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晚降臨
[——你恐懼死亡嗎?]
不。
[——你厭倦現有的生活嗎?]
是的。
[——你的願望是什麼?]
永恆的自由。
[滋滋……密碼錯誤,解鎖失敗。請注意,你還有最後一次解鎖機會。歡迎下次再來。滋滋……]
……
楚意睜開眼,耳邊響起清脆的咔嚓聲。
他抬頭,空白的世界支離破碎,無窮無盡的黑暗洶湧而來,漫天紛紛揚揚的玻璃碎片,閃動着的記憶畫面模糊又陌生。
黑暗中緩緩出現一扇巨大的窗,像是一雙透明的手將它推開,外邊是碧空如洗的天空。
一隻白鳥在高樓間輕盈地飛翔,漆黑的眼瞳與窗子裏的少年遠遠對視,隨後又朝遠方飛去,瞳孔深處映入世間萬物,乾淨剔透。
[楚意。]
被飛鳥吸引注意的少年回頭,看到身後高大的熟悉身影。
沒再穿着那身執法官制/服的“季燼南”雙手插兜,站在不遠處,看向楚意的眼神略帶疑惑,像是在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裏,但最後只是微微側過身,示意楚意趕緊跟過來。
“走吧,該回家了。”
男人的語氣很正常,像是最平常不過的話,卻讓楚意愣在了原地。
“哥?”
他有些怔怔地開口,下意識就轉過頭,朝着“季燼南”的方向邁出一步。
但下一秒,一道陌生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像是從時空的彼岸遠遠傳來,帶着驚喜與雀躍。
“哥!”
這道隱隱有幾分熟悉的呼喚讓楚意停下腳步,未知的情緒從心底湧現,漸漸漫延至全身,連着腦袋也開始出現輕微的疼痛。
楚意轉過頭。
在他的後方不遠處,是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少女,但臉部被一團黑霧完全遮蓋,看不出一絲面容,只有那道聲音熟悉又陌生,以一種讓人心慌不安的力量強勢傳入楚意的耳內。
“二哥,你終於看到我啦!我等你等了好久!現在你們那裏怎麼樣了?能不能滋滋……啊,我真的好想你們,那個大叔一直在偷懶好氣,還有啊還有,一定要小心……滋滋……”
少女的嘴部開開合合,像是說了好長一段話。
但楚意只能聽到一部分,更多的信息被電流聲完全壓蓋,像是冥冥之中有某種存在禁止少女傳達一些信息。
而且……
楚意望着她,“你是誰?”
不斷響起的話語戛然而止。
少女在空中揮動的動作僵住,即使臉部一團黑霧,依舊散發出濃烈的不敢置信。
“……欸?”
許久,她像是無法接受一樣,不自覺地發出一個疑惑音。
楚意沒有說話,只是遠遠看着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少女,明明腦海中沒有這個人的記憶,但莫名有種讓他無法呼吸的窒息感,壓抑沉重,渾身僵硬。
這時,高大的身影來到他的旁邊,聲音低沉,帶着些許欣慰。
“你出去了啊。”
可能因為楚意不記得她這事,少女肩膀耷拉,顯得很失落,面對“季燼南”的話,她勉強撐起精神,笑道:“對呀,他們那些異想天開的實驗居然還真成功了。世界之外,還是滋滋……”
聽不見。
楚意揉了揉耳朵,卻彷彿失聰一般,無法接受任何外界的聲音,只能看到男人與少女不斷開合嘴唇交流信息,這讓他有些不安,下意識抬手拽了拽旁邊人的袖子,惶惶道:“哥,她是誰?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聽不見……”
話音戛然而止。
楚意睜大眼。
男人側着臉,目光與楚意對視,隨即輕輕嘆氣,無聲中身形越來越矮,也越來越纖細,直到變成一個才到楚意胸口的男孩才停止。
白色的短袖長褲,胸口別著一枚胸牌,上面的一串數字模糊不清。
朝向楚意的面龐上,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琥珀色的眼裏沒有絲毫情緒。
——屬於楚意小時候的臉。
“剛才你就應該跟着我離開這裏的,密碼輸入錯誤,現在還不是讓你知曉一切的時候。”男孩說,“當一切來到終點,所有的真相都會為你展開。”
楚意喉嚨很乾,他看着面前縮小版的自己,又看向不遠處似乎有點手足無措的少女,頭腦一片空白,能聽到自己心臟越來越激烈的跳動聲。
“你知道的,”楚意深呼吸,竭力壓制語氣中的顫音,“我一直很擅長從各種細節里挖掘真相……”
“但是,離開這裏你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那個縮小版的“楚意”歪了歪腦袋,“他們的意識提取,即使是最溫和的那種也足夠挖掘出不少秘密,目前能抵抗的成功率才不足30%,因此以防萬一,為了我們和大家,把所有的一切都忘記才是最佳方案吧。”
“都到這裏了,如果因為一點點失誤就前功盡棄的話,我們還有什麼臉去見他們?”
