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忘我刀破
楊解看着上官怒氣衝天的樣子,卻坐在那裏,紋絲不動,笑道