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傍晚,太陽一寸一寸沉入青山背後,西斜的陽光將鄉野間樹木的影子投在泥地上。
夏日白晝綿長,直至夕陽完全隱沒大地,天也沒黑全,晚霞熱烈,天邊是瀰漫的大片火燒雲。
辛月掀起戴着的鴨舌帽,仰頭看向天際,霞光映入她眼底,暈出一片淡淡光影。
她眼睛本就生得極好看,此刻更是漂亮。
“轟轟轟——”
身後傳來老式摩托車駛來的聲音。
辛月收回目光,順手將帽檐壓低,只露出精巧的下頜。
摩托車油門發出的聲響逐漸靠近,車上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模樣尖嘴猴腮。
男人過來就放緩了車速,在確定眼前這個背一籮筐草,戴着鴨舌帽的少女就是辛月後,他半邊眉毛往上挑起,嘴裏立馬哎喲一聲:“這不是咱大明星嘛,大明星還割豬草啊。”
辛月沒搭理他,繼續往前走,聽聲音她就知道這人是最愛嚼人舌根的那個老光棍。
城裏的人總愛拿“村裏的長舌婦”來形容那些愛扯閑話和搬弄是非的人,但其實男人牙尖起來,那腔調作態更令人作嘔。
辛月每次看到他在她身上來回掃蕩的眼神,都覺得比吞了蒼蠅還噁心。
老光棍見辛月完全當他是空氣,暗暗呸了聲,然後又吊著嗓子喊起來:“哎喲喂,大明星的架子不得了哦。”
他擰動油門超過辛月,走了還不忘丟下一句:“什麼東西,還真當自己是明星了。”
被人這樣嘲弄,辛月表情沒什麼波動。
村裡對辛她的閑言碎語從來就沒少過,她早習慣了,只是最近一件事又把她推上了風口浪尖,讓她出門都得戴頂帽子把臉遮住,不然根本沒法安寧。
事情發生在高考後。
那兩天學校里到處都是高三的學生在拍畢業照,也有人錄視頻。
一個女生偷拍自己的暗戀對象發到了網上,配文:“我的青春。”
視頻一夜之間就有了幾十萬點贊,然而這條視頻走紅卻並不是因為裏面的主人公,而是意外入鏡,只在視頻里出現了三秒的辛月。
評論區的的關注點全都在辛月身上:
“卧槽!中間路過的那個女生好漂亮!”
“那個女生才是不少人的青春吧。”
“三秒鐘,我要知道這是哪個學校,下學期就轉校!”
“絕了絕了,小說里的清冷女主有臉了。”
後面幾天,視頻的播放量還在不斷上漲,點贊奇迹般的破了一千萬。
甚至在其他女網紅的評論區也有不少人留言:
“我還是忘不了那個在天橋底下只出現了三秒的女人。”
見這條視頻爆了,其他平台的營銷號也紛紛搬運趁熱度。
有博主統計,五天之內各大平台這條視頻的播放量高達三億。
伴隨着視頻的爆火,辛月家門前每天都有娛樂公司的人和周邊縣城裏整體遊手好閒的混混跑來找她,這也是那些嘴碎的人為什麼叫她大明星的原因。
村裏的人都覺得她會離開村子去當網紅或者明星,儘管辛月在門上寫了“不簽公司,勿擾”,那些人還是見她就叫“大明星”。
辛月沒有要簽娛樂公司的打算,說了不簽公司后,最近門前娛樂公司的人少了,只是每天還是有那麼一群混混跑來她門前晃悠,她今天出門都是翻的窗。
好在他們村在山上,離其他村和縣城都很遠,這窮鄉僻壤會玩兒手機的也只有些年輕人,不然她估計連窗都翻不出去。
翻窗的時候,她背的是空的背篼,這會兒背了滿滿一蔸豬草自然沒法再翻窗,只能走前門。
她想都這個時間了,估計那群混混也都走了,黃崖村離最近的一個鎮都要騎兩個小時才能到,除非那群人飯都不吃了。
然而真有那麼幾個飯都不吃的還蹲在她門口。
見辛月出現,幾個靠在牆邊蔫頭搭腦的混混立馬來了精神。
為首的一個染了黃毛的瘦子拍了拍手從地上起來,弔兒郎當地沖她揚了揚下巴:“我說大美女,見你一面還真難。”
辛月微抬下頜冷冷掃他一眼,餘光瞄到旁邊一胖子滿臉興奮地掏出手機對着她就拍了起來,她立馬拉低帽檐擋住臉。
黃毛謔色出聲:“長這麼漂亮擋啥啊。”
一個寸頭男附和道:“就是,別不好意思啊,我們就是來找你拍視頻的,你擋完了我們還拍啥?”
說著,那寸頭男就伸手過來要掀辛月帽子,辛月抬起胳膊用力拍開他的手。
“我准你們拍了嗎?”
辛月聲音冷得像冰錐,睨着他的眼神也極具威懾性。
寸頭男被她眼神逼得後退了一步,在意識到自己竟然慫了后,他訕訕甩着腕子給自己找台階∶“卧槽,這娘們兒勁兒還挺大。”
“起開。”
黃毛一手把寸頭男推到旁邊,往辛月跟前邁了一步。
“拍個視頻而已,又不會掉坨肉。”
黃毛也伸手過來準備抬她的帽檐:“跟我們拍完,我們馬上就放你回家。”
眼看着那隻比他頭髮還黃的手逐漸靠近,辛月眉頭一擰,反手握住插在背篼里的鐮刀就架在他的肩膀上。
黃毛頓時就是一聲卧槽,驚恐喊道:“你他媽幹嘛?!”
