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車輪
A國。
超級計算機中心。
這裏深埋地底,延綿十幾公里,比城市的地鐵系統還要複雜,四面密密麻麻掛滿了電子屏幕,像無數只冰冷的眼睛,眼睛的另一端可以連接到世界任何一個角落。
此時,上千萬隻“眼睛”都在放着同一個採訪視頻。
視頻上,徐旦正坐在深紅色的椅子裏,面朝鏡頭,淡琥珀色的瞳孔心不在焉注視着觀眾。而他身邊的專訪記者兩頰緋紅,看上去似乎隨時都會斷氣,一個句子磕巴了三次,斷斷續續問:“徐先生,您對盤古公開的神秘信息怎麼看?聽說您曾就職於盤古,您和……您的前男友現在還有聯絡嗎?”
剛才還在走神的徐旦忽然轉過頭,看向記者,眼睛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記者背脊一寒,收音筆嚇得掉在了地上。
徐旦緩緩朝他露出微笑,很平易近人地撿起收音筆,遞迴他手裏。
“你說,前男友?”他溫柔開口,朝着鏡頭的方向伸出右手,讓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手指上的婚戒,“不,我們從來沒有分手過,以後也不可能分手。雖然最近確實存在一些誤會,他在生我的氣……”
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眼睛裏流露出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心碎的脆弱:“……不過沒關係,我總會等到他消氣的那天。至於盤古,抱歉,我對此無可奉告。”
記者呆在原地。
所有在看直播的人,都和記者產生了同一個想法:
被這樣一雙眼睛看着,誰能狠下心腸來生他的氣?!
記者心痛不已,情不自禁靠近一些,又問:“我看到您的戒指,你們是已經結婚了嗎?能跟我們說說你們相知相遇的故事嗎?”
一提到“神秘的另一半”,全程走神的徐旦肉眼可見的精神起來,嘴角的笑容變得無比真切,開始滔滔不絕地描述自己的愛情故事。
超級計算機中心的千萬屏幕上,千萬個徐旦嘴唇張合,說著同樣的採訪回答。而所有屏幕的正中央,一架巨型的計算機正發出嗡嗡的散熱聲,飛快計算複雜的數字和程序。
[人格計算……]
[個性載入……]
[力量匹配……]
滋滋……滋滋……
[建模完畢。虛妄與命運徹底決裂可能性提升至53%,假裝決裂可能性降低至47%]
[命運於本地時間2月11日凌晨4點15分08秒離開盤古,將在20小時后抵達C市機場,抓捕成功率……滋滋……未知。]
[現在計算戰爭審判值……]
[違反S-1563號規則,未履行引渡條例,直接殺害A國直屬眷者,觸發S級審判。]
[違反A-765號規則,擅自闖入聖所,破壞主之聖地,觸發S級審判。]
[違反人類社會道德原則,未舉行英烈葬禮,未安撫英烈家屬,觸發B級審判。]
……
算到這裏,它似乎被難住了,屏幕上出現了很長時間的空白。
徐旦奪走了祂的勝利果實,藉助抹黑盤古的視頻宣傳自己的神諭,短短几天時間,已經沒有人再討論鋼鐵女人,人類社會也沒有形成對審判的渴望情緒,讓祂最初的計劃落空。
距離發動起大規模的戰爭,審判力還遠遠不夠。
屏幕沉默着,良久,上面重新出現計算數值。
[侵犯人類社會知情權,未將神秘信息公之於眾,觸發A級審判。]
[違反S-0003,對偉大全能的審判之主不敬,觸發S級審判。]
[違背人類繁衍本能,與同性結成伴侶,觸發S+級審判。]
好不容易憋出三條,
屏幕又沉默了,開始絞盡腦汁尋找新的審判點。隔壁,徐旦的採訪視頻已經結束,新聞頻道正在播報出現在西R的蝗蟲災,播音員繪聲繪色地描述這是一場多麼神奇的蝗蟲災,害蟲們莫名出現,又莫名消失,甚至只愛吃糖,一口也沒有啃咬穀物。
屏幕頓時一亮。
沒錯,在西R,有數以億計的蝗蟲違反過審判規則,而這些全部可以計算到始作俑者虛妄的頭上!
[違反B-1267號規則,食用地上的不明糖果,觸發A級審判x100000000!]
