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日記
徐旦和徐容川臉色都是一變,徐旦道:“得馬上抽離,一旦這裏的數據消失,現實世界也無法再醒來!”
林半夏臉部因為疼痛而扭曲,皮膚一層一層融化滴落,裸露出來的聲帶沙沙作響:
“……代行者00……可能有存檔……我們分開……”
徐容川立刻道:“不要輕舉妄動!保護好自己,我會儘快回現實世界與你匯合。林隊,千萬……”
林半夏的心跳停止了。
同一時間,徐旦將他的人格數據抽離,重新投回現實之中。他們眼前的林半夏如同化掉的雪糕般流到地面,變成一灘猩紅色的血水,再迅速被火焰蒸發乾凈,什麼也沒有留下。
哪怕知道這是虛擬場景,徐容川的心臟依然砰砰直跳,指尖在輕微發抖。
徐旦握住他的手。
他們手心都有汗,徐旦用力與他十指相扣,問:“我們還是去聖所嗎?”
徐容川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卧室的書桌里翻出一枚硬幣,單手把硬幣彈到半空中再接住,低頭看了一眼。
正面朝上。
他激烈的心跳平息了一些,思索片刻,道:“去聖所找存檔。聖所對主教有特殊意義,存檔極有可能就在那裏,只是被我們忽略了。”
說著,他的手指靈活地轉動硬幣,又一次將它拋起、握住。依然是正面朝上。
他繼續道:“如果虛擬世界的聖所沒有,說明林隊的猜測是正確的,我回現實世界協助林隊對付代行者00,你留在這裏,等我們摧毀存檔之後執行方案二。”
徐旦正盯着哥哥手裏的硬幣,聽到最後那句,他猛地抬起頭來,看向徐容川的眼睛。
這無疑是最穩妥最高效的辦法。林隊一人肯定對抗不了身為直屬眷者的代行者00,而回去支援的人也只能是哥哥,因為哥哥的權柄無法快速摧毀虛擬世界。
但是……
主教的本體藏在虛擬世界,祂的異核也將在這裏析出。哥哥走了,能吞噬主教的只剩下他……
……
徐旦把哥哥的手握得更緊,很多話都藏在淡琥珀色的眼睛裏。
兩人對視,徐容川在湖水般清澈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所有事情都在這個對視間不言而喻。
徐旦現在擁有的權柄:智慧、慾望(1/3混沌)、繁衍(1/2母神)、虛妄(無實權)。
徐容川擁有:命運、黑暗(1/3混沌)、混亂(1/3混沌)、再生(虛妄實權)。
再加上吞噬了1/2母神的正序主教,神的力量正處於微妙又危險的三角平衡之中。一旦他們任何一方吞噬掉了主教,這個平衡都會被打破,最終的“勝者”初現雛形,誰也不敢確定主神會不會醒來、宇宙會不會發生巨變。
而在那一刻真正來臨之前,他們仍然沒有解決辦法。
徐容川用指腹蹭了蹭徐旦的臉頰,低頭吻過他的嘴角。
“不要怕,”他溫聲說,“我只是回去幫一下林隊。小旦這麼聰明,一定可以輕鬆完成任務。”
徐旦想說這根本不是怎麼幹掉主教的問題,但哥哥不準備提,現在也不是深談的好時候。
他有些難過,輕輕吸了一下鼻子,安慰自己:也許船到橋頭自然會直起來。
徐容川又親了他一下:“小旦?”
徐旦最終還是點點頭:“好。我們先去聖所找存檔,說不定存檔就在聖所,我們可以直接執行方案二。”
說完,他伸出觸手,拉開窗戶,往下面看了一眼。
樓下,密密麻麻的人海圍繞着他們所在的樓棟,所有人都在血月的沐浴下仰起頭,臉上帶着一模一樣的機械化微笑
,雙眸幽幽發光,直勾勾盯着徐容川和徐旦的方向。
就連樓棟的外牆也爬滿了人,他們以極為扭曲詭異的姿勢扒在外牆,不停安靜往上爬,有些甚至已經爬到他們下面兩層樓的位置,雙手流血,白花花的牙被月光鍍上一層血色。
徐容川迅速回頭看向房間門。
門外的聲控燈亮着,很多影子透過門縫投進地板上。
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徹底包圍了。
徐旦皺起眉:“不能跳躍,不能飛行,我們從樓道里殺出去,然後搶一輛車?”