旁邊的胖子直接被她這操作嚇呆了。
趁他愣神之際,辛月另一隻手奪過他手裏的手機,一秒取消了視頻錄製然後又把手機丟給他。
胖子下意識接住手機,但表情還是懵的,從辛月把鐮刀架黃毛身上再到她把手機錄像取消不過也就兩秒鐘時間,他的反射弧還停留在一秒前看到辛月拿出鐮刀的震驚里。
把手機扔給胖子后,辛月轉過頭來盯着黃毛,“拍視頻不會掉肉?”
她挑眉:“你試試會不會掉。”
“操!”
黃毛急了,完全沒料到她是個這麼兇悍的,他趕緊認慫道:“姐,你冷靜!”
大概沒幾個人會在被一個完全不了解的人拿到架在脖子旁邊時,心裏能不發虛,哪怕對方是個看起來纖纖細細的女孩。
“給我滾。”
辛月冷聲吐出這三個字。
黃毛忙道:“馬上就滾馬上就滾!”
辛月沒有立馬收起刀,又掃了眼其他幾人,看他們個個面露驚恐,想來他們就是一群沒怎麼打過架的街溜子,要是經常打架的狠角色不會這麼容易就被嚇到。
知道他們是群慫包后,辛月這才把鐮刀從黃毛肩膀上拿開,指向其他人:“趕緊滾。”
“你們在幹嘛?!”
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恰好在這時候傳來。
男人朝這幾個混混吼了一聲,撿起石頭就朝他們丟過去。
幾個混混趕緊跳上摩托跑了。
“格老子的,一弔子甩死你們這群龜兒子。”
男人罵罵咧咧的拿着另一塊兒石頭跑過來,那幾個混混都騎着摩托沒影兒了他還在罵。
“爸。”
辛月喊他。
辛隆這才轉頭看向辛月:“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辛月:“沒有。”
辛隆撇了下嘴:“進去吧。”
他把手裏的石頭丟掉,表情煩躁地等辛月開門,接着一邊朝院子裏走一邊又罵了起來:“媽的,老子撞了八輩子血霉,沒一天安生日子過。”
“爸,你又去喝酒了?”
他說話的時候辛月聞到他身上的酒氣,也是這時候她才想起來:“不是說今天去撬溝?”
辛隆表情一頓,不太自然地清咳兩聲:“四點我就撬完了,去喝兩口酒怎麼了。”
辛月用餘光看了眼放在院壩里沒粘一點土的鋤頭。
她懶得戳穿他,徑直背着背篼進了豬圈,把背篼里的草放進食槽里。
喂完豬出來,辛月正在院子裏洗着手,廚房裏傳來一道喊聲:“辛月,去掐兩把蔥。”
“知道了。”
辛月拿帕子擦乾手上的水,出門去摘蔥。
農村裡一般都把蔥種在家門附近,方便摘。
辛月家的蔥也就種在旁邊,這塊兒地是她家和鄰居王嬸家共有的,一人一半。
辛月正彎腰掐着蔥,忽然聽到一陣很低沉的汽車引擎聲。
在黃崖村,除非逢年過節,基本看不到汽車,就算是在縣城裏,辛月也沒聽見過這種引擎聲。
出於好奇,辛月掐完了蔥也沒走。
很快,那輛擁有獨特引擎聲的汽車就駛入了辛月的視線。
那是一輛通體漆黑的車,車身線條十分流暢,蜂窩狀前進氣格柵極具科技感,車標是一串字母。
辛月以前有個酷愛汽車的同桌,強行跟她科普過好多汽車方面的知識,在蒲縣這個小縣城的女生里,她絕對是認識車標比較多的,但她不認識這個車標。
正在她試圖回憶看能不能想起來時,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開車的是個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灰色T恤,樣式普通,但給人一種很貴的感覺,可能是穿這件衣服的人生得貴氣,那人眉眼間還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透過前擋風玻璃,辛月隱約能看到後座似乎還坐着一個人,只看得見一點白色的衣角。
中年男人沖後座的人說了什麼后,率先下了車。
男人身形高大,一出車門顯得更加氣勢凌厲。
辛月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車和這樣氣場的人,強烈好奇心一時間佔據了她整個大腦,讓她都忘了手裏蔥已經夠了,還一根又一根的掐着,就等着後座的人下來。
她想看一看,那又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的後座車門終於有了動靜。
辛月抬眸。
兩道視線驀然撞上。
此時天邊還滾着火燒般的雲,像一幅色彩濃艷的油畫。
彷彿工筆描繪的少年站在雲下,頎長的身影入了畫,風吹起他的衣擺,將盛夏的晚霞襯得愈發熱烈。
辛月忽覺有種不真實感,而那人就站在離她兩米之外的地方。
他微仰着頭,下頜線條鋒利,折角分明。
透過盛夏炙熱的晚風,他那雙眼闊極深的一雙眼睛微狹着,正看向她。
“嗬……”
倏地,一聲意味不明的笑聲從他嗓子裏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