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四月六起,六起自殺案,六位受害者。
死者的身上沒有檢測出任何毒理反應,現場未發現打鬥痕迹,死因毫無疑問地都與那把銀色的□□有關。
[如果一個情節似乎和一系列的推論相互矛盾,那麼這個情節必定有其他某種解釋方式][1]
歐洛絲坐在警方的談話室外,沉默地透過單向玻璃看向裏面雙目通紅的相葉先生。
[找到它,歐洛絲]
“野木?”
被推到面前的照片是第五位受害者野木小姐的生活照。相葉先生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有些愣神,他看上去有些疑惑警方的用意,但雙手局促地捏了一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抱歉,據我所知,嘉子的朋友里並沒有這樣的人——她是兇手嗎?我是說,嘉子不會自殺的!我們還買了六月份去瑞士的機票,約定去那裏小住一段時間。”
“現場沒有發現第二個人出入的痕迹。”
“我聽說了監控的事!”相葉先生說到這裏聲調逐漸提高,“你們一定掌握了什麼證據,不然為什麼要問我這女人和嘉子的關係!
“請冷靜一點,相葉先生。”萩原研二對於對方的憤怒並不意外,“只是有目擊者稱,事發前的一個禮拜,野木小姐曾向商店預定了一枚水晶球。”
“水晶球?”
這是萩原研二展示的第二張照片:“就像照片上的這樣。您有印象嗎?”
相葉先生的眉頭皺起,他盯着這張照片看了好一會:“不,嘉子對於這種毫無用處的裝飾品不感興趣。”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對視一眼。
“相葉小姐是一個人去的遊樂園。”
“當然。”
“一點三十七分。”松田陣平冷靜地念出案發時間,“相葉先生,請問這個時間您在哪裏?”
“我在……”相葉先生回答的聲音猛地一頓,“等等,你們在懷疑什麼!你們在說我殺了嘉子?不可能!我絕對不會這樣做的!一點三十七……一點三十七,這個時間我應該在樓下的咖啡廳里,從十二點到下午兩點,直到你們給我打電話我才離開。”
“撒謊。”
談話室的門不知何時被打開又合上,歐洛絲站在那裏,平淡地與相葉先生驚愕的目光對視。
“你的目光閃躲,手指捏緊。”歐洛絲立直身子,以平淡的口吻陳述了事實。“愧疚。”她說,“你隱瞞了什麼?”
相葉先生愣住,他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站起制止的萩原研二,但歐洛絲的聲音卻率先一步傳了出來。
“下午一點三十七分,你去了哪裏?”
“我說了我在咖啡廳。”
歐洛絲笑了聲,她一改之前漠不關心的態度,嗓音輕和,問出的話卻惡劣到了極致:“你有性生活嗎?”
“什麼?”
“你是個性無能,不是嗎?”歐洛絲用上了嘲諷的語氣,“下午一點三十七分,你去了哪裏?辦公室?不,你的鞋底沾了泥土,今天是工作日,你不是開車來的,到這裏時卻沒帶任何辦公用具,所以你向公司請了假。沒有人會為了喝咖啡而專門請假,除非那裏有你想見的人。但你的肩膀是濕的,據我所知,你家附近今天並沒有下雨,下午一點,整個東京只有西郊那塊有雷陣雨出現。”
“歐洛絲!”剛在隔壁做完筆錄的安室透抓住她。
“說出來!”歐洛絲提高音調,第三次重複了問題,“下午一點三十七分!你去了哪裏!”
“墓園!我去了墓園!”相葉先生的嘴唇顫抖,在安室透將歐洛絲強制性地扯出談話室前說出了答案,“我的兒子在兩年前的一場大火中死了!今天是他的祭日!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整個談話室陷
入寂靜。
這個可憐的男人垂着頭,雙拳憤恨地握緊,連牙關也在打顫。
但歐洛絲的回答卻是一個“不”字。
她表現得異常冷靜,臉上既沒有同情也沒有類似後悔的情緒。
長長的睫毛下,歐洛絲的那雙藍眼睛中彷彿鑲嵌着黑色的漩渦。
“你說了真話,但這和你的愧疚沒有關係。相葉小姐憎恨你,她憎恨你到了極致,所以才會在兒子的祭日裏一個人去遊樂園。”殘忍的現實被血淋淋地剝開,窗外烏鴉的叫聲里,歐洛絲恢復了以往那副漠然的姿態,“兩年前,你的出軌對象是誰?”
相葉大樹痛哭流涕:“野木……是野木,我不是故意的。那天嘉子讓我去接他放學,我只是晚了一點而已,我不知道那裏的地震會這麼嚴重。”
“水晶球呢?”
