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3年
下班時間到了,電線杆子上的廠區喇叭里響起了茲茲拉拉的電流聲。
隨後,歌聲響起:
花的心藏在蕊中
空把花期都錯過
你的心忘了季節
從不輕易讓人懂
……
人群彷彿螞蟻一樣湧出車間,藍色工裝,黃色安全帽,大多數人臉上黑漆漆,笑容卻如同初升的朝陽,溫暖而朝氣蓬勃,沒有憂愁,只有希望和激情如火。
林河吊在最後,不緊不慢的往前走。
紅磚廠房,高聳的煙囪,這些玩意都是記憶中的東西。
現在卻活生生全在眼前。
兩個姑娘趕了上來,和他并行。
其中一個好奇地問:“林河,你怎麼每天下班墨墨跡跡的?”
林河笑道:“我等你們!”
“呸呸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兩個姑娘俏臉通紅,慌忙快步跑遠。
林河哈哈大笑,多麼單純的妹子啊,實在太不經逗。
真是個純真的年代!
兩個妹子一個叫蘇小美,一個叫張雅潔,並稱兩朵金花。
都是廠長張振國的女兒。
至於為啥一個姓蘇一個姓張,且容稍後再交待。
回到這個年代一個月了,因時常有些言行異於常人,吸引了兩個姑娘的注意,自然而然就認識了,十八歲的萌妹子,懵懂的就像一張白紙,又傻又憨又可愛。
大喇叭里的花心已經唱完了,又響起張學友的吻別。
這兩首歌今年很火,大街小巷都在傳唱。
林河心兒悠悠,網線有電他知道,但不知道那玩意兒也能電死人,他就接個網線,卻被電回1993年,如此玄幻的事情還真是頭一次碰到,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適應。
福利是腦子裏的一個數據包。
那根把他電回來的網線塞到他腦子裏的。
想想鑄造廠的前生後世,不免有些感慨。
勝達鑄造廠兩千多員工,老工廠改製成功的典範,八十年代末轉型搞的鑄造,很是紅火了好幾年。後來老本吃完了,張振國上任后雄心勃勃二次創業,拿到西風汽車廠訂單,東借西湊買了一批二手進口機床,又搞了齒輪廠,日子還算過得去。
可惜好景不長,沒幾年就碰上改制。
不少人下了崗,林河也離開了廠子。
先回宿舍洗臉,然後拿飯盆去食堂吃飯。
宿舍是老式紅磚樓,四層高,每間宿舍住兩人到六人不等,大學生待遇不錯,林河住的是雙人間,白牆水泥地,標準的上世紀風格,而且沒有獨立衛生間,有點不方便。
靠近窗戶的左右兩邊擺了兩張床,鐵架子做的床頭,上面放塊木板就算床了。
旁邊各有一個衣櫃,和一張書桌。
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上面的油漆都掉了不少。
舍友郭鵬床位上方還貼了張明星海報,當代玉女掌門人。
二十多歲的玉女掌門人還正當年,美的讓人挪不開眼睛,不知道多少小年輕將其貼在床頭夜夜與女神夢會,郭鵬不止一次做夢喊周慧敏,可惜沒錄音設備。
不然非得給錄個音,若干年後拿給他孫子聽。
剛洗完臉,郭鵬回來了。
林河等了一會,一起去食堂。
郭鵬是和他同期分配來的大專生,被分到熔煉分廠。
進廠三月,基本適應了工廠的工作生活節奏。
食堂是一棟紅磚樓,上下兩層兩千多平,青一色的長方形木頭餐桌,兩邊各一條一米多長的木頭長凳,擠下能坐六個人,沒刷油漆,都是原汁原味的木材底色。
十分環保簡約!
一樓米飯快餐為主,二樓有饃饃和麵食。
林河和郭鵬上二樓,又看到了蘇小美和張雅潔,端着飯盆排隊打飯。
兩人也排上隊,慢慢往前挪。
食堂大姐是個好人,抬頭一瞧是新來的大學生,打飯的勺子稍稍用了幾分勁,舀了滿滿一勺子紅燒肉,就給林河蓋在盆子裏,看的左右兩邊的工人直瞪眼。
為啥自己只有半勺,這也太欺負人了。
打好飯菜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空位。
每到飯點,食堂都一座難求。
路過蘇小美時,還看到這姑娘夾了塊肥肥的紅燒肉吃的麻麻香。
林河嘴角抽抽,三十年後的女人連肉都不敢吃。
這年代的姑娘不但吃肉,而且還吃的超多,專挑肥的吃。
關鍵是吃那麼多肉竟然不胖,這很不科學。
正準備端回宿舍吃,旁邊一張桌子的人吃完了。
兩人就等了下,順利佔到了位子。
郭鵬很有眼色,不急着吃飯,先從他盆里挑肉。
林河不吃肥肉,三十年後沒多少人喜歡這種豆腐塊一樣的大塊肥肉,肥肥的油膩膩的實在是難以下咽,虧的那些年輕姑娘還能大塊朵頤吃的麻麻香。
郭鵬一邊挑肉,一邊問:“車床還沒修好?”
“沒有!”
林河也幫着挑:“找不到故障的原因!”
