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第二百五十二章
“李……玉庭……”雲露艱難地重複着他的話,她像是第一天認識他那樣,用一種陌生的目光緊緊盯着他看,像是要把他這張臉給刺穿。忽的,她像受到了什麼刺激那樣,尖聲叫道:“不!你不叫李玉庭!你是大祭司!!你沒有名字,你不需要名字!”
“你是被撿回來的一條狗,你是大祭司!!!”
“別掙扎了,露露。”李玉庭低頭看着她,重申道:“我叫李玉庭,我一直都是李玉庭,露露,你應該記住我的名字。”
“你怎麼能這樣呢?”雲露嗚嗚哭啼起來。
又來了,他的聲音又變得溫柔起來了,可他的動作是那麼的殘忍,手掌依然貫穿着她的胸口而過,鐵鉤般直刺向她的心臟,滿手都是她的鮮血。
甜言蜜語是真的,要她性命也是真的。
他的話,是蜜糖,也是砒霜。
“嗚嗚嗚,啊啊啊……”她艱難大口喘氣,嘶嚎起來。
雲露奮力掙紮起來,想要掙脫他的懷抱,想要逃離他的禁錮。
謝青靈忽然意識到,她所屬的行動小組,並不是第二支行動小組。
“睡去吧,你我的靈魂都註定無法得到安息。”
雲露眼皮沉重地睜開,滿眼的痛苦與絕望,最終卻無力抵抗般闔上。她的身體軟軟倒在李玉庭懷中,像睡著了一樣。
兩人就這麼安靜地雙雙跌坐在地上。
雖然現在情況一團亂麻,但剛剛李玉庭和雲露的對話,他們幾人也都聽見了。
這已經是部門派出的第三支隊伍了。
一個老人掙扎的力道不比嬰兒大上多少,李玉庭鉗住她奮力掙扎的雙臂,抱在懷裏,低聲道:“露露,不要亂動,你要是累了,就閉上眼睛睡覺吧。”
行動小組,代號零。
李玉庭是十一方的大祭司,地位僅在首領之下。但他真正的身份是初代清掃小組的成員,是部門第一次向十一方發起進攻的第一叢箭矢,而如今這支箭終於插到了敵人的心臟上,扭轉了乾坤,顛倒了生死。
李玉庭沒有放開雲露,只不過另一隻手還在持續不斷為傅自華他們輸送生命力。
李玉庭接住她軟倒的身體,“撲通”一聲,兩人一同栽倒在地——他也很老了,老得皮膚掛滿皺紋,已經承受不住雲露的重量。
傅自華也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的身體變得很沉,所有的重量都放在李玉庭身上,自身已經無力站直。
謝青靈直起佝僂的腰,把沉重的長劍背上,她另外一隻手按在腰上的短劍上,一方面隨時準備攻擊,同時下意識看向傅自華,等待他發號施令。
“你做過太多錯事,無人能寬恕你的罪孽。”
她可以接受的懷抱,是那個可以為她闖刀山下火海的大祭司懷抱,而不是這個叫做李玉庭的男人。
他們重新恢復了健康和生機。
時間倒轉,生命迴流。
只是她很蒼老,也很疲憊了。
斑白的頭髮變得黑亮,長滿皺紋的皮膚恢復彈性。
垂垂老矣的四人,經由李玉庭的助力,流失掉的生命力得到了補充。
他重新恢復了強盛階段的體力,他的表情不似其他幾人那般驚訝,依舊儒雅而平靜,他好像一早就知道了什麼。
“可以了。”傅自華走到李玉庭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李玉庭不必再將生命力給他們,並且說道:“你辛苦了。”
辛苦他一路走來,承擔了太多。辛苦他獨自前行這麼多年,無人知曉。
千言萬語無法表述其萬分之一,傅自華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李玉庭好像出神了一樣,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垂下雙手,低頭,看着雲露緊閉的眼睛,平靜道:“當年離開部門的時候,我從總部部長那裏得到的命令是,要時刻以真正友好的態度去面對我遇見的每一個人,但也要做好殺死我遇見的每一個人的準備。”
“我做到了。”
他說著內心深處的信條,臉上的神情卻無悲也無喜,什麼都看不出來。
這些年在十一方狼環虎伺危機四伏、心驚膽戰的卧底生涯,已經把李玉庭磨練成為一個情緒絲毫不外露的人。不管面對什麼事情,那張假臉已經和他融為一體。
沒有人能夠通過他的這張臉,窺探出他半點的內心世界。
只有頂着這樣一張假臉,只有這樣的性格,才能遊刃有餘地處理所有危險的、突發的事件。
才能當上大祭司。
“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傅自華說。
李玉庭點點頭。
“這些年……”他緩慢抬起自己因為衰老而變得更加醜陋的腦袋,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時間緊迫,他只是撿着最重要的消息,交代道:“這座古鎮裏,有一座紅房子。”