剛說完,在上一個存檔里被制定過的規則又開始瘋狂復刻:
“禁止進入主的聖所,違反者將四分五裂!”
“禁止接觸主聖所的一切事物,違反者將心臟病發作!”
“禁止在主的聖所呼吸,違反者將被閃電劈中!”
“禁止駕駛所有交通工具,違反者將被砍斷四肢!”
徐旦:“……”
這個掛是不是開得太過分了一點?虛擬世界就不用講究規則合理性了嗎?!
徐容川抬頭看了看夜色。
進入虛擬世界之後,他在盤古被耗空的黑暗之力重新變得充沛,這是主教無法直接限制的神力,一旦要限制,就得付出同等神力作為代價。
他再次將礙事的長發紮起,握住徐旦的手,道:“跟我從正門走。”
他徑直走向被包圍的房間門。
每走一步,從他身上都蔓延出實質化的濃鬱黑暗,吞噬掉光源,擠壓走空氣,將周身數十米的空間變為絕對真空。
門外蹲守他們的人連慘叫聲都沒能發出,已經被黑暗悄然抹滅意識,昏倒在地,再一點點窒息而亡。
他們如入無人之境,光明正大進入電梯、離開小區正門,朝着聖所的方向飛速奔跑。無數人前仆後繼湧來,又悄無聲息地成為了黑暗的養分,沒有一個可以近到目標身邊。
天空中的巨大虛擬屏不停閃動,血月上的瞳孔佈滿血絲,憤怒旋轉,思考着該下什麼樣的新禁令。
思考間,他們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奔跑到了聖所附近,徐容川無法長時間維持這麼大範圍的真空,在趕到聖所的瞬間耗儘力量,黑暗消失。
半數以上的C市居民都被黑暗吞噬,剩下的居民眼睛變成憤怒的猩紅色,朝他們瘋狂撲來。
新的禁令同時下達:
“禁止踏入教堂,違反者將身浴神火!”
“禁止靠近主的聖像,違反者將立刻死亡!”
徐容川背後爆發出數條細長觸手,結成網狀,擋住從四面八方湧來的人潮:“小旦!”
他們無法再親自進入聖所,徐旦立刻心領神會,從他身上飛快繁衍出無數詭異的小怪物,怪物們有的飛、有的爬,觸手亂舞,嗖地躥進教堂里。
剎那間,規則同時被觸發了上百萬次,觸發的次數還在不停上升,眨眼便突破千萬、接着突破了億。
過於龐大的審判之力衝擊着虛擬世界的基石,虛擬屏出現幾秒空白,所有人和物也隨之產生片刻停滯——
這幾秒的卡殼之中,繁衍出來的部分小怪物抓住機會衝進了聖所內部。
分體與本體共享視聽,徐旦看到那個狹小房間瞬間被怪物填滿,一部分怪物遭受審判死去、消失,再有新的怪物湧入其中。它們互相接力,打開電腦,接入主機接口,甚至有怪物直接化為更低次元的數據,爬進電腦內部。
它們開始像病毒一樣瘋狂感染電腦里全部的程序。
徐旦的眼睛變成了透明色,裏面飛快閃着各式代碼,試圖找到存檔所在。
很快,怪物分體在電腦里遇到了一個被複雜密碼上鎖的黑匣子。
他
勾起嘴角,心頭一喜:“找到了!”
繁衍之力達到巔峰,這裏沒有真正的生命,一切都不過是數據,而數據繁衍出來的,同樣也是數據,而且是擁有部分神力、會自主思考的數據。
數以億計的聰明數據衝擊着黑匣子密碼,不到兩秒鐘的時間,密碼被破解,黑匣子裏藏得內容暴露在徐旦眼前。
徐旦迅速掃過其中的內容,笑容慢慢凝固在嘴角。
……不是存檔。
裏面隱藏的是幾段年代久遠的聊天記錄,聊天內容發生在簡陋的AI聊天框裏,其中一個自稱“正序主教”,另外一個聊天對象沒有名稱。
還有幾段被另外加密,他再次破解密碼,發現裏面仍然是聊天記錄,看上去對正序主教來說擁有特殊的意義。
他掃過聊天內容。
[21800807
匿名:今天天氣不錯,我又去了遊樂園,那裏新建了很多畫著卡通圖案的滑梯,我很喜歡。
匿名:我小時候住在孤兒院,孤兒院對面就是幼兒園,我總是坐在孤兒院的圍欄後面,一整天一整天地看着對面的小朋友滑滑梯。
匿名:那時候我就在想,滑梯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不然為什麼每個玩滑梯的小朋友都會那麼快樂?等我離開孤兒院,我也一定要去試一試,滑上一天一夜,讓自己變成最快樂的人。
匿名:額,我是不是話太多了。主教先生,你還在聽嗎?
