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三天2
“……今天是個好天氣啊。”
八點出頭的陽光並不刺眼,湛藍的天空明亮乾淨,大片大片薄薄的雲層慢悠悠隨風而動,只是注視這片天空,彷彿連心底的煩亂也能消去一二。
溫挽雲嘴角含笑,目光從頭頂的這片天空慢慢下移,落到前方排得極長的隊伍上。
楓鴿區,家[隱逆兔]簽售會現場。
作為一個剛搬來楓鴿區沒多久的普通居民,來湊個熱鬧並不奇怪。
他懶散地打了個哈欠,對周圍明裡暗裏投來的視線毫不在意。
異於常人的發色和瞳色的確引人注目,不過或許也因為溫挽雲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陽光底下,態度自然得讓別人都以為他的身份很正常。
不過其中,也有一部分的外力影響。
隨着溫挽雲的移動,極淡的花香順着風飄遠,讓越來越多的人忽略他身上的異常。
想到這,溫挽雲有點想嘆氣,本來這會他應該還在診所里扮演毫無意識的睡美人,但沒想到來自西區的譚京墨擁有的規則系能力,竟然可以製造一個恰好將半身困住的屏障,讓那半塊“意識”無法脫離軀體回歸。
於是只好再讓另一半的“楚意”親自前去收回。
[哎,說起來譚京墨的能力竟然連馬甲的意識脫離都能干涉嗎?我先前可從沒聽系統你說過。]
溫挽雲仿若不經意般隨口對系統說道。
從系統商場裏兌換的那些扮演角色,無論是意識傳入還是脫離都是通過系統這個中轉站進行,因此這時會被譚京墨從中截斷,溫挽雲才會這麼驚訝。
系統也有點抓毛,[我也覺得奇怪,按道理來說宿主你已經脫離該世界法則的約束,我也是高緯度智能生命,根據高維壓制的原理,她一個低維生命應該做不到阻止宿主的意識脫離……]
溫挽雲若有所思。
來回巡邏的隊伍注意到這個與周圍人格格不入的年輕人好久了。
從打扮來看並不起眼,淺褐色風衣,墨鏡,黑色寬帽,襯得身高腿長,氣質獨特,只是那顯眼的發色讓他們不由上了心,但不知為何剛走近就有點心神恍惚,回過神來就完全忘了剛剛的想法,隨即幾分鐘后再度注意到這位青年,靠近,精神恍惚,遺忘,一遍遍地重複。
沒人注意到這些人的異常,在室外的巡邏隊本就是在一定範圍內不斷走動觀察,這些短暫的變化幾乎肉眼無法捕捉。
而成功通過身份證明的溫挽雲進入會館內部,面色自然地推了推眼鏡,環顧一圈安靜得詭異的會館內部,悄無聲息地,極淡的花香再度侵入這片空間。
很快,溫挽雲找到了自己另一半的“靈魂”。
藏於鏡片后的視線落在坐在長桌后簽名的半身,以及左邊臭着臉抱臂的嬌小少女,他嘗試開口發出聲音,失敗。
譚京墨還是沒有解除禁言的規則。
使用時拋型馬甲的另一半“楚意”目前正頂着[眼]的身份,坐在長桌上給一位位粉絲或者存着好奇前來的路人簽名,面帶微笑說些“感謝支持”之類指不出錯誤的官方話。
因為篤定他逃不了,所以乾脆讓簽售會繼續正常進行嗎?
溫挽雲眼底笑意加深,遠遠地與長桌后的那雙紫眸對上了視線,相似的流於表面的溫和,以及同樣深不見底的思慮。
二樓臨時監控指揮室里,葉書達終於收到來自白銀之庭的通話。
真正的段白還在白銀之庭大樓里,被找到的時候正趴在一個偏僻倉庫里呼呼大睡,除了吸入迷/葯暫時醒不來外,沒有受到其他影響。
“手段意外的溫和。”葉書達捏捏眉頭,“但是,為什麼號稱堅實堡壘的白銀之庭會被人無聲無息入侵,過去大半天也沒人發現?”