“十一方的首領,就在那裏。”說話時,他已經是老年人含糊不清的渾濁聲音。
“首領本應該在幾個月之後才會醒來,但現在被提前喚醒,身體還很虛弱。”
“你們要趁着這個機會,一舉將首領殺死——不要浪費我給你們創造的機會。一旦讓首領溜走,我們就再也找不到這樣好的機會了。”
“我,我就在這裏等你們凱旋歸來。”李玉庭說完,頓了頓,補充道:“首領十分謹慎,也許還有一些事情,只有首領自己知道,你們千萬小心。”
變得衰老之後,李玉庭本就寬大的黑袍空落落套在身上,變得更加不合身,兩隻瘦削的肩膀尖刀一樣勉強頂起布料,衣服不像衣服,反倒像籠在他身上的一個巨大的黑色罩子,蓋住了他的手。
傅自華點點頭,隨後沉默着轉過身去,對另外四人說:“走,去紅房子。”
謝青靈立刻跟上傅自華的步伐重新往後走,繼續往古鎮的方向進發。
走出去不知多久,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人的身體倒下的響動。
只見李玉庭的頭顱無力垂下,他的身軀也倒下去了,壓在了雲露的屍體上,風吹起了他寬大的衣袍,最後那點生命力仍從他的指尖傳到其餘幾人身上。
他抽幹了自己餘下的生命力,已經是油盡燈枯。
聽見身後傳來的動靜,顧蓮生小跑過來一摸李玉庭的脈搏,沒氣了。
“我救不了他。”顧蓮生說,面容里有種含恨的無奈。
哪怕是神農氏的眷者,面對已死之人,也無能為力。
“他怎麼就撐不到……”顧蓮生說著,聲音忽然卡殼,說不下去了。
或許對李玉庭來說,生命終結在他任務完成的這一刻,就是他給自己安排的最完美的結局。
萬無一失的完美結局。
傅自華眼裏蔓延出一絲絲震驚。
定了幾秒后,他閉上眼,眼眸里重歸於平靜。他用力說道:“勝利,會屬於我們的。”
用力得像是在對李玉庭作出承諾。
言罷,傅自華轉身,邊說道:“走,去紅房子。”
去紅房子。
那裏有十一方的首領,是他們這一趟旅途的終點。
事情還沒完。
-
再次回到小鎮上,小鎮就沒有那麼“熱鬧”了。
街上叫賣的貨郎,當鋪里做生意的掌柜,酒店跑堂的小二……
所有的紙人都不動了。
像一部按上了暫停鍵的電影,作為演員的它們不再有任何動作,也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和初時見到不同的是,他們的姿勢站位都有所改變,不是原來的樣子。
古鎮的時間流轉和外面的世界不同,他們是卡頓的,是不連貫的。
等下一次有外人闖入的時候,時間的鐘擺才會有片刻的流轉,但終究只是曇花一現。
除非有源源不斷的生人進來,竊取他們的生命,這座小鎮才能永遠地活起來——也許,很久之前,這座小鎮就靠這種方式運轉過。
謝青靈收回打量的目光,繼續朝前走去。
古鎮裏的紅房子,要找到紅房子。
一邊想着,腳下一邊加快了腳步。
當眾人來到一處風景秀麗的湖泊旁,就看見了紅房子,小鎮裏唯一的紅房子。
紅房子建立在湖中心,房子的影子倒映在湖面上,和湖邊垂下的綠色柳條相得益彰,交相輝映。
從岸邊搭建出去的畫角廊檐彎曲、迴旋,彎曲着延伸向湖中心,最終停留在紅房子的入口處。
“到了。”傅自華回過頭來叮囑,“大家小心一些。”
說著,他召喚出泛黃的古書卷,讓書卷懸浮在身前,不發一語。
傅自華一邊走着,書卷上一遍呈現出點點黑墨水的痕迹,顯露出只有他能看得懂的字跡來。他也不解釋什麼,只是往前走,逐漸靠近那座紅房子。
謝青靈的手一直死死按在腰上的劍上,一張臉冰一樣的冷,不停巡視周圍的湖面,甚至提防樹上的小鳥。
顧蓮生也不咳嗽了,他沉着臉,一聲不吭,不知道在想什麼。
唐元驍走在顧蓮生身邊,臉上的表情同樣堅毅無比。
沈懷州……
沈懷州還是看不到他,也或許他早就走在前面了,也或許在最後斷後。
一路走着,很快就來到了紅房子的入口出。
這是一座非常古典非常有古韻的建築,古香古色得讓人感覺是從古時候搬過來安放在這裏的。
眾人一走進去,迎面而來就是一副遮擋視線的屏風。
屏風上畫著麻姑獻壽的圖案,用螺鈿修飾出流光溢彩的效果,看上去華麗秀美,珍貴非常。
再往後穿過庭院,來到一處擺放着月季和山茶花的堂屋。
這裏是一處鮮花的世界,看上去有種不真實的夢幻感。
在鮮花簇擁的堂屋的羅漢床上,半倚靠着一個穿着長裙的女人。
女人聽見腳步聲,頭也不回問道:“你們回來了,那些人都解決了嗎?”
她的聲音聽上去帶着一種大病初癒的疲倦。
話音落下,沈懷州一個鏡花水月就放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