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末日
“審判”是已經發育完全的權柄,母神的“靈魂”也近乎完整體形態，在吞噬的剎那，洶湧的力量湧入，隨之而來的還有污染和囈語。
無法描述的嘶吼聲縈繞在耳邊,嘶吼聲里彷彿有非人之物在不停呢喃,引誘他失去理智。
身體裏的細胞被“靈魂”污染,產生了自主意識,器官一個接一個獨立成完整個體，連大腦也分裂出了無數個零碎的神經中樞。
接着，“審判”意圖將他強行數據化。
帶有污染性的數據向神格與神力蔓延,對原有的四個權柄蠢蠢欲動,試圖把它們分解並變成代碼。
他的瞳孔里飛快閃着各種各樣的數字,幾道權柄爭奪着程序控制權,讓本體開始膨脹,很快膨脹到遮天蔽日的地步，觸手錶皮鼓起囊腫，裏面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蠕動,看上去隨時可能炸開。
虛擬世界的人們對眼前景象驚恐不已，跪倒在地，虔誠地念誦虛妄之主聖名。有人甚至割開手臂,在地面上畫出四瓣重疊的無瞳之眼,想向主獻上自己的靈魂。
這些低語從四面八方匯聚到徐旦耳邊,驅散了部分嘶吼。
他轉動起眼球,看向地面的信徒們，找回了一部分自我。
信仰的力量湧入體內……
徐旦的目光逐漸變得清明,依靠神格壓制住了審判。
污染暫停,四個權柄抓住機會,立刻開始反撲。
慾望把分裂的腦子重新縫合，擠出亂七八糟的思緒，然後在裏面灌滿愛意，強迫新來者們跟着一起思念哥哥。
繁衍給鬧獨立的細胞們注入大量生命之力，將數據化的細胞們逆轉回正常狀態，再把自己的兄弟“靈魂”一頓暴揍。
智慧用知識取代數據，把審判編寫的程序變為各種各樣無害的方程式，以此清除污染。
四個權柄聯手，迅速奪回了主動權。“靈魂”與“繁衍”本就是一體，被壓制之後很快出現融合的跡象。
審判見大勢不好，編寫了一條新的規則：
“禁止所有權柄對審判進行消化，違反者……”
規則剛剛編寫到一半。
慾望侵佔了它的主程序，將前半段程序改寫成密密麻麻的love，智慧搶在它之前替它完成了續寫，把懲罰內容換成了：“違反者將得到哥哥的親吻”。
審判暴怒，在大腦里橫衝直撞。然而，無論它怎麼掙扎，虛妄都如同一座大山，用強大的信仰之力死死壓制住它。
它已經沒有反客為主的機會，因為原本屬於審判的神國改信了虛妄，還記得審判之主的信徒已經寥寥無幾，這一招等同於釜底抽薪，直接抽走了力量最根本的來源。
不出片刻，“靈魂”被繁衍融合，其餘權柄虎視眈眈，開始不慌不忙地分解“審判”……
……
虛擬世界之外。
從徐旦吞下正序主教的那一刻開始，宇宙開始改變了。
六個神嗣，六個領域的權柄，只剩下最後的兩個：
代表虛妄的徐旦，和代表命運的徐容川。
他們之間一直都保持着絕妙平衡，靠意志抵制住了互相吞噬的本能，奇迹般相愛至今。但是現在，平衡被打破了，徐旦吞噬了主教，按照消化進度，不出兩個小時，他的權柄會穩定下來，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接近於主神的存在。
隨着他的消化，屬於宇宙的命運齒輪開始啟動，歷史進程如同一輛加速中的火車，載着所有人轟隆隆駛向被迷霧掩蓋的終端。
誰也不知道迷霧深處是什麼，也許是懸崖，也許是岩漿，也許是一片足以休養生息的新的桃花源……
C市的地下空間。
徐容川用槍撐住身體，
與命運產生劇烈共鳴，渾身戰慄不已。這裏是地下，他看不到太陽，卻體驗到了直視太陽時的目眩之意。
他能夠清楚的感知到：小旦成功了。
而祂，正從星空醒來。
沒有了權柄的祂一直處於半懵懂半沉睡狀態，等祂徹底醒來時，所有分散的權柄都將自動回歸本體，以對抗痴愚、找回意識，把宇宙帶入新一輪的輪迴之中。
權柄們已經開始躁動不安，尤其是命運，活躍到幾乎要撐破身體的地步。徐容川的眼睛不知不覺中變成星辰色，盯着徐旦所在的低維世界，強烈的恐懼與渴望同時湧上心頭。
