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女神駕到
第2章:女神老師駕到
女神是安淑虹。
她是來自首都的大學生,為什麼能夠來到這裏當雲飛的老師?那是因為雲飛的農場叫南峰華僑農場,是響噹噹的國字號的農場,這裏的僑民都是五六十年代從國外回來的歸僑。
所以才有像雲飛和他同學那樣的混血兒。對於附近鄉鎮,混血兒當然是熊貓,但對於南峰農場,就不算什麼稀罕事,只是雲飛這個混血兒的臉長得太過標準,太過到位,太過矚目,才引起別人的嘲諷。
當然,也就因為有了雲飛這樣一些“熊貓”,省里才會派來精兵強將的老師,有北師大的,還有中大和廈大畢業生都來農場當老師,對於農場人來說,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福氣。
在農場的歷史中,絕對是空前絕後的。
魔鬼把一扇門封死了,上帝又會給你開一個窗。這句話誰說的,不知道!但用在雲飛身上太靈驗了。
就在他被人嘲諷,不想讀書十分憋氣的時候,上帝給他送來了女神老師—安淑虹。
安淑虹老師一下來農場就分配到雲飛住的南江分場學校當老師,那是農場最“邊疆”的分場。
安老師話一出口,簡直就是一個國家級廣播電台播音員的聲音,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蓋帽了,真正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啊,農場人那咬字不清讀音不準的毛病一下子就毫不客氣地顯出原形。
農場人說話不但喜歡“哈棒”(農場人指說話瞎掰之意),而且說話不分音調,外地人很難聽懂。
但可笑自負的農場人卻不在乎,因為他們十分封閉,基本沒有和外界來往,如果碰到一口很標準的普通話的人來和他們說話,他們反而會取笑你,取笑你說話故意那麼捲舌,是不是想在我們面前擺譜。
雲飛從來都歡迎外界的東西,碰到安老師后,才真正知道,什麼才是標準的普通話。
安老師宛如憑空而降的驚艷女神。據說明朝唐伯虎點秋香有三笑,安老師有三美:一是名字美,不像農場姑娘名字不是“花”啊就是“麗”啊,土得掉渣。二是她相貌俊秀、氣質高雅。她的美,很難用具體的詞彙來形容,只能說她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人仰慕而不敢貼近,不過,雲飛是語文課代表就可以近水樓台。安老師的第三美,是她字正腔圓而又柔美親切的正宗BJ普通話,她一說話,即使是調皮搗蛋的男生,就像被道士拂塵輕輕一點,都會乖乖聽話認真讀書。
哦,她就像上帝派出的天使,給同學們帶來福音!
幸福而難忘的1972年,也就是在雲飛讀三年級的時候,宛如天空飄來的女神安老師下凡到南江分場學校,當了他的語文老師。
安老師不僅美麗尊貴,而且彷彿是一本“活字典”,雲飛一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向她請教,她的娓娓動聽的講解,雲飛感覺她就是觀音再世、女神下凡,令他渾身舒暢。
雲飛超級崇拜安老師,他篤信首都來的老師就是厲害,什麼都懂。
安老師也十分喜歡雲飛,她覺得雲飛雖然長得黑黝黝,沒有兒童的粉嫩皮膚,卻像摻過淡淡的朱古力色,頗有來自荒島的魯濱遜的磨練,但再細看幾眼,他又是一個很可愛的混血兒。
安老師本來就不是一個古板大學生,她是一個具有大都市大愛心的老師,她覺得雲飛和別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他很聰明很陽光,對她十分有禮貌,又愛提一些超出他年齡稀奇古怪的問題,
可見他是一個愛思考的孩子,所以她也很偏愛雲飛。她經常叫他到自己的宿舍,就像對待自己的小弟弟一樣,有餅乾就給他吃餅乾(當時的餅乾那可是奢侈品哦),有好看的畫報就給他看,還經常教雲飛學唱革命現代京劇唱段。
當然有時候她也會悄悄地教他唱《讓我們盪起雙槳》和《小白船》。
“雲飛,好聽嗎?”安老師問,雲飛“嗯嗯”應聲點點頭。他感覺這兩首歌,與他聽到的樣板戲歌曲完全不一樣的味道,但這味道好極了,雖然他說不出什麼味道,但是他也聽得出它們的旋律十分優美動聽,就像一股清泉動人心扉,令人遐想。
他就對安老師撒嬌說:“嗯,太好聽了,嘻嘻,就像老師您說話那麼好聽。”安老師戳了小腦袋一下:“哎,小不點還真會說話。”但是,安老師馬上又壓低聲音,告誡雲飛千萬不要在外面唱,真喜歡在心裏哼哼就行了。
他就問:“為什麼呢?”
