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夜涼衫薄
仇天好不容易熬到了夜se降臨,心裏忐忑,躡手躡腳的走入院落,卻見夢琉璇不在屋內,反是端坐在院子裏,凝視着涼如水的夜se,衣衫單薄,面容凄然,似已融入了無邊無際的黑se。
那種寂寞。
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仇天不知她在想寫什麼,但覺她內心無限的哀傷,看着那絕世姣好的容顏,心裏,默默開始生疼。
夢琉璇一個轉身,看到仇天正獃獃的立在那兒,想起下午的荒唐事,有些羞怯,喚了仇天一聲,笑道:“小天,來坐吧。跟姐姐講講你見過的奇人異事,有趣的經歷,一件不準隱瞞哦。”
仇天看她眨眼之間,便將哀傷的神情收了起來,定是隱藏許久的凄楚了,大生垂憐,心中哀嘆。如今聽她開口,匆忙坐下,望着她那雙親切的眼睛,忽然想到了從未見過面的娘親,心中一酸,沖夢琉璇幽幽嘆道:“姐姐,這幾年,我好想你。”
夢琉璇一愣,似乎察覺出了什麼,揚起嘴角,沖他盈盈一笑,轉移話題道:“慕涵那小丫頭,這三年盡都與你呆在一處吧?不知你們如今怎樣了?老老實實告訴姐姐哦。”
仇天被她問的面se發紅,想起山谷中的riri嬉笑捉弄,以及竹林後面莫名其妙的昏倒。其實,昏倒之前發生的事,他盡數知曉。粉墮百花,迷人心智,雖無法控制,心裏還是清楚的。
只是兩人不懂情事,過於羞澀,並未說出來。
此時,仇天面露窘態,支支吾吾道:“慕涵,她與我,互相照顧...我雖討厭她的刁蠻,卻還是有點喜歡她的...慕涵,自然也不討厭我吧。”說罷,不敢再看夢琉璇一眼,深深垂下了發燙的臉。
夢琉璇看他窘態,知曉他心中所想,掩口偷笑,眉眼帶俏,又將仇天迷了個神魂顛倒。
她卻忽然一嘆,說道:“姐姐riri呆在這個院落里,哪兒也沒去過,也沒跟誰說過話,所以,對什麼都好奇。喊你來陪姐姐,說說趣事,也好解解悶。”
仇天忽然想到中午朱高煦之事,忙詢問道:“那個狗屁漢王,竟糾纏了姐姐三年么?無恥之極,明ri再見,我再狠狠揍他一頓!”
夢琉璇眉頭微蹙,不發一言。
過了會兒,她搖頭輕嘆道:“帝王家,最無情。我若是貪戀榮華富貴之人,八年前,已是一國之後了。此事,你聽慕涵提起過吧?”
仇天一怔,點了點頭。
又見夢琉璇咬了咬嘴唇,繼續嘆道:“雖躲過了皇上的賜婚,卻又被皇子糾纏不清。若可遇到心腸極好的人,倒也罷了!只是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若是白了頭,便要被拋棄了。”
“姐姐生的稍微出眾了點兒,卻也成了天大的禍害。只能riri呆在思帝鄉里以保周全,若是出去,不提市井小人,王孫貴族,單單是皇命,就躲不過的。”
仇天看她凄楚面容,看她強顏歡笑的哀傷,心頭猛然緊了一下,彷彿那些苦事,都刻在自己的心上一樣,心裏痛的說不出話來。
夢琉璇卻又盈盈一笑,告誡道:“漢王心胸狹隘,是個記仇的偽君子。只怕,明ri他會找出事來,你可要多加小心了。”
仇天挺直了胸膛,想起了中午朱高煦的狼狽之態,嘻哈一笑,道:“姐姐不必擔心,來一人便打一人,來兩人便打一雙!若是實在打不過...我想跑,只怕還沒多少人能追得上!”