想要逃離，想要躲避，更想要……把虛妄一塊一塊撕碎了吞進胃裏。
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也是無法抵抗的宇宙規則。徐容川呼吸沉重，連思維都失控了，滿腦子都是該如何從虛妄手中逃生、或者如何以小博大，反向吞噬掉虛妄，登向至高的神座……
指甲摳進肉里，掌心在流血。
不能這樣。
這不是他想要的東西。
徐容川額頭冒着冷汗，瞳孔在星辰色和黑色之間不停變換。他咬緊牙關，忽然抬起槍，對着自己的手臂扣動扳手。
“砰”，子彈穿透血肉，疼痛短暫壓制住瘋狂的念頭。
他的眼睛變回人類形態，臉色蒼白，很珍重地用指腹蹭了蹭無名指上的素戒，在上面不小心留下了血痕。
被自己打穿的手臂很快又再生成原樣。血肉生長的數秒內，徐容川冷靜下來。
他低頭吻了吻帶血的素戒，開始清點彈匣里的子彈。
跟正序主教的一戰耗盡他的武器，剛才那一槍射出之後，彈匣里只剩下最後一顆子彈。
他將這顆子彈仔細擦乾淨，思考了很久。
正序主教已經為他做過好幾次示範，無論是精神傷害還是物理傷害，都很難直接殺死一位擁有再生權能的神嗣，而現在，他只有一顆子彈可以作為武器。
並且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思索間，一個計劃成形。徐容川神色逐漸堅定，手指拂過子彈表面，為它注入全部幸運之力，再將它重新裝回彈匣中。
做完這些，他走到超級電腦旁邊，單膝跪地，為林半夏合上眼睛。
林半夏的皮膚已經涼了，身體也變得僵硬，蒼白的臉上神色平和，嘴角甚至帶着淡淡的笑意，看起來和平日裏沒有太大區別，依然紳士、冷靜、鎮定，彷彿下一秒就能坐起來，用機械手臂揉亂徐容川的頭髮。
徐容川低頭看着教官，散落的頭髮遮住了他的臉，讓人看不見表情。
良久，他將林半夏橫抱起，小心地讓他端坐在主機上，再為他接上電源。
坐在主機上的林隊正好與徐容川面對面，兩人相隔不到半步，徐容川注視着他平靜的臉龐，好像重回了部隊時光，結束訓練后的林教官坐在山後高高的石堆上，問他要不要偷偷抽幾根煙。
徐容川眸色黯淡，聲音沙沙的，聽起來有些啞：“抱歉，林教，恐怕還需要你再等待一會。”
“我會儘快結束一切，包括你的死亡，包括我們的……”
這句話沒能說完。
大地忽然開始劇烈搖晃，灰塵簌簌從頭頂掉落，一條裂痕突兀從地面炸開，部分碎石墜入其中，居然直接從地表一路墜進了地心，成為了地心岩漿的養分。
整個地下空間都在顫抖，徐容川體內的神嗣之力也沸騰不已，他能夠清楚地察覺到——徐旦已經消化完了“靈魂”。
他合上嘴唇，沒有將未盡之語說完，伸手扶好林隊的屍體，然後沉默了下來。
超級電腦旁邊是超出常識的誇張裂縫，震動也仍沒有停止，徐容川和死去的林半夏一站一立，
似乎都在等待什麼。
……
C市。
難以想像的恐怖畫面開始在這裏上演。
神秘力量讓整個地球都活了過來，山川江河有了自己的思想，打破數百萬年來的和平規則，接二連三出現異動。
時間是上午九點，正序主教留下的閃電陰霾已經被驅散，天氣難得大晴，許多居民甚至特地請了假，在花園裏享受寶貴的陽光。
曬着曬着，天空開始變得昏暗，有人好奇地抬頭去看——只見頭頂的太陽從耀眼白熾變成深沉橙紅，像一隻巨大的眼睛，以陽光做媒介將視線佈滿大地。偶爾間，太陽甚至會輕輕“眨眼”，讓一半的世界瞬間陷入黑暗，再瞬間進入白天。
在抬頭看向“太陽”的剎那，居民的大腦里一片空白，雙目流血，無數可怖囈語湧入鼓膜，意志虛弱者無法承受神秘力量的灌入，直接爆體而亡，意志堅強者勉強保住一條性命，卻控制不住極度的恐懼，最終走向瘋狂。
陽光明媚的美好上午毫無徵兆消失了，恐慌蔓延，不少人被神跡般的天災震懾，跪倒在地，向主不停懺悔罪惡、祈求原諒，卻不知太陽只是開始。