加上這條,審判力在瞬間突破臨界值,這塊奇怪的屏幕也跟着變成了血紅色,像是要從裏面流出鮮血來。
強大到恐怖的力量席捲而來——
A國上空,烏雲開始密集,轟隆的雷鳴聲由遠及近,奪目閃電不停劃破夜空,狂風咆哮着,以極快的速度掠過A國全境,將所有象徵絕對忠誠的主教旗幟吹得嘩嘩作響。
變天了。
所有居民都抬起頭來,滿懷恐懼,看向暴雨將至的天空。不少人下意識屈膝在地,雙手合十,朝偉大又全能的某位神明虔誠祈禱,祈求祂的息怒。
正在布教的代行者01停下演講,在熟悉的力量中渾身戰慄,嘴角咧開一道笑容,單手握拳放在心口,低聲道:“願以戰爭之火為我主燒盡一切荊棘!”
空曠的長走廊里,林半夏停下腳步,雙眼輕閉,強大的力量共鳴讓他雙手不住發抖。他能夠清楚感覺到,整個A國的能量都化為了一個巨大漩渦,被離他不遠處的聖所吸引,前仆後繼湧向漩渦中心。
首都C市的半空,懸挂在雲里的空軍基地展開“雙翼”,絲毫不畏懼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釋放出戰鬥機大軍,如同遷徙鳥群般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每一架都閃着猩紅色信號燈,隨時準備一飛衝天。
A國海域,颱風抬高了海岸線,龐大到駭人的母艦浮出水面,用避雷針引來閃電,在閃電的滋養下掀動起驚天風浪,以風浪為帆,等待駛離大陸。
六個軍事基地全部打開,曾經只出現在大銀幕上的巨型機甲走出基地圍牆,架起大炮,朝半空中打出六發炮彈,向聖所所在地獻上“煙花”,因為遲遲不來的下一道指令而躁動不安。
所有人和機械都在等待。
終於,指令來了。
他們聽見了莊嚴的審判書,這是前所未有審判內容,不是針對某個人、某個組織、某個地域,而是針對整個國家。
宣讀審判書的聲音由機器合成,冰冷又公正,卻聽得他們熱血沸騰。最後一個字落地時,戰鬥機衝出雲層,母艦駛入深海,無數機械戰士離開基地,準備以正義之名踏平世界上所有的邪惡,將主的信仰散播到各個角落。
暴雨在同一時間落下。林半夏身處地底,只能聽到大地震顫的聲音,那樣的震顫似乎能穿透每個人的靈魂,連他的機械心房也跟着不安跳動。
側耳傾聽片刻后,他輕輕吸氣,收起臉上所有情緒。
接着,他像一個真正的機械人,抬腳邁向聖所中心。
來A國后,他繼承了妻子的代號,成為新的代行者03,卻從未見過正序主教本體,也沒有得到過任何指令。每天晚上,未知數據會侵入他的身體,上上下下掃視他體內的程序,試圖找出程序漏洞。
而他用自創的計算機語言做了兩套系統,一套在外,一套隱藏在內。表系統早已被正序主教徹底污染,里系統至今沒有暴露。
在計算領域,主教對自己擁有絕對自信,自信不可避免會帶來自大。
連續五天沒有找到林半夏的漏洞之後,祂似乎終於徹底放心,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傳喚了他,準備給他一個“重要的任務”。
林半夏在一扇巨門前停下腳步。
隔絕了聖所最核心秘密的門在他眼前緩慢展開。他站在門口,視線捕捉到門內的場景,瞳孔隨之劇烈收縮……
裏面仍然沒有主教,一道命令由代行者00直接下達至他的腦內。
[一個小時后,出發機場接機,生死不論。]
與命令一起下達的,還有長達數頁寫好的程序,囊括了所有“接機”可能會遇到的狀況,並設定好各個狀況的應對方式。他的任務,就是做一個沒有思考能力的機械人,將所有程序運轉完畢,任務也就此結束。
林半夏深深注視着門內場景,單手握拳放在左胸,安靜地退了出去。
……
機艙。
徐容川推開遮光板,看到外面正電閃雷鳴。機身劇烈顛簸,不少乘客開始暈機,嘔吐聲四起。
極端的惡劣天氣下,機場調度和機長都不為所動,看上去準備硬剛風暴,死也要讓全機人準點降落。