安老師告訴他不要問,有時候好聽的東西在自己心裏唱就行,卻不告訴他什麼原因。
既然安老師不說,雲飛就不問,他又學到了什麼叫做不該問的就別問的做人道理。
他超愛上安老師的語文課,也很粘安老師,他經常對着安老師發獃,欣賞安老師的一蘋一笑,但絕對沒有一絲褻瀆感覺,不是他純潔,而是七十年代的男孩吃肉太少荷爾蒙還在沉睡,面對安老師玲瓏標緻的身材,喚起不了男孩的早熟。他十分喜歡聞安老師身上溫馨中微微帶些甜味的雪花膏味道,這種香甜味道,有姐姐的溫暖又有少女美妙的氣息,使他着迷、使他迷戀。每當安老師上課走過雲飛的座位,她身上飄來的一縷縷如夢如幻的香味,令他十分陶醉、十分振奮,哪怕安老師佈置多少作業他都毫不疲倦,他恨不得所有的課都是安老師的課。
他知道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但他還是止不住自己的幻想。
所以,為了聞到安老師身上迷人的氣味,為了見到令他神魂顛倒的安老師倩影,他還真弄不明白,這到底是對安老師的崇拜還是自己的發騷?反正見到安老師聞到安老師的味道就是很爽!管它是什麼原因呢,這年頭能夠令他很爽的東西也太少了。
雲飛一有空就跑到安老師的宿舍請教學習問題,也拉着小剛和建林幫忙安老師到學校的水井打水提水,幫安老師打掃宿舍前的落葉雜草,安老師自然對雲飛格外關心,經常開小灶輔導他,雲飛的語文成績從此就在全班名列前茅無人可及。
雲飛後來總是說,安老師是他第一個夢中女神,他找老婆就要找安老師這樣的女神。夥伴們都笑他是在做夢,他一點都不生氣,只是“嘿嘿”笑着對臭小子們說,你們懂個屁,沒有夢想做人還有激情還有滋味嗎?
滋味,對!就是滋味好像是雲飛一直追求的理想。雲飛有時候也罵自己是不是變態,怎麼那麼沉迷滋味,也許是混血兒與生俱來的敏感天性吧。
安老師剛到農場,對農場人的說話很不適應,很多學生的說的話她都聽不懂。南峰農場人說起話來既不像城市人,也不像其他農墾農場,而是糅合國外華僑和本地人的獨特語言,既有番薯土味也有咖啡洋味。
“農場話”最大特點是發音沒有平聲,基本上都是第四聲,如他們說學校一詞,兩個詞都是第四聲調,沒有平聲,而且他們說話時候竟然聲母也不分,如拼音里的“d”和“t”、“b”和“p”,本來是完全不同發音,他們卻乾脆野蠻粗暴念成一樣的聲母,把“挑水”念成“吊水”,把“買不到糖”說成“買葡萄糖”,哦,簡直聽到令人崩潰!所以,“農場話”聽起來音調毫無高低輕重之別,它不但音調這樣,說話的內容也是直截了當,不給人家面子,所以雲飛的捲曲的頭髮才會一直被嘲諷。
當然,雲飛在很久以後,也弄明白了他們大部分人不是故意這麼說話的,而是他們的確是在國外待過較長時間,弄得自己的外國文化半桶水,而中國話又學不好,最後就落下不中不洋說話的毛病。
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為特色,就看你怎麼理解嘍,理解萬歲嘛。
畢竟在什麼年代,真正有文化的人始終只有少數人。大部分人都是別人怎麼說他就跟着怎麼說。
安老師在農場學校上課,要花很多時間糾正學生讀音,她經常上課時輕輕敲着講台:“同學們注意啦,朗讀課文要念出聲調,不要什麼都是念第四聲。”安老師雖然帶來標準普通話的清新之風,可惜她待在農場沒有太久,就調回了BJ,同學們又說回原來的“農場話”。沒辦法,美好的東西就像美麗的彩虹,總是短暫的。
安老師是第一個不嫌棄雲飛曲髪和朱古力色皮膚的人。
雲飛從小受到別人的白眼,不是他學習不好也不是他野蠻粗魯,只是他的皮膚比別人黝黑,頭髮捲曲,其實他長得五官俊朗稜角分明,尤其是他有雙炯炯有神而又脈脈含情的眼睛,換到新世紀,絕對迷倒小美妹的一枚小帥哥!
唉,沒辦法啊,當時人們崇尚白皙,就像現在崇拜骨感變態喜歡娘炮。沒有什麼理由的!