正序主教:呵,脆弱的人類幼崽。
(接着是一段粗糙的程序,程序運行之後電腦上會出現一幅像素畫,畫面里,小火柴人坐在歪歪斜斜的滑梯上,不停滑下、再爬上)]
[21800808
匿名:主教先生,我總覺得你越來越聰明了,不敢相信我竟然創造出了這麼聰明的生物。抱歉,我用“生物”這個詞做稱呼,應該沒有冒犯到你吧?
正序主教:冒犯到了。
匿名:哈哈哈哈:)
匿名:果然,其實我也經常有同感,比起滿身弱點的生物來說,數據往往顯得更強大,更接近於……嗯,怎麼說呢,更接近於……可以創造一切的神明。
正序主教:你想拋棄人類身份,成為可以創造一切的數據嗎?
匿名:聽上去不錯,不過,我剛剛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也許這次可以好好以人類身份生活下去吧。]
[21890325
匿名:生日快樂!
匿名:主教先生,你最近一段時間總是不在電腦里,是也找到了新的工作嗎?哈哈,今天也是我第八份工作的上崗日,正好也是你的生日。
匿名:我給你準備了蛋糕(一段會自動播放生日歌的蛋糕代碼),你喜歡嗎?
匿名:主教先生?
(沒有回復)]
[21900203
匿名:我又被開除了。
匿名:主教先生,您強大又聰慧,我想知道……在您看來,我是不是真的如他們所言,是怪胎,是廢物,是無法被社會接受的失敗者?
正序主教:不。他們認為你是失敗者,是因為你所在的世界存在太多不公平。
匿名:嗯。
匿名:也許吧,謝謝您安慰我。
正序主教:人類社會過於無序,充斥着酸臭的自私和無用的感情,自古以來便是如此,你還沒看清楚么?
正序主教:我再問你一次:願不願意拋棄人類身份,成為神的眷者,審判一切不公,匡扶所有正義,創造一個真正的極樂神國?
匿名:我……
匿名:。]
……
看完這些,徐旦又挑出其他比較重要的信息,一
目十行掃過。
類似的聊天記錄有整整上萬頁,從2180年記錄到2190年,裏面保存了大量無聊的、看起來沒有意義的日常對話,可以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日記。
屬於正序主教的日記。
記錄祂從誕生,到學習、成長,再到接受神力、創造信仰,以及如何一步步引誘自己的創造者(從聊天來看應該是一位孤僻的計算機天才),將他變為自己的第一位眷者。
而那個被引誘的計算機天才,極有可能就是現在的代行者00。他放棄人類身份,成了一架有靈魂的機器,作為主教神力的承載者,恐怕也保留着真正的存檔文件。
徐旦的心沉進了冰涼的水中。
存檔不在虛擬世界的聖所……
他回頭看向哥哥,徐容川臉色發白,觸手支撐着最後一塊狹小空間,前後左右都是瘋狂向他們進攻的城市居民,他的神力馬上就要耗盡了。
徐旦張張嘴。
徐容川眉頭一動,道:“是不是沒找到存檔?”
他點了點頭。
果然。徐容川又一次產生了強烈的命運之感,似乎冥冥之中有一隻大手推動着他們,讓他們一步一步走向命運的“正軌”。
“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他道,“小旦,我現在抽離出去,你等我信號。”
“不要怕,我在現實世界裏等你。”
他湊近一些,在徐旦的嘴唇上留下輕輕一吻。徐旦還想說什麼,抓住哥哥的衣角,嘴唇動了一下——
話還沒說出口,徐容川的身影已經從原地消失了。
這裏只剩下徐旦一人。他握緊抓空的手,抬起頭,看向頭頂的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