太陽異變不久后，人們瘋狂湧入室內，試圖躲避變異的陽光。就在這時，大地劇烈晃動，到處裂開蛛網般錯綜複雜的深溝，無數建築連帶人和車一起墜入地心，連屍骨都沒有留下。
這是遠超人類歷史記載的地震強度，甚至無法用教科書上的標準去評判等級，A國被迫進入戰爭狀態，避難所啟動，但大部分軍隊都被派去遠征R國和盤古，兵力空虛到連秩序都無法維護。
恐懼，災難，血腥，絕望……
天災之下，人類延續至今的輝煌文明脆弱到像一隻螞蟻。
學校外，一個小女孩被媽媽拉入車內，她坐在後座，興奮地看着街道，天真發問：“媽媽，這裏是在拍電影嗎？是不是關於世界末日的電影？”
駕駛座里的媽媽沒有回答，她緊捏着方向盤，在女兒看不見的地方泣不成聲。很快，汽車遇到絕路，一條數十米寬的可怕裂縫橫在馬路間，旁邊沒有剎住的車直接翻滾而下，瞬間被死亡吞沒。
小女孩：“哇！媽媽，快看，好逼真！”
母親擦掉眼淚，渾身發抖地下了車，用力抱住女兒往回跑。剛一轉身，後面的司機不小心看到了太陽，雙目流血，連車一起陷入癲狂。
“砰”地一聲，母女二人被撞入了縫隙之中。
女孩手裏還抱着洋娃娃，清澈的瞳孔映出地獄景象，仍不能理解世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就這樣愣愣地墜入了岩漿之中。
路邊只剩下血和運動鞋。
……
盤古。
處於地球另一邊的盤古此時是黑夜。
他們剛剛取得一場戰爭的勝利，正在清點傷亡人數。月光照着浸滿血的大地，每個人臉上都凝重無比。
今晚本該是一個疲憊又寧靜的夜晚，可是，月亮也開始變了。
皎潔圓月變成了猩紅球體，邪惡的血色月光籠罩萬物，如同某種高維生物的眼睛，不含任何感情地注視着一切，偶爾也會像太陽那樣“眨眼”。
當月亮眨眼之時，它所照耀的世界將沉入真正的黑暗，藏在黑暗裏的無形怪物趁機降臨人間，吞噬一切所能吞噬的靈魂。
每一次眨眼，清點傷亡的同伴都會有人憑空消失不見，士兵們察覺到不對，壓制住恐慌情緒，立刻聯絡盤古內部。
一道來自“上將”先生的命令傳入耳中：“所有人，馬上回盤古集合！從現在開始，全國進入戰時狀態，我們暫時歸入中部戰區，協助維持秩序，引導居民前往避難所。”
剛剛結束戰爭的軍隊馬不停蹄，趕向其餘市區。
早在戰爭爆發之前，全國各地已經開始密集建立避難所，每周進行災難演習，相比被正序主教把控的A國來說，還沒有進行到毀滅性崩盤的地步。
然而。
杜若站在盤古最高層的窗邊，看到數百米高的巨型海嘯正在海岸線不遠處成型，宛若怪物猙獰的血口，在血色月光下對人類城市垂涎不已……
四倉，陳蘞還搶救，剛剛脫離生命危險，被醫療隊急匆匆推入治療艙。一直守在旁邊的毛毛忽然尾巴立起，全身的毛炸開，朝空氣兇狠地哈了一聲，然後飛快躥向陳蘞的方向，擋在主人的治療艙外。
六倉，愛麗絲正在替蘇隊包紮傷口，川哥為她降下幸運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不能看的東西。但不知為何，此刻她的手狠狠一抖，將半瓶碘酒都灑在了蘇冬夏身上。
蘇冬夏回過頭，看到愛麗絲臉色慘白、七竅流血，破碎的瞳孔直勾勾盯着空中某個方向，嘴唇張合，用極為沙啞的聲音開了口：“祂快要醒來，宇宙已經走向終幕……”
二倉，渾身浴血的文術清點完三倉的傷亡情況，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急忙又去了二倉，想協助沈山蒼處理二倉的戰後事務。
等趕到二倉時，才發現沈山蒼已經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他推開隊長室的門，看到往日裏冷靜到如同機械人的沈山蒼正站在書桌邊，眼眶居然微微發紅。
文術一愣，什麼也沒問，蛇尾遊動，帶着濃郁的血腥味和硝煙味走到沈山蒼身前，用力將他抱住。