對面的聲音有點尷尬,“審判長大人說她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睜着眼睛睡覺……”
葉書達沉默地閉了閉眼,掛斷通話,再次睜眼后將目光落在巨大的監控屏幕上,最中央的[任務對象]正在老老實實簽名,旁邊的譚京墨已經設下規則結界,禁止任何人的意識脫離身體,但也無法確定能控制住[眼]多長時間。
除此之外,[隱逆兔]的真實身份依舊無法確定,不得不說先前季燼南的替罪羊說法的確有一定道理,但還是遠遠不夠洗去他弟弟身上的疑點。
葉書達的目光突然停在監控畫面的其中一處,想起昨日季燼南提交的可疑名單,指着屏幕上順着隊伍往前移動的粉發青年,開口道:“把這個人的資料調出來。”
後方的小組快速在懸浮屏幕上調出對方的資料。
[溫挽雲,種族人類,無犯罪記錄,職業牙科醫生,從白陽區移居楓鴿區,名下有一家牙科診所,地點……]
葉書達敲了敲桌面,眉頭不由皺起,這份資料看起來沒有絲毫不對勁的地方,但不知為何,他的心裏總感覺有點不安。
他遲疑片刻,還是通過對講機讓大廳里的幾位執法官注意一下這個外貌顯眼的年輕人。
距離半身越來越近的溫挽雲很快察覺到周圍氣氛發現變化,周圍的執法官身影越來越多,隱隱有將他包圍的跡象。
系統暗戳戳出聲,[這是被發現了嗎?]
溫挽雲垂眸:[應該只是有點懷疑而已。]
“你好,需不需要寫點什麼?”
坐在桌后的青年抬起頭朝溫挽雲露出微笑,而溫挽雲也適當地配合其表演。
譚京墨設置的禁聲應該有範圍限制,溫挽雲剛剛似乎通過某個屏障,在現在這個位置能發出聲音,於是他想了想,說道:“那就寫[願天下再無苦楚]這句話吧。”
和其餘普通人一樣,桌后的青年抬頭朝溫挽雲看了眼,像是找到感興趣的話題,忍不住開始說起話來。
“我偶爾也會產生這種美好的期盼,但思想被拘於肉/身,連片刻的自由都不可得,實在讓人煩惱。”
坐在旁邊的潭京墨抱臂踹了踹桌腿,“喂,你話太多了。”
青年只好露出可奈何的微笑,低頭剛在書頁上落下一筆,突然不出墨了,便朝坐在左側的譚京墨說:“不好意思,我筆沒墨了……”
“如果不介意,就用我這支吧。”
譚京墨還未出聲,便見那個葉書達讓他們多注意的溫挽雲從懷裏掏出一支水筆遞給[眼]。
就在這時,從旁邊橫空插入一隻手接過那支筆,故作驚訝的男聲響起。
“溫醫生,你也是[隱逆兔]的粉絲?”
以最快速度走來的祁韓仔仔細細打量這支筆,沒有看出問題,就又還給了溫挽雲,目光緊緊盯住對方,嘴裏說道:“這筆看起來價格很昂貴,不好意思,我們不能接受粉絲的禮物。”
“不,是我唐突了。”
溫挽雲接過筆,面上的表情溫溫和和,看不出一絲被拒絕的不滿。
“多謝理解。”
這話剛剛落下,祁韓突然問出一個古怪的問題,視線緊緊盯住溫挽雲,觀察對方臉上的絲毫表情變化,“溫醫生,我記得像你們這種職業的人,應該不可以在身上噴香水的吧?”
溫挽雲臉上的表情微微僵住,瞳孔微微緊縮。
這個細節被祁韓成功捕捉,然而他剛剛升起警惕,突然感覺鼻腔一股熱流涌下,他伸手一模,是滿手的鮮血。
他腦子嗡嗡,下意識喃喃自語:“上火了?”