空姐的聲音甜美又淡定:“各位尊敬的乘客,我們的飛機在飛行過程中遇到了氣流,機身正在顛簸,洗手間停止使用,請大家系好安全帶,不要隨意走動。”
“再次感謝您選擇本航空公司,雖然遭遇風暴天氣,我們仍將在凌晨0點15分08秒準時降落C市機場,降落地溫度為零下三度,請各位乘客收起小桌板,打開遮光板,再次確認安全帶系好……”
徐容川勾起一個冷笑。
他的目光捕捉到一架戰鬥機,從附近的雲層里穿過,朝着更北的方向極速飛去。
算上轉機時間,從S市隔壁到A國C市一共花費20個小時。在這20個小時內,時代的車輪正滾向一條連命運之主都無法預測的道路。
徐容川右手玩着一枚骰子,在劇烈的顛簸里不停將骰子拋起再接住,無論它在空中轉了多少圈,最終落在他手心都是1點朝上。
他的左手已經伸進口袋裏,摸着裝在兜里的軟趴趴熱乎乎小怪物。
小怪物用觸手扒住他的指腹,在上面用力親了一口。
徐容川輕聲道:“又是狂風,又是暴雨,看來主教的心情不是很美妙。”
小怪物對外界的風暴毫無興趣,只顧着縮進哥哥的手心,樂不思蜀地蹭最中間那塊細膩皮膚。
飛機開始失重、飄搖,最後險之又險地着落,迎着暴雨滑出長長一段距離,停在離出口最遠的廊橋。
機艙里的乘客一個個面如菜色,吐得雙腿發軟,打開艙門后好一會都站不起身。
徐容川第一個起身。他只背了雙肩背包,沒有戴帽子也沒有戴墨鏡,甚至還圍了一塊紅配綠的高調圍巾,就這樣不遮不掩的頂着本人的臉,在所有人注視下走出飛機。
空姐看到他的臉欲言又止,徐容川沖她露出禮貌的笑容。
廊橋只有他一人,他走着走着,從背包內抽出沖.鋒.槍。
“小旦,來猜猜看,”他光明正大架起違法武器,“今天接機的是代行者00,還是代行者01?”
回答他的是震耳欲聾的雷鳴聲,他邁出廊橋,對上了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
四周鴉雀無聲,連雷鳴也在此刻暫停。廊橋的盡頭,是看不見一個正常乘客的機場大廳,大廳里站滿機械士兵,每個士兵都架着槍,槍口齊刷刷對準徐容川。
這支軍隊的領頭人,是林半夏。
兩人隔着幾十米的距離對視,林半夏臉上面無表情,看他像是看一件死物,確認來人的身份之後輕輕一擺手:“目標出現,開槍。”
“砰”——!
上千枚子彈在同一時間衝出槍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向徐容川。
小怪物察覺到危險,在兜里躁動不安,他伸出一隻手,捏住徐旦的觸手,讓他不
要輕舉妄動。
在子彈穿透身體的前一秒,長長的時空縫隙在徐容川身前撕裂,時空另一端連接着兩天前的盤古二倉。
兩天前,徐容川特地去了二倉的某個封印艙,裏面封印着極為特殊的磁鐵,可以吸引方圓五公里內所有含鐵的製品。
時空縫隙一打開,所有子彈都爭先恐後扭轉軌跡,沖向封印艙,將兩天前的二倉轟了個稀巴爛。
機場重新陷入寂靜,徐容川仍然毫髮無傷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林半夏,露出遺憾的笑容。
“林隊,看來我們之間沒有舊情可以顧念了。”他說。
林半夏:“繼續開槍。”
“砰砰砰”,槍聲不停,火光四射,徐容川架起相比之下有些寒磣的沖.鋒.槍,瞄準昔日的教官,扣動扳手——
林半夏沒有躲。
徐容川的槍法是林隊教出來的,極快,極准,絲毫不差打中教官的鋼鐵胸腔,穿透鋼板,衝進心房,不多不少正好鑲嵌在機械心臟的心房壁上。
與子彈同時射.入他體內的,還有強大的命運之力。徐容川察覺到什麼,神色微動,又極快冷靜下來,激烈跳動的心臟落回實處。
他勾起嘴角。
看來這個任務不是他一個人孤軍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