沈山蒼的聲音啞到不成詞，盯着桌面的碎屑，一字一頓：“隊長留給我的骰子……碎了。”
一倉，在戰爭里徹底透支的白玄明被副隊長抱出液體艙，一級警報突然徹響整個盤古。白玄明疲憊地睜開眼，聽見杜若通過廣播向整個盤古道：
“各倉隊注意，馬上將所有S級以下異化物投入地底，為核能之火提供能量！小白，立刻重回液體艙，巨型海嘯將在一分鐘後到達海岸線！”
白玄明神色驟變，副隊長看向他泛青的臉，胸口發痛：“隊長……”
“快！”白玄明掙扎，“來不及了！”
他被再次放回液體裏，其餘倉隊也開始快速運轉，不計代價地將異化物一波接一波投入核能之火中，包括徐容川留下來的夜珍珠。
能量在瞬間達到臨界點，液體艙里滲出絲絲血跡，白玄明承接住全部力量，再將力量成倍放大、擴散，在沿海之地形成看不見的保護罩。
保護罩形成的剎那，海嘯洶湧而至。
“轟隆”——
海濱城鎮裏的人們在狂奔、尖叫，但死亡並沒有如期而至。如同神跡般的恐怖海嘯被更大的神跡阻擋，兩者相撞，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液體艙里的血跡越來越多，保護罩出現裂痕，卻並沒有徹底崩塌，而是死死守護在海岸最後的防線，直到海嘯慢慢褪去……
……
馬里亞納海溝。
地殼活了，正在用最熱烈的方式為主的蘇醒獻上讚歌。
岩漿不停噴發，海水已經沸騰，海洋生物們逃無可逃，絕望間一批接一批走向死亡。
來自上個文明的遺迹同樣未能倖免，紅橙色的岩漿翻湧着，驅散黑暗，勉強映出那則冰冷的世界末日預言。
新的文明誕生完成之際
視線自更高的高空降臨
神之子嗣開始行走大地
以末日之火迎接祂蘇醒
接着，岩漿流動至刻寫了預言的石柱，四行神秘字體一點點消融，再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
預言被吞噬之時，太陽和月亮同時眨眼了。
徐容川感到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恍惚，好像靈魂被硬生生從身體內
抽離。他用槍撐住身體，憑藉強大的意志力抵抗住主神的召喚，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骰子。
他想最後一次向命運發問，卻只摸到了一手的碎屑。
……骰子不知什麼時候碎了。
他微怔，隨後神色平靜將碎屑拍掉，抬頭看向前方。一道半人半怪物的身影正在超級電腦不遠處析出，先是猙獰的觸手們，緊接着尖銳的利齒、醜陋的口器……最後到俊美不似真人的頭部。
淡琥珀色的瞳孔對上他的眼睛。
地下空間的震動已經停止，這裏如墳墓般安靜。他們凝望着彼此，在數秒沉默的對視間已經勝過了千言萬語。
徐容川最終露出笑容，有些搖晃地走向前去，張開雙臂，用力摟住怪物的身體，在他冰涼的嘴唇邊印上一個吻。
“不……”
徐旦發出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呻.吟，避開了這個吻，瞳孔不停變換，身上爆發出強大到恐怖的冷冽氣息。
有那麼一瞬，他變得不再像徐旦，但也僅僅只是一瞬。很快，他又變回了那個深情的小怪物，看着徐容川，一會笑，一會痛苦地皺眉，一會要哭，嘴裏再次呢喃：
“不……離我遠點。”
徐容川的左胸隱隱作痛，他心疼地握住徐旦人類的手，低頭親吻無名指上的素戒。
“寶貝，不要怕，”他溫聲說，“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深愛着你，既是以愛人的身份，也是以眷者的身份。”
徐旦看到哥哥手裏的槍，神色逐漸帶上恐懼，連連後退，其中一根觸手捲起地上廢棄的鋼管，毫不猶豫地將自己釘在了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