下一秒,他精神還沒集中,就看見面上的溫醫生面無表情地拍了下手,聲音冷漠而果斷。
“動手。”
[好嘞!]
收到指令,系統刷得衝出去入侵二樓的網絡,不斷干擾他們對一樓大廳的監控。
一樓大廳里所有人陷入某種幻境,安安靜靜地待在原地,短時間裏不會察覺到異樣。
而溫挽雲則繼續打量着倒在地上意識模糊的祁韓,與他擁有同樣思考模式的另一半“楚意”也若有所思地開口。
“難道是排異性太強,過敏了?”他扔掉筆,揉着發酸的手腕,目光與溫挽雲對視,眼底的紫意越發濃烈,“別做多餘的事,溫醫生。”
溫挽雲聳了聳肩,“聽你的,走吧。”
他朝桌后的青年伸出手,對方也沒有猶豫地抬手握住。
下一秒,坐在椅子上的青年腦袋一歪,眼睛閉上,失去意識,而站在桌前的溫挽雲眼底卻閃過一道幽紫,隨後越來越明顯,化為神秘漂亮的紫眸。
——[眼]。
“不好意思,溫醫生,介意我用你的身體處理下尾巴嗎?”
他自言自語般,從昏迷在地的祁韓身上摸出一把槍,對準先前還在使用的身體毫不猶豫地射出一槍,子/彈正中額頭。
隨後那雙紫眸合上,再度睜眼時已經是淺淡的仿若透明的粉色。
溫挽雲看了眼自己手裏的槍,又看了眼前方頭顱中彈的時拋型·已廢棄馬甲,隨意用衣袖擦去手/槍上的指紋,將槍扔在地上,轉身離開。
目睹全過程的系統:[……宿主您的戲癮真大。]
[氛圍感,衝突,刺/激點,都有了,希望能上漫畫。]
兩道意識碎片融合后,楚意自己的意識佔上風,隨口回復系統,同時快步離開會館。
與此同時,二樓的葉書達看到面前大半的監控屏幕瞬間滋溜滋溜地黑屏,表情越來越沉重。
網絡技術小組組長驚慌地說:“那個黑客的地址就在會館裏!”
葉書達打開對講機,語氣不掩焦急:“各小組聽到請回復,聽到請回復!”
無人應聲。
他又通過耳麥與譚京墨、祝宇洲他們聯繫,始終沒人回應。
“樓下出事了。”
葉書達重重敲擊桌面,呼吸變得急促,目光死死盯住面前還殘留的幾個正常監控畫面,但那些都是不重要的角落!
直到……他看到了剛剛從洗手間走出來的季燼南。
葉書達連忙給他打去電話。
“喂?”季燼南洗了把臉,讓自己恢復冷靜,做好心理準備后,走出洗手間準備趕回大廳里幫忙。
聽到電話鈴聲時,他順手接通,卻聽到了讓他難以置信的消息。
步伐從慢到快,最後已經是狂奔,但當他來到大廳時,卻還是晚了一步。
大廳現場一片死寂,所有人慌慌張張地被執法官巡邏隊圍在中間,譚京墨頭疼地揉眉,祝宇洲他們站在[眼]所處的長桌周圍,祁韓倒在了地上,滿頭冷汗,呼吸急促不穩,不斷有鼻血流出,醫療組正在檢查他的情況,說是“嚴重過敏反應”。
季燼南的心臟跳動劇烈,隱隱意識到出現了重大變故。
看到他的出現,祝宇洲他們沉默地挪開幾步。
——幾分鐘前還坐在椅子上給人簽名的[眼],現在靠在椅背,安靜地閉着眼,額頭中間被子/彈射出的黑洞血流不止。
死了。
不,應該說是逃了。
*
白陽區。
終於輪班結束的艾納斯拖着沉重的步伐下班回家。
艾納斯的家在流浪街附近的老小區,入職白銀之庭八年多,薪酬足以讓他去全款購買三室一廳的精修公寓,更何況艾納斯家裏也算是白陽區當地小有資產的家族,雖然早早被放棄,但每年都會打來一筆不小的生活費。
因此正常情況下,艾納斯的生活應該足夠舒適精緻,下班可以去和朋友吃飯閑聊,或者去談一場戀愛,而不是早早趕回自己破破爛爛的小屋,去給自己撿來的六個孩子收拾衣服或者幫他們燒飯。
