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們都是“番人仔”

第4章：我們都是“番人仔”

周會課還沒下課。

周會課上，剛才大部分的男生都說長大要參軍，做個光榮的解放軍戰士。當時農場的女生都喜歡說這樣一句順口溜：吃菜要吃白菜心，嫁人要嫁解放軍!所以，男生女生說要參軍，那是想都不用想的理想最佳答案。

雁秋剛才被安老師問了后，卻紅着臉回答說長大要當醫生，做個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

切！她剛回答完，下面同學就一陣噓聲，顯然她的回答不和大家胃口，這冷美人是不是要和我們唱反調來顯示與眾不同？

安老師制止了同學們的噓叫聲，拍了拍手掌說：“大家別起鬨，想當什麼人自有她的道理，你們還有什麼理想就大膽說。”

大家相互望了一下，安靜了幾十秒，林水霖突然就伸出手臂舉起來說，老師，長大我要做科學家。

哇塞，大家沒想到林水霖這個悶葫蘆，不說則已，一說驚人，就齊刷刷斜眼望着他，這小子也真敢吹哦，大家想等着這小子等一下被安老師問他時候，回答不出像樣理由的狼狽相。

安老師就微笑着看住林水霖說，嗯，好的，林水霖同學你說說看，你為什麼要當科學家？

哎，乖乖，出彩了！這林水霖倒是十分淡定地回答說，每當我聽到我們的人造地球衛星上天播發動聽的《東方紅》樂曲，心情就十分激動，人造衛星是我們的科學家製造的，所以我就想長大我也要做科學家。

安老師很欣慰地點了點頭對林水霖進行表揚：“嗯，林水霖同學說得很好，希望我們大家都要有遠大的理想，並為理想而學習奮鬥。”

安老師發現好像雲飛今天有點反常，平時他可是最活躍的人，今天他怎麼啦？於是就望着雲飛說：“雲飛，你好像沒有發言哦，你也說說你的理想給大家聽嘛。”

雲飛被安老師點將，心裏沒譜，真不知道要怎麼說，但是他對雁秋說法的內幕是清楚的，他和雁秋都很難實現當兵的夢想，如果跟着大家說要長大也要當兵，他覺得等於說大話，太沒意思，也就沒有舉手發言。

現在大家都望着他，他不想說謊，就乾脆從座位上站起來回答安老師：“老師，我長大就想做個像您一樣的人民教師！”

切!大家一聽，就知道雲飛這臭小子真會巴結討好安老師，地球上的人哪個不知道安老師最疼你最看重你？如果安老師不是來自遙遠的京城，如果不是雲飛你長得又黑皮又是捲毛鬼，鐵定你和安老師就是親戚本家!

雲飛你這個捲髮鬼，也太作了吧，你拍馬屁也不要那麼露骨好不好！下面同學立刻嘰嘰喳喳抨擊雲飛。

唉，這是什麼世道啊，說真話就要被大家拍磚，雲飛心裏嘆氣道。

周會課結束后，李小剛一幫人似乎余怒未消，繼續取笑雲飛，覺得他今天有點反常，不像他們認識的敢說敢當的黑皮捲毛鬼。

雲飛也不和他們爭辯，而是心裏罵道，哼，你們這幫井底之蛙懂個屁，當兵是誰想要當就能夠當嗎？

因為他比誰都渴望當兵。

去年他就見識了他鄰居家的許建平當兵的高光時刻。

那天，他看着建平哥胸前戴上大紅花，在敲鑼打鼓聲中，神采奕奕、喜氣洋洋登上接兵的大卡車，生產隊大大小小的人都去送行，威風啊!那榮耀的場面比婚禮還壯觀還風光。

而且，建平哥還在前往參軍的路上，生產隊裏就派人到他家的門楣上，

用鮮紅的油漆先噴一個四方框，然後再往框裏噴上“光榮之家”四個大字，那真是建平他們潮汕人最愛講的一句話：隆隆金！

此情此景，雲飛怎麼不會羨慕到流鼻血？所以參軍早就是他的夢想。可是後來他問了爸爸媽媽，他們才告訴他，他們家和很多歸僑家庭，當兵比較困難。

為什麼呢？爸爸就告訴他，因為現在當兵要講出身成份，建平家是出身貧農，他們的成份和工人當兵有優勢，其次是職員，而我們僑民大部分在南洋都是做開店做生意的，出身成份自然就是小商，那麼當兵的機會就比他們小的多。