“我不知道。”相葉大樹頹廢地抱着腦袋,“但我在嘉子的電腦上看到過,她有個匿名聊天室,聊天室的頭像是類似水晶球的標誌。”
[犯人尋找到受害者的捷徑]
歐洛絲得到信息,瞬間對摺磨面前這個男人失去了興趣。
“叛逆期?”松田陣平看了安室透一眼。
安室透關上門,深吸了口氣。
“你偷看了檔案?”安室透問。
對方瞬間得出來的結論使歐洛絲略微感到了些驚訝,她的眉尾揚起,與那雙紫灰色的眼睛對視片刻后移開。
“我是光明正大看的。”歐洛絲回答。
第一個受害者曾經酒後駕駛撞死過人,第二個受害者被投訴了三次醫療事故,但野木小姐的檔案上卻是空白一片。
受害者的共同點顯而易見。
但按常理推斷,第六位受害者應該是同樣帶有“污點”的相木先生才對。
“你聽到了。”歐洛絲無聊地擺弄着手機,“他說是相木嘉子讓他去的。”
安室透微愣。
[英士出事的那天,我沒有去接他放學]
[他在廢墟下埋了兩天兩夜,那麼黑的地方,他該有多害怕呀]
那個可憐的女人,相木嘉子在聊天室里一定是這樣傾訴的。
“你們要找的是一個富有正義感的犯人。”歐洛絲繼續道,“女性,二十五到三十歲,從事醫療行業。”
[□□,肌肉鬆弛劑,一分鐘可水解90%,無法通過一般的毒理檢測在體內查詢]
這是所有的現場都沒有反抗的痕迹的原因。
沒有人會心甘情願地面臨死亡。
安室透看見了歐洛絲手機上的資料,他沉默了半分鐘,看向談話室內無助地趴在桌子上的男人。
“歐洛絲。”他把目光移回來,又一次念了歐洛絲的名字,“你的問話方式可以再溫和一些。”
歐洛絲:“你說我在叛逆期。”
安室透:“……”
“我只是不喜歡浪費時間。”歐洛絲說完,將手機放回口袋裏,“而且你也會這樣做的。”
“諸伏景光。如果下一個死的是他,你談話的方式會比我惡劣得多。”
安室透感受到了挑釁:“這不是一件事。”
“為什麼?”歐洛絲抬頭,“你在同情那個男人嗎?”
“我只是在教你正常人的做法。”三番四次地被戳到雷點,安室透的神色冷淡下來,“你的敵人已經夠多了。”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歐洛絲在椅子上向後仰了仰。
“真奇怪。”她說,“人是群居動物,所以總是想融入群體裏。可惜的是,和完全不相似的同類待在一起,除了徒勞地增加弱點外一無是處。”
安室透注意到她說這話時瞥了眼他身後的審訊室。
“歐洛絲。”他擋住她的視線,同樣以諷刺的口吻回應,“你沒有朋友嗎?”
“朋友?”歐洛絲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她的語氣平和,絲毫沒有被戳中痛腳的跡象,既不生氣也不惱怒,湛藍色的眼睛裏什麼也沒有,“朋友!”她又大聲地重複了一遍。
歐洛絲痴痴地笑起來,好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為什麼你認為我會需要那種東西?”
窗外電線杆上停着的兩隻烏鴉聒噪地叫個不停,似乎在預示着災難即將降臨。
[這又是另一個諷刺的地方]
[歐洛絲,在最初的故事裏,它們象徵的是“超度亡靈的使者”]
【“她不交談。她不會和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溝通。換種方式說,歐洛絲已經脫離了我們能理解的範疇。”】
歐洛絲聽着聲音,忽然想起那天她被夏洛克帶回謝林福特后,耳麥里傳出的麥考夫與他們的父母的對話。
【“麥考夫·福爾摩斯!”】福爾摩斯夫人憤怒地提高音調,【“你怎麼敢這麼說!你瞞着我們把她關在這裏十幾年,告訴我我們的女兒死了!”】
麥考夫的十指交叉,他坐在鐵質的桌子后,冷靜地和站在面前因為得知真相而激動的父母對峙。
【“我是在做好事。她害死了很多人,毫無疑問,一旦她踏出謝林福特,還是會大開殺戒。”】
【“歐洛絲·福爾摩斯是我們的女兒,不管她做了什麼,也都是我們的女兒。”】
【“也是我的妹妹。”】
【“那就是你做得還不夠好。”】福爾摩斯夫人的回答堅定又失望,【“麥考夫,你做得還不夠好。”】[2]
堂堂的[大英政府]也有面對質疑說不出話的時候。
福爾摩斯家的天才都有些怪癖,也許用“瘋子”形容都不夠恰當。
但麥考夫有夏洛克,夏洛克有華生。
“我不需要,我討厭改變。”歐洛絲停下笑聲。她的瘋狂收斂,說的很輕,與面前的青年再次對視時輕描淡寫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歐洛絲用過一個比喻。
她對夏洛克說,她好像坐在了一架快要墜毀的飛機上。於是夏洛克對她伸出了手,承諾會帶她回家,但最後似乎什麼也沒有改變。
歐洛絲又被送回了謝林福特。
夏洛克只有在聖誕節才會被允許來看她。
[請保持三英尺的距離]
這樣的警告語下,他們隔着一塊玻璃,不約而同地拉起了小提琴。
這是歐洛絲唯一感到開心的時刻——可這樣的開心又能維持多久呢?
一年?兩年?十年?
她不需要。
歐洛絲想道。
她本來就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