艾納斯的長官經常說他既然那麼爛好心,不如上街去撿幾隻流浪貓,總比去撿小孩好養的多。
艾納斯不理解長官為什麼能將妖怪小孩與貓做對比,就像長官也不理解他做這些事的原因。
他其實自己也不知道,只記得第一次在街上看到那個小孩時,臉髒得像個小叫花子……她可能也的確是,年齡大概才三四歲,瘦的皮包骨,眼睛又大又圓,懵懵懂懂地坐在已經死去的成年女性妖怪旁邊——可能是她的母親。
那時,艾納斯不知怎得,就好像腦子轉不過來,空白一片,當他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抱着那個孩子,用外套遮住對方顯眼的獸耳,匆匆往自己家來趕。
像是在街上拐孩子的怪叔叔一樣……
後來艾納斯撿的小孩越來越多,經常這麼形容自己,也經常在長官提到這事時,熟練地露出燦爛陽光的笑容打哈哈翻過這個話題。
人類小孩經常會有好心人幫助,相關幫助流浪兒童的慈善機構也不少,但沒有一個願意幫助流浪的妖怪小孩……所以他想自己建造庇護所。
當然,他不敢和任何人說,周圍都是白銀之庭的人,所有人都會覺得他瘋了,因此只敢私底下悄悄做。
艾納斯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庫,感覺應該再過三年就能建造了,相關的負責人他也已經聯繫好,不過有些地方還需要打通點關係……
剛想到這,他收回分散的思緒,伸手推開家門,露出開朗陽光的笑容。
“我回來啦!看看我給你們帶了什麼——”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昏暗的屋子裏空空蕩蕩,只有一米三出頭的女孩站在地板上,抽抽搭搭地抹眼淚。
艾納斯心疼又焦急地跑過去,半蹲下來,輕聲問:“小五你怎麼了?你的哥哥姐姐和妹妹他們去哪了?”
小五是撿回來的第五個孩子,名字叫狐珂,性格內向膽小,喜歡甜食,經常自己偷偷躲起來發脾氣,情緒又好得快,現在哭起來這麼厲害,其他的孩子又不在,艾納斯隱隱已經察覺到異樣,但面對相處快兩年多的孩子,他還是缺了警惕。
直到他懷中的女孩露出了獠牙,狠狠咬向男人的肩膀時,艾納斯還是有點難以置信,伴隨劇痛感傳來,空中充斥血腥味。
狐妖,唾液具有迷幻性,可通過血液操控。
艾納斯瞬間渾身失力,半跪在地上,臉上已沒了那種極具感染力的陽光笑容,而是疲憊又悲哀地望着女孩,什麼話也沒說。
“對、對不起……”女孩鬆口後退一步,眼裏的淚水嘩啦嘩啦流,那種難過痛苦掙扎的情緒極為真實,沒有一絲扮演的痕迹。
所以艾納斯才不明白為什麼要背叛他,他捂住肩膀的傷口,意識已經漸漸混沌,在徹底昏迷前,他看到從黑暗中走出一道身影。
“我可是千里迢迢從楓鴿區連夜趕過來的,結果你竟然在白銀之庭上班,我等了你六個多小時,才終於等到你……你們執法官工作這麼忙的嗎?”
那個身影終於清晰。
瘦高的紅髮年輕人打了個哈欠,緩緩走近艾納斯,彎腰拍了拍他的臉,舉止充滿了漫不經心,陰影打在那張猿猴面具上,顯得極為恐怖而詭異。
“動物團……”
艾納斯嘴裏下意識念出對方的身份,隨後徹底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