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穗矢日記（1）——若武者

六

我叫羽田穗矢，今年29歲。2052年1月3日，也就是昨天晚上，我大概梳理了一下自己的人生。

我出生於日出國第二大城市千戶，在我開始記事之前，我和外公就搬到首都旭日居住了。從孩提時代開始，我就喜歡和外公在一起，喜歡他的手工作品，喜歡他講的故事。後來上學直到畢業，外公一直都陪伴着我。怎麼說呢，我外公更多地不像長者，而像是我的夥伴，所以我和他的感情比許多爺孫都要更深。外公為我付出了他的後半生，我也是昨天才真正領悟了這一點。

如果說外公把後半生交給了我，那麼阿良則是把一生交給了我。我從你十二歲那年和你相遇，直到你前年離世，已經有整整六年。一個人在剛剛成年的時刻離開，這是多麼可嘆的命運。但是，你一直說你這幾年過得很充實，因為有我這樣的大哥關愛你，給了你工作的機會，讓你認識了更多的人。直到那天晚上莉莉絲出現，你毫不畏懼地擋在我前面，人頭落地，頭破血流……

如果不是大宮先生跟我又提起外公和阿良，或許我真的不會去仔細回憶我們一同走過的日子。如果不是大宮先生為我打開未來的門，我將一輩子都活在夢裏。我將一輩子都無法像你們那樣，不枉為一個人清醒地活在世上。

我想起一些大道理，頗覺有年。外公臨死前最後一句話，是要我像個武士一樣正面迎敵，他把武士精神作為自己一生的信仰，希望傳授到我身上。我從小就在蜜罐里長大，根本沒有這種覺悟，當時甚至覺得這一點也不切實際。滿口說著正面迎敵，最後還是有那麼多人跪倒在現實面前。

是啊，那麼多人都跪倒在現實面前了……但是有的人，他像一個武士一樣，站立着死去了，那就是阿良。阿良剛來我家的時候，外公也喜歡給他講武士精神，但他可比我聽得進去多了。在我沒怎麼關注這些細節的時候，阿良已經漸漸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到他成年那天，已經超越了我。所以，他才會在莉莉絲想殺害我的時候挺身而出，捨棄他的性命也要保護我。

阿良和外公，都是真正的武士。

我昨晚接着想，做飯炒菜是武士的本分嗎？哈哈，也算之一吧，但武士可絕不止這些啊。說到底，為什麼我在安度餘生的狀態下還能回想起武士精神這種遙遠的話題呢？因為在大宮先生的引導下，我好像漸漸明白鬥爭的意義了。武士要正面迎敵，也可以說是勇於鬥爭的一種，那是為了所愛之事，所愛之人而勇敢鬥爭的，高貴的精神。我聽說19世紀有一位伊塔利的格鬥家說過：“人類的讚歌就是勇氣的讚歌。”大概內核是相似的吧。

所以，我要拿鍋鏟或者煤氣罐去對抗索爾特的改造人嗎？這未免也太可笑了。能對抗索爾特的一切都在南方，我必須要去尋找，才算是真正走上了鬥爭之路。

今天早上我和大宮先生報告要離開難民營，前往南方的事，他毫不介意，並且表示鼓勵。但是，我們這一分別，或許後半輩子都見不到了，何況我真的還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他，關於他為什麼要救贖我，想必他也有着沉重的過去吧。

但是大宮先生只這樣說：“我也不算是要救贖你，只是感覺你還算有點希望，所以希望你去南方，或許能有所作為。我們日出國真的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國了，哪怕是一個人，要有些作為也不是沒可能。”至於他的過去，他隻字未言，只叫我不用在意，

而且他還說，等時機到了，他也會加入南方，希望到時候有緣見上一面。

我聽他這樣說，眼睛發酸。我何德何能，能遇到這樣一位人生導師？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失去了外公和阿良，但又遇到了大宮這樣的老師，然後要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路。我真的不敢相信，一個普通廚師的一生能發生如此戲劇性的轉變。

我準備離開了，但還想和大宮先生再吃頓飯，還想和大宮先生再說說話。他卻在這個時候訓斥我，告誡我要像真男人一樣，不要多愁善感。可是他這麼說著，分明自己的眼中也有淚光。而且，這麼匆匆告別，很多事情都忘了交代，所以我有幸和他共進最後一頓午餐，這算是上天又給了我一次告別的機會吧。

關於阿拉斯特爾，大宮說，她對我有特殊的情感，感覺就像是：我的存在能讓她感到安心，所以她才希望我在這裏安度餘生，只要我幸福，她似乎也會寬慰許多。因此，希望我不要責怪她，哪怕她這樣做妨礙了我的夢醒，不過我心裏很清楚，這和阿拉斯特爾毫無關係，她是善良的天使。大宮還說，儘管他不知道阿拉斯特爾的想法，有一點倒是確信的：如果她知道是大宮引導我走到這一步，她多半會把大宮的頭砍下來，然後派人四處尋找我吧。所以他幫我想了個辦法，讓我順利脫身又不會被發現。

大宮告訴我，阿拉斯特爾那邊他會協調好，但我之後要換身份生活了。他幫我偽造了一張身份證，上書姓名：城之內吾作。這就是我離開難民營以後的名字了。

吃完飯，大宮帶我去儲物間，拿回我剛來難民營時攜帶的四件套——甲胄，武士刀，長弓，燧發手槍。或許是我真的太想念外公和阿良了，我看着這幾樣裝備，哭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大宮這次沒有阻止我，他大概非常理解我的心情吧。況且，我現在也明白這幾樣裝備對我而言真正的意義了，它們不再是放到積灰的藏品，而是與我一同戰鬥的夥伴。雖然燧發手槍和弓已經落後，但武士刀尚且能近戰，甲胄也能保護自己。

考慮到遠程武器的必要，大宮給我發了把手槍，裏面還有彈藥，消音器等。此外，大宮還送了我一個全新的智能手環，他說手機已經快淘汰了，安全性也一般，不要再用。

東西領完了，行李也整理好了，差不多要出發了吧。真的希望日後有機會和大宮先生再見上一面啊……見鬼，為什麼我會像古人一樣，跟朋友分別後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面了呢？這不是2052年嗎？不行了，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我或許就不想走了，不能忘了我的初衷啊。

我強顏歡笑，帶着行裝和大宮先生在難民營的門口分別了。我朝着難民營的對面走去，發誓不再回頭。可是走着走着我發現，行李箱上落了幾滴水，啊，大概是錯覺吧，畢竟這段路走的時候，我腦子是一片空白啊……

所以，迷茫着走上清醒路吧，既然都決定了，就真的不要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