如果要為所有的殘酷找一個最美麗的代表，那一定是燭台貝爾曼。

男性的生理結構本就不適合做這個反人類的動作，當少年保持着燭台貝爾曼的姿勢高速旋轉時，腿.根的肌肉和韌帶全部近乎撕裂，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囂着讓他停下。

大屏幕里，冷汗不住地自紀和玉的額角滲出，一部分沿着他精緻的下頜線滑入鎖骨，一部分直直墜落冰面，濺起細小的水霧，哪怕是對花滑和燭台貝爾曼一無所知的純路人，也能輕易想見這個動作背後該有多麼恐怖的痛苦。

所有人都忍不住為他感到心憂——

這樣單薄瘦弱的少年，如何能完成這樣殘酷的動作？

但是，意志力永遠是這世上最迷人的東西。

饒是雙眼漸漸被黑霧遮擋視線，紀和玉依舊以教科書般標準的姿態，在冰面上高速旋轉。

純白的考斯滕將少年筆直的雙腿和纖細的腰肢勾勒得無比清晰，在聚光燈的映照之下，反射出惑人的光。

其實，根本無需那些光影和亮片的點綴，但是少年自己，就已然足夠璀璨奪目。

冰上的少年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美玉，當他在冰場上滑行、旋轉、跳躍的時候，就是奇迹降臨人間的時候。

哪怕失去了所有能夠失去的美好的東西，天鵝公主卻始終還剩下最後一樣永遠不會失去。

那就是一身純白無瑕的靈魂。

於天鵝公主而言是如此，於紀和玉而言，亦是如此。

他所擁有的看似很多，教練、朋友、粉絲的支持，絕佳的身體天賦和上輩子二十年泡在冰場上磨練出的經驗和心態——

但他所擁有的其實也很少，少到其實只有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不可丟棄。

那就是一顆熱愛冰雪，也甘於為冰雪奉獻一生的心。冰面上的四分半鐘，意味着訓練場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汗水和付出。

“漂亮，真的太漂亮了！”直播間裏，李諾的嗓音里已然帶上了一絲哽咽，“冰刀上起舞，賽場上發光，這才是真正的冰上起舞！”

“燭台貝爾曼的震撼力，並不在於它究竟有多美麗、有多殘酷，而在於它對生理極限的挑戰。作為所有旋轉中難度最大的動作，燭台貝爾曼無疑深刻地體現了更高更快更強的體育精神，表明人類選手在征服、甚至是超越人體結構的極限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有點遺憾親眼見證這個跳躍第一次登上世界舞台的時刻，不過今天能夠陪我們小玉完成這場出色的比賽，也算是我的榮幸。”

【冰刀上起舞，賽場上發光，李諾說得也太好了555】

【小玉這一段節目真的太好哭了5555，我一邊打字一邊擦眼淚，誰懂。】

【樓上的，你不是一個人，沒看見就連李諾都快哭了嗎？】

紀和玉的自由滑最終與音樂一起定格在了這個殘酷與美麗交織並存的動作，與此同時，現場的掌聲和歡呼聲，簡直熱烈到無以復加。

當樂聲戛然而止、紀和玉也停下了旋轉的動作時，他的神志甚至還有一絲恍惚。

因為體能的大量耗竭，紀和玉後面這幾組動作，幾乎完全是憑藉身體的本能和驚人的意志力苦苦支撐，以至於曲目結束的時候，他都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愣是在冰場中央站了片刻，直至眼前的黑霧完全散去，意識也漸漸回籠，這才猛然驚醒，向裁判和觀眾們鞠躬示意。

觀眾席上登時響起了一陣善意的笑聲和掌聲，與此同時，數目不少的鮮花和玩偶落在了冰場周圍。

紀和玉再度一愣。

他沒有想到，在霧都參加冬奧，竟然也能得到這麼多的應援物？

紀和玉沿着冰場滑行半圈，儘可能將那些應援物撿起，同時，也看見了觀眾席上正舉着一個小天鵝玩偶向他招手示意的徐安佳。

紀和玉不由唇角微勾。

候分區里，已經完成了比賽的蔣一清和陳長興、駱溫明兩位教練一起等在那裏，還沒等紀和玉向幾人打招呼，就被駱溫明“粗暴”地用隊服外套一把裹住。

緊接着，蔣一清給了紀和玉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也太牛了吧，我的天，我當年第一次參加冬奧的時候究竟在幹什麼啊！”蔣一清搓了搓紀和玉泛白的臉，直至紀和玉的雙頰終於被搓出了一點血色，這才笑眯眯地放開了手，“說，你是不是背着大家開掛了，要不然怎麼能小小年紀心態這麼穩。”

“蔣哥，你就別取笑我了。”

情緒和身體都激烈地爆發過後的“後遺症”相當明顯，紀和玉這會子都沒能完全緩過來，大腦更是一陣陣難以忍受的漲痛，奔涌的血液幾乎要衝破太陽穴，因此，紀和玉語氣有些懨懨的，整個人都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

“一清，你就別逗他了，小玉都累壞了，”駱溫明立刻心疼了，微微上前半步，擋住了蔣一清伸向紀和玉的“魔爪”，“你也知道他要強，還是先別折騰他了。”

“駱老師，我看呀，小玉這副性子，就是被你和陳教給寵出來的，”蔣一清哭笑不得道，“行了，我不開玩笑了還不成嗎？”

“今天的節目真的很好，”陳長興沒有理會蔣一清的耍寶，而是感慨道，“老實說，小玉，我沒想到你居然真的能在冬奧會的自由滑里。兩年冬奧，你真的生來就是吃這碗飯的，兩年前在花滑俱樂部聯賽上沒有直接帶你進國家隊的我，究竟在想什麼啊。”

“您別這麼說，”紀和玉被他誇得有些耳根泛紅，輕咳一聲道，“也的確是那時候的我還不夠好，現在我不是好好地呆在國家隊嗎？”

“……我只是覺得，華國國家隊對不起你，小玉，”陳長興的語氣有一絲落寞，“如果不是因為我們這些年來式微已久，你也不至於吃這麼多虧，也不至於回回上大賽被人壓分，也不至於出當時邢宇·李那樁破事。你真的很有天賦，可我們卻沒能給你多少幫助，高難度動作基本上都是你自己琢磨，自己鍛鍊出來的。”

“如果華國的花滑發展得好一點，憑藉今天這場表演……”陳長興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在他看來，這場節目雖然在難度上比不過最頂尖的選手，但完成度和表現力都非常高，不是沒有站上領獎台的機會。

只可惜，花滑式微的華國拖了紀和玉的後腿。

陳長興本來只是有感而發，隨口一說，沒想到紀和玉竟瞬間嚴肅了起來，神色鄭重道:“不，不是這樣的，國家隊沒有對不起我。而我，更以華國選手的身份為榮，以我們最棒的國家隊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