見到雲飛有點失落，爸爸就摸了他的頭說，上面的規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也不要灰心，要好好讀書，今後也一樣會有前途的。報紙上不是說了嘛，革命工作沒有貴賤之分，只有分工不同，行行都可以出狀元，都一樣有出息的。

老爸不虧是老“秀才”，他是生產隊裏唯一訂《南方日報》的人，幾句話就化解了雲飛的困惑。

後來，省里來的野戰部隊來農場拉練（到外地訓練），暫時住在他們學校。這批拉練部隊是一個軍部籃球隊，雲飛聽說他們很多會講反特故事，也十分仰慕他們百步穿楊的投球技術，就經常幫他們在場外撿球，到了晚上就纏住部隊大哥哥給他們講書本上電影上沒有的故事，他們看他懂事勤快，就悄悄給他們講他們沒有聽過的故事，也像安老師那樣交代他不要外傳，雲飛帶過雁秋去聽解放軍大哥哥講《一雙繡花鞋》和《梅花黨的故事》。

部隊哥哥講得很神秘很生動，有時說到一些情節真得很驚悚，嚇得雁秋偷偷緊緊抓住雲飛的手，他們聽得很入神，就很快和兵哥哥交上了朋友。

爸爸說他們這樣家庭的人當兵比較困難，雲飛不是不信，但他聽說這批拉練部隊是來自大城市的兵，應該知道徵兵的內情，就向給他們講故事的兵哥哥詢問，是不是他們這種家庭成份的人當兵比較困難，兵哥哥告訴他和雁秋的確是那樣的。

至於什麼原因，兵哥哥也說不要問，知道就行了。

雲飛就將這個情況告訴李小剛他們，而且雲飛還告訴他們，兵哥哥還說，像他們南洋還有親戚的人，即使參軍，肯定當不了空軍和海軍。

“為什麼呢？”每天他們都聽到廣播播出的《我愛祖國的藍天》和《我愛這藍色的海洋》，歌曲十分激昂雄壯，當空軍和海軍戰士，那可是臭小子們十分嚮往的英雄夢，誰不渴望在天空浩翔，誰不想在大海劈波斬浪保衛祖國的領空和海疆，那才威啊，如果能夠為祖國戰鬥犧牲，也更是無尚光榮啊。對李小剛他們的疑惑，雲飛就笑笑說：“也許是怕你開了飛機或開軍艦到南洋，去找你的外婆和舅舅不回來，要不就是擔心你一口氣佔領了太平洋上的哪一個島嶼當起島主國王，那不是鬧出天大的事情來，哈哈。”

哦，小屁孩們覺得雲飛說得有道理，唉，還是那句話，大人的事，小孩不懂，不懂就不懂吧。

李小剛他們這下子，才不再罵雲飛在周會課上的表態是馬屁精。

所以，當兵困難並非只是他一家的事情，慢慢地大家都知道這個行情，於是才突然想起，唉，其實我們也和混血兒雲飛是一樣的，都是南洋回來的“番人仔”，過去我們還自以為高人一等，去嘲笑去看不起雲飛家呢，今後再罵雲飛是“番人仔”，不就等於在罵我們自己嗎，唉，真是一群傻蛋！

這樣，雲飛很快就和罵他是“番人仔”的人冰釋前嫌，化干戈為玉帛，從此大家就是同在一條戰壕里的戰友了，誰笑誰啊。

哈哈哈！雲飛又和幾個混血兒小子，用口哨吹起了當下的紅歌《公社都是向陽花》改編版，大家互相拍拍肩膀：我們都是向陽花，大家都是番人仔??????

不過，解決了周圍人對雲飛等人混血兒的鄙視嘲諷，並不等於就完全封住其他分場人對南江分場的鄙視和輕慢。

這又是什麼原因，南江分場的人又招誰惹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