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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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心臟、一串混合著排泄物的腸肚、棕色的頭髮摻雜在看不出形態的碎肉之中,已經無法分辨部位的骨頭帶着裂痕,複數的斷腳來源於不同的身體,破碎得看不出形態的衣物早已被大量的血液浸濕,隔着照片都彷彿讓人能夠聞到那種濃烈的血腥氣。
更別提,這些東西現在就擺在人面前。
濃烈的味道穿過口罩,呼吸間甚至讓人有種嘗到這種氣味的錯覺。
連見慣了大世面的戈登警長都感到一陣胃部翻湧,但是他今天已經吐過了。
黑暗無光的驗屍間裏,他把一個厚厚的檔案袋遞給了驗屍床對面的人,卻沒有抬眼去看對方,只垂首,看着鋪開的屍袋中的那些不可言說。
“這次只有這些,”戈登的聲音中帶着疲憊,眼鏡遮擋不住眼皮下的青黑,他已經好幾個晚上沒有好好睡過覺了,甚至連續數天沒有回過家裏,一直在工作,“連我手下的克里夫今天都請了假,哪怕是在哥譚,這樣的事也太、太——”
“可怕。”低沉沙啞的嗓音替他表達出了想要說的話。
“沒錯。”戈登嘆了口氣,“案件大都集中在東區,你也知道那裏的混亂程度——這一次的現場和之前一樣,但是能夠被檢測到的DNA都有十數種,難以分辨。這樣的屍體,別說判斷死者身份,連死者數量都很難準確得出結論。”
至少,以警局現在的技術完全做不到。
太難核驗了。
這次的案件不是沒有線索,而是線索太多、能夠偵查到的東西太多,多到無法分辨、多到無法甄別。
就連最基礎的分析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更麻煩還不僅集中在案件本身,戈登揉着眉心,現在警局裏也是人心浮動,他下要安撫不斷被挑戰承受能力的一線警員們,上要應付那些大人物的問詢,更要壓住媒體,哪怕是在哥譚這樣的城市,這種程度的案件貿然全數報道出去也會引起難以想像的恐慌和混亂,他腦仁抽痛着,“不到一周,單是報上來的同類案件就有三件——”
“六起。”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打斷了他,“至少有六起,另外三起在港口,有些痕迹被清理掉了,很乾凈。”
戈登心裏一咯噔,“清理掉了,被誰?”
在港口——被人清理掉了,還是被海水清理掉了?
哥譚最近半周的時間都沒有下過雨,沒有自然被沖刷痕迹的條件。
雜亂的地方難以甄別,消失的現場說不定才是突破口。
但這次,戈登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看來是對方也還沒有結論。他垂眼快速在腦中過着港口的地圖,能夠被很快被清理乾淨而不被留痕迹的地方不算多,卻也不算少。
“蝙蝠俠,那——”
戈登一抬頭,眼前早就沒有了那個黑色的人影,只有空蕩蕩的門可見一些微弱的月光。窗外有風,順着走廊窗戶打開的縫隙吹得驗屍間的門吱呀作響。
驗屍床邊緣放着一張紙條,戈登走過去拿起一看,是打印出的黑色字體——三個沿港口的地址。
他把位置一過腦,馬上意識到這其中有一個處在企鵝人地盤的邊緣。
明天帶人去查也更麻煩了。
今夜的哥譚依然不平靜。
蝙蝠俠順着鉤爪的力量翻上樓頂,從高處俯瞰着腳下陰暗的小巷。
“羅賓,彙報情況。”
沉寂了幾秒的時間,另一個聲音通過電子信號從城市的另一邊傳到蝙蝠俠的耳朵中。
“蝙蝠俠,分析結果出來了,和你的猜測一樣。”
“血液當中含有唾液、肢體有人類咬合痕迹——”
“他們是被吃掉的。”
*
天氣和蝙蝠俠的表情同樣陰鬱,哥譚的月光被逐漸飄來的烏雲遮擋了起來,原本就微弱的月光也很快消失不見。東區廢棄的工業區里沉寂着,這裏的明路暗路錯綜複雜,破敗的工廠、腐爛的灌叢、陳舊的矮樓組成了哥譚最底層的一部分人生存的空間。
充滿是鐵鏽味道的廠房內,藏着野獸嘶啞血肉的動靜,咀嚼和咬合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極為瘮人。
破洞的天花板間橫着不知用來做什麼的鋼管,一個人影踩在上面,“已經到了這個程度嗎?”
刀出鞘的“錚”音隱藏在風吹動鐵門的金屬聲里。
“水之呼吸·壹之型——”呼吸之間,刀光殺意從天而降,下面專心啃食的“人”根本連抬頭的機會都沒有,便覺得視角轉換,天地在眼中翻轉了數圈。
不,不是天地在翻轉。
是他的頭顱在翻轉。
這個時候,才有明確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里。
“水面斬。”
聲音不夠激烈也不夠冷漠,沒有刻意壓低也沒有專門放大,只是單純的——平淡。
平淡到沒有波瀾,像是一點漣漪都沒有的水面。
“啊——!”
斷首的嘴中突然迸發出大聲的尖叫,或許是痛呼、或許是不可置信的發泄,“你竟然砍下了我的頭,你竟然敢砍下我的頭!”
多麼詭異的場景,斷首沒有流血反而像是正常的人頭一樣在說話,瞪大的眼珠幾乎爆出眼眶,滿目都是仇恨與憤怒。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話還沒有說完,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在消失,那種無與倫比的自愈能力、彷彿永遠不會死亡的感覺毫無徵兆的驟然枯竭,一種名為“死亡”的東西降臨在他的頭上。
“不、不可能,那位大人說過,那位大人說過的——!”
站定的男人把刀收回鞘中,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留給地上,轉而是俯身伸手輕輕地幫尚未被完全啃食的受害人合上了眼睛,“抱歉。”
——抱歉,沒有來得及救下你。
他站起來的同時,遮擋住月亮的那一大片烏雲正慢慢飄開,透過頭頂的洞口正正地灑在他的身上。
倒在地上的頭已經消散得只剩下一隻眼睛,他儘力地凝聚着視線,想要看清楚這到底是什麼人要了他的命。模糊的視線已經看不清對方的臉,他第二“人”生的最後一個畫面,就只有一件拼接起來的羽織。
“惡鬼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