不過也怪不得別人,黝黑就是經常干農活的見證,自然地位就低人一等,而捲曲的頭髮表明他不算純種的“馬”,改革開放的時代還沒到來,他的膚色和卷髪就成為另類,少見多怪是自然的,誰讓他長得和大家不一樣,不噴他噴誰?
這些因素就使雲飛從小就被白皙皮膚群體的嘲諷和鄙視。
畢竟在農場那麼多的人群中,捲髮黑皮的人都只是一小撮人,一小撮註定必然成為被攻擊的靶子。
雲飛無奈,只好和幾個混血兒夥伴結成同盟,避免自己被嘲笑和打擊時孤立無援。
雲飛的作文從來都是年級第一,學校就指派他代表年級上台在全校大會上發言。
沒想到雲飛卻不買賬:“安老師,我才不要去”。
這小子吃錯藥啦,安老師皺起美麗的額頭不解地問他,咋回事?這可是每個學生高光耍酷的機會,他竟然不要,她知道雲飛雖然不虛榮,但也不是那種膽小靦腆的人啊。
安老師就繼續問他:“幹嘛不願意上台?”
“不去就是不去,安老師你就別問了。”
安老師還是第一次碰到雲飛這樣牛脾氣,就耐心對他說,你可要自己想好了,這不是誰想上台就可以的。
雲飛拗不過安老師的追問,只好低着頭嘟噥:“我一上台,高年級同學要笑我黑,說我是“曲髪仔”,我不想罵他們也不想和他們打架,所以我不去!”
安老師這才知道雲飛不願上台發言的原委。
安老師嘆了一口氣,卻沒有責備他,而是拉着他的小手叫他坐在自己身旁:“雲飛,我現在才理解你不願意上台的原因,你可知道能夠上台發言,不僅是對你作文成績的表揚,也是我們班的榮譽,同時也是為你爸爸媽媽爭光的好事,你應該上台,人家越嘲笑你,你就越要爭氣給他們看,你不是很勇敢堅強的人嗎,怎麼可以放棄那麼好的機會呢。”
雲飛看着安老師慈祥美麗的面龐,沒有點頭表態,依然黑着臉不出聲。
安老師就耐心開導雲飛,別人取笑你的曲髪和黝黑的皮膚,這是他們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在城市裏你這樣相貌的可人多了去呢,而且是被女孩子追捧的帥氣小生呢,你看啊,黝黑的皮膚既是你父母混血優良的遺傳基因,也是你熱愛勞動的表現。你知道嗎,醫學家是有做過研究的,他們發現皮膚黝黑的孩子,要比一般白皙皮膚人有更好的免疫力,更不容易生病,身體的柔韌性也更好,更有耐力,智商更高。嗯,你有什麼好自卑的?
她又對雲飛說:“至於你的曲髪,那更不應該自卑啦,”安老師一邊說著,一邊抬起她修長柔軟的白皙右手,輕輕地撫摸幾下雲飛的小腦瓜,撫摸過後,竟然還用食指和拇指捏動他脖子上捲曲的幾撮髪腳。哇,好癢但又好爽好爽!
暈!
雲飛全身瞬間悸動,一股幸福的顫抖如同電流穿透全身,他此刻真想立刻投入安老師柔軟而溫馨的懷抱,他眼含淚珠凝視着安老師,猛然有着撲倒在安老師懷裏的衝動。
但是他不敢,雖然這是他最渴望的,但是他不能,因為安老師是他心中的女神,他可不是那麼嬌氣的娘炮,他絕不允許自己對安老師有一絲一毫的冒犯。
這一刻瞬間的幸福在他心中沸騰,雲飛彷彿跨越了千年,永遠刻印在他幼小的心海里。
安老師端詳着雲飛,雖然他沒有馬上改變表態,但是她冰雪聰明,已經感覺到這傻小子已被她化解了心結,於是又對他說:“嘻嘻,小雲飛,卷髪才好看呢,在城市裏我們女生想做一個曲髪,還要找有交情的理髮師傅才肯幫你做呢,不是誰想做就可以的。”
嗯,這點他倒是相信,當時的理髮店都屬國營,髮型都有規定的。據說燙髮是不被允許的。
她看到雲飛逐步釋然的神態,就輕鬆笑了說:“老師不騙你,雲飛,曲髪才漂亮才帥氣呀,我就希望我以後結婚有了孩子,他也能夠有你這樣的曲髪,那該多好啊。”安老師還沒結婚,說完臉上閃過一片羞紅的雲彩,煞是好看。
服了!
雲飛從此就不太在乎別人取笑他黑,嘲笑他的捲髮,他完全相信安老師說的話句句都是真理,從此他逐步擺脫了自卑的陰影。
雖然,別人的依然私下裏還依然叫他是“蕃鬼仔”,他也不那麼玻璃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