楚意的腦子裏一片漿糊,“什麼意思?”
縮小版的男孩在身後交叉雙手,面露狡黠,“哎,不能說。但是啊,現在的方向沒錯,繼續走下去,成為審判長,接觸[心臟],然後……”
[讓世界靜默。]
男孩的聲音再次被壓蓋,有些不耐地嘆氣,但楚意看着男孩,無聲在心中補足了下面的話。
“該走了。”男孩笑了笑,抬腳往黑暗深處走去。
楚意轉頭看向少女的方向,她還在原地,手指不安地攪在一起。
於是他露出溫和的表情,輕聲道:
“我會成功的,也會想起你的,畢竟……我們是家人嘛。”
語畢,楚意往男孩離開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後,少女歡喜地揮舞手臂。
“二哥加油啊!拳打白銀之庭,腳踢塞斯集團!還有還有!系統是可以信任的——”
楚意瞳孔緊縮,他猛地回過頭,遠處已經沒有少女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刺眼白光,正朝他的方向瘋狂襲來。
下一秒,腦袋裏出現一陣陣彷彿被針刺般的刺痛感,隨後是全身無力的疲倦感,冷汗直冒,呼吸急促沉重,胸口悶痛。
楚意睜開了眼。
[滴滴——]
此起彼伏的儀器發出提醒,在玻璃牆外的人影百忙之中抬頭朝楚意的方向看了一眼,喊人去檢查情況。
很快,楚意身邊出現一個陌生的年輕男性。
“你還好嗎?這是幾?”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楚意麵前晃了晃。
楚意掀了掀眼皮,不冷不淡地開口:“三。”
“意識清醒,基本理智正常……”
楚意沒去看那人的記錄,目光從周圍佈滿精密儀器的環境掃過,落在拷在手腕處的強制束縛帶,以及身下那冰冷的座椅,腦袋被套進頭盔似的儀器中,沉重得似乎連呼吸都在發顫。
……塞斯集團。
幾乎是下意識的,楚意的腦海中出現這個集團。
就在前些時間,從觀察室里被帶走後,楚意就來到這個房間,周圍的人似乎能利用一些特殊手段強制提取記憶並進行分析,這種手段楚意先前根本沒聽說過。
“這是非法的吧?”楚意的臉上毫無血色,說出的話卻依舊冷淡,像是對自己現在所處的境遇漠不關心。
這讓旁邊的記錄員有些驚奇,手中的筆都有片刻停頓,“只能說是灰色產業,在一些特殊情況下,也可以被白銀之庭借用。”
“特殊情況,我?”
記錄員:“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正常來說,像你的身份,應該不至於用這個方式獲取信息……”
楚意閉了閉眼,喉嚨乾澀,“幫我倒杯水吧,麻煩了。”
“好嘞,不客氣。”
……
隔了一面牆的研究室里,西裝筆挺的男人拿着一份文件查看,裏面詳細記錄了各種複雜的數據變化。
“意識提取,失敗了?”
澤維爾·賽斯眸光微閃,似乎想到什麼,翻過去看了看身份信息那欄,隨後冷哼一聲。
“上一代廢棄的殘留品,沒想到竟然還活着……還是兩個。”
旁邊埋頭做自己事的研究員們額頭冷汗直冒,想當做自己什麼也沒聽見。
“算了,”澤維爾·賽斯把文件往桌上一扔,鬆鬆領結,“過段時間再處理吧,你們有人看到亞恆了嗎?”