眉如青山,目似星辰,鏗鏘里自信滿滿。
夢琉璇看他鬥志昂揚,莞爾一笑,輕聲道:“那便好,姐姐就放心了。你快說出些行程趣事,ri后姐姐回想起來,也可打消時光,消遣難耐的空閑ri子。”
仇天一字一句,娓娓道來,甚至竹林后的荒唐,馭獸派的險境,無一隱瞞。
夢琉璇聽到險處,面露驚se。
聽到趣處,嗤嗤笑出聲來。
如痴如醉,盡顯小女兒家之態。
恰如:輕羅小扇白蘭花,纖腰玉帶舞天紗。疑是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
院落里靜謐無聲,只有仇天聲情並茂的演說,和夢琉璇銀鈴般的笑語,滿天星斗璀璨閃亮,涼風陣陣,不見銀月。院中花草有些頹敗,梢頭枯黃,卻仍有大半碧翠,揚起白花,繞起芬芳,隨着解人風情的秋風,撲入兩人鼻尖。
夜se深,露華濃,兩人單薄的衣衫,漸漸掩映在燭光里。
仇天談到雲深山的幾道奇陣時,夢琉璇滿眼的擔心。
談到密密麻麻的竹節青蛇時,又是滿眼的膽怯。
待到故事講完,夜涼如水,時已未央,仇天痴痴的望着笑靨淺淺的夢琉璇,彷彿望着一隻彩蝶,斑斕華麗,盤旋,今夜過後,便會消失不見。
夢琉璇看他許久不說話,只一味的盯着自己看,霎時面se酡紅,芳草無聲,星辰無話,莫名的情愫萌生了出來。夢琉璇想及自身,驀地緩過神來,自嘲了一句,又想想天亮之後,仇天終要離開,不禁黯然。
仇天本已難過,又看她神情,情難自禁,啟齒道:“姐姐,我ri后便在此地陪着你吧。你再也不用寂寞,不用孤單了。”
夢琉璇聞言一顫,肩頭微微聳動一下,又歸於平靜。
她幫仇天梳理着髮髻,彷彿未聞一般,微笑道:“姐姐再教你一句:可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言而與之言,失言哦...傻孩子,慕涵需要你照顧,江湖需要你去闖蕩,大好年華,怎可耽誤在這兒?”
仇天面se微苦,咬了咬嘴唇,說不出話來。
夢琉璇望着他,眼中隱隱閃過一絲心酸,卻正se起來,說道:“我向老闆娘打聽了今ri發生的事,你ri后,須好生注意言辭。千萬...不要再惹出什麼事端。”
輕狂的少年,此時,心已軟成了一罐子蜜。
又聽她繼續說道:“逢人不說人間事,便是人間無事人。口是福禍之門,這禍害,都是從雜說紛紜里生出的。你需改過來!”
諄諄告誡,密密苦心。
仇天滿口答應,夢琉璇又微微一笑,輕聲道:“夜se深了,趕緊回房歇息吧,明ri早早趕路,免得,那漢王又惹是生非。”說罷起身便要回房,忽然身形一頓,停了下來。
似是有話要說,卻終未說出口。
仇天痴痴地,望着她步入樓閣,直到關掉房門,才起身回了房。
然而,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終究是難以入眠。
想到先前的歡聲笑語,想到無意中看到的美人出浴,心神恍惚,他攥着玉佩自言自語道:“你竟不知道么?這塊玉佩我riri握在手中撫摸,只因一見傾心,從此難忘。你竟不知道么,我做夢,常常夢見你的身影。你竟不知道么,一見鍾情,比兩小無猜更痴迷。”
殊不知,夢琉璇卻也在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忽然,她眼角滲出淚來,這個絕代風華的天仙女子,卻有着不為人知的寂寞凄涼。
你竟以為我不知道么?
她喃喃自語道:“北方有佳人,遺世而duli,一舞傾人城,再舞傾人國。傾城傾國又如何?神女有淚,居處無郎。”
那些男子看我,都是污濁的yu望,情yu的放縱。只有你,雖是痴傻,卻清澈如一灣湖水...可是,懂又能怎樣?紅顏禍水,命不由己...我沒有那種相守的權利罷了。
嘆罷,竟忍着清宵的絲絲寒意,裹着寢衣,站起身來。走近案幾,又輕輕撫着案上的七弦琴,哼道:
雪消紅褪滄田海,
琴心未改,
一曲《秋水》盼君來。
鶯歌又被韶華埋。
空凝睇,
古道連天際。
斷弦滿地,
愀然淅瀝,
枝頭啼血相對泣。
淚痕紅,
釵奩碧,
煙雨如愁絲絲細。
清風遠,
暮雲密,
彩蝶濕衣添涼意。
猶恨雨花濺青泥,
惹得悵足覓來影。
覓無影,
倚長亭。
倚長亭,
又煮香茗,
又涼透!
感情,是一種極奇妙的東西。去無常,來亦無常。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或許是一個表情,都足以透過窗紗,化解朦朧,陷入無處可逃的情網裏。
像塗抹了瓊漿的釘子,狠狠刺在心上,疼痛的糾纏,酸楚的拉扯,只為了念念不舍的心悸。
幾聲撥撩,邊彈邊唱。
不多時,這仙子一般的人兒已淚流滿面,愀然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