郭鵬說道:“小鬼子的東西輕易不壞,壞了就是大麻煩,沒人能修。”
林河點頭:“我們還有的趕。”
最近金工二車間的一台寶貝疙瘩出了問題,可把維修技師愁壞了。
可那玩意是進口貨,鬼子七十年代的東西。
鬼子的維修費太高,廠長不願意當冤大頭,讓技術員自己修。
研究了三天了,也沒診斷出故障原因。
鬼子的東西好用是好用,可一旦出問題就是大麻煩。
吃過晚飯,回宿舍放下飯盆,換了身衣服去俱樂部。
在這個沒有互聯網和手機的年代,俱樂部是最受工人歡迎的地方。
工會有幾個唱歌跳舞樣樣拿手的文藝人員,每天晚飯後會組織唱唱歌跳跳舞,讓工人們在繁重的體力工作之餘,能有個地方放鬆消遣,豐富下娛樂文化生活。
一步踏錯終身錯終身錯
下海伴舞為了生活
舞女也是人
心中的痛苦向誰說
……
離的還遠,就聽到俱樂部方向傳來的歌聲。
韓寶儀的經典歌曲舞女淚,快四舞曲。
前後左右,不少人往俱樂部趕,比趕集還熱鬧。
俱樂部和廠里所有的建築一樣,都是富有這個年代特色的紅磚建築,且只有一層,不過層高挑高到五米多,除了一排排固定座位,還專門搭建了一個一米高的舞台。
搞活動方便。
快到俱樂部的時想,機車轟鳴,一輛拉風的嘉陵大白菜停在了門口。
騎車的小年輕二十齣頭,一身皮衣皮褲,那叫一個前衛張揚。
進出的職工嘴上不說心裏羨慕,一萬多塊的嘉陵白菜啊!
按現在的工資,不吃不喝存五年才能買一台。
這年頭能買一輛摩托車,可比十幾年後開奔馳寶馬拉風多了。
“是陳剛!”
郭鵬說了一句,眼裏滿滿都是羨慕。
林河點了點頭,陳副廠長家的公子。
那可是廠里的名人,比廠長都有名。
轉了幾個念頭,跟着人進了俱樂部。
俱樂部里人頭攢動,幾十對男男女女正在舞台上踩着舞曲節奏翩翩而舞,曼妙的身姿盡情釋放着這個年代特有的氣息,彷彿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拉近男女之間的距離。
這是唯一能合法摟別人老婆的機會。
也是唯一摟喜歡的姑娘的機會。
當然也有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搭對跳的。
郭鵬從進了俱樂部,眼珠子就四處亂瞄。
很快捅捅林河,指了指不遠處:“在那。”
林河掃了一眼,說:“想追就去。”
郭鵬很是躊躇:“你說我要是請楊小紅跳舞會不會被拒絕?”
林河漫不經心地道:“試試不就知道了。”
郭鵬猶猶豫豫,有點慫。
林河沒笑話他,現在的多數小年輕都很慫。
這是個激情燃燒的年代,一方面人們在追趕着潮流,各種狗屁倒灶的事層出不窮,各種八卦消息瘋傳,諸如誰的老婆和誰的老公在小樹林裏那啥啥啥不可描述。
另一方面,人們卻又很保守。
小年輕談個戀愛都偷偷摸摸,沒有公開之前都不敢一起走。
走個路一前一後的,假模假樣裝。
當然也有膽子大的,但那是少數。
楊小紅是個漂亮萌妹子,中專畢業生,學音樂舞蹈出身的,工會的文藝人員,性格活潑大方,追求者不少,郭鵬本來競爭壓力就不小,還這麼慫,哪有機會抱得美人歸。
事實上當年郭鵬也的確沒能追上,後來人家談了個班組長。
結果那貨是個混球,結婚不到兩年就過不下去離掉了。
楊小紅一個人拉扯孩子,下崗後日子過的很難。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林河十多年後回來看老朋友,還請她吃了一頓飯。
其實這個年代的女孩子大多保守,出嫁從夫的觀念還是比較重的,只要男人顧家,都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三觀不合過不下去離的只是少數。
至於金蓮姐那樣的,更少之又少。
相比八零后九零后,林河覺的他們七零后這一代男人還是比較幸運的。
只要運氣不是太差,至少能娶個過日子的好媳婦。
想想楊小紅的遭遇,心裏頗不是滋味。
郭鵬人其實挺不錯,對於女人來說算是個好男人。
就是有點老實,追女孩子有點慫。
林河就鼓勵他:“追女孩子膽子一定要大,怕這怕那可不行,你要真想追楊小紅,那就去請人跳個舞,你這樣畏畏縮縮的,可沒女孩子喜歡。”
郭鵬扭扭捏捏地道:“也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歡我。”
林河很是無語,不試下怎麼知道。
一點勇氣沒有,活該撿人剩下的。
“等我好消息!”
林河拍拍郭鵬肩膀,大步往楊小紅那邊走了過去。
郭鵬有點懵圈,不知他要幹什麼。
然後,就看到林河跟楊小紅說了幾句什麼。
楊小紅扭頭往這邊瞅了一眼。
郭鵬一個哆嗦,莫名就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