他轉頭看向身後的助理和下屬,他們全都搖了搖頭。
澤維爾·賽斯嘖聲,“查下定位,白銀之庭不是能讓他亂跑的地方……”
砰!
研究室的門突然被大力推開,表情憤怒的白髮少女氣勢洶洶地衝進來,朝着澤維爾·賽斯質問道:“你憑什麼越過我直接對楚意進行意識抽取?我下達的指令清清楚楚是進行口頭審問,禁止任何的身體傷害!”
澤維爾·賽斯指了指玻璃牆后的少年,聳肩道:“看清楚了,審判長女士,那位叫楚意的少年渾身上下沒有一片皮膚是受損的,甚至連頭髮絲都沒掉一根。”
“但意識抽取——”
“失敗了。”
澤維爾·賽斯看了眼手錶,已經快到五點了,有些不想與少女審判長起爭執,便從懷裏取出一份紙質書面指令遞給她,“祁警官給我的,要求我們對楚意進行意識抽取,尋找並分析有關潘多拉的記憶畫面。不過請放心,我們採用的是最溫和的手段,過後好好休息就能恢復。”
洛思審判長愣愣地盯着那張紙上的申請人名字。
——祁韓。
那傢伙現在不是還在病房裏昏迷着嗎?難道是提前就料到會館裏發生的事,所以準備了後手?!
下邊還有楓鴿區審判長的的簽名以及印章,偽裝審判長簽名並蓋章,這條罪名足夠讓祁韓去蹲個百八年的監獄。
她咬牙切齒地捏緊紙張,留下深深的褶皺。
……
天色已經越發昏暗,橘紅色的猶如火焰般的雲霞在天邊燃燒,黑暗一點點侵入這座都市,將人們的影子越拉越長,模糊扭曲,像是鬼怪尖嚎。
“誒,本體那邊,現在意識又能接上了。還好嗎?”
[有點難受,總體正常。]
[呵,實在不行假裝昏迷,來我這邊。]
對面沒聲音了,無聲表示拒絕。
溫挽雲挑了挑眉。
他現在正在一幢高樓天台上,換了身白大褂,單臂靠在欄杆上,鏡片下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遠遠朝向白銀之庭的方向,又時不時往右前方的高樓看去。
那裏有一面巨大的led顯示屏,屏幕下方正是現在的時間。
距離六點只有不到一分鐘了。
“舞台的裝扮,應該要更讓人印象深刻才對。”
溫挽雲笑了笑,一手撐着下巴,一手伸出欄杆外,在空中隨意搖擺手指,嘴裏哼着輕快的小調。
叮咚——
時間來到下午六點。
右前方的大屏幕里傳出甜美的女聲,“廣大市民們晚上好,現在時間已來到晚上十八點,祝大家夜晚愉快。”
在這條街上的人們習以為常地繼續手中的動作,絲毫沒被吸引注意。
直到……
轟——
震耳欲聾的聲響突然爆發,震得整條街都在晃動。
所有人抬頭四處張望,隨即難以置信地睜大眼,面露驚慌。
足足五十多層的高樓天台,破了一個大洞,巨大的藤蔓從縫隙里鑽出,纏繞牆壁蔓延生長,在高空中聚集成一棵長滿綠葉和粉色花朵的樹,隨着風的吹拂,花粉無聲無息間遠遠擴散。
“這樣應該差不多了吧。”
溫挽雲坐在樹枝上,俯視地面那群小小的人影,從指尖溢出的粉色煙氣還在不斷擴散,他喃喃着,“開花了。”
……
地面。
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抬頭看什麼呢?”
他嚇了一跳,指着前方驚恐喊道:“那幢樓破了個洞,還有一棵樹長了出來……”
朋友捧腹大笑:“你在說什麼啊?高樓外怎麼可能會長樹?難道今天工作太辛苦了所以出現幻覺了嗎?”
他愣了愣,轉過頭去看前方高空,那裏什麼也沒有,牆壁既沒有破了個洞,也沒有長出開滿粉色花朵的樹。
“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吧。”
他打了個哈欠,聞到一股清淡的花香,困意越發濃烈。
該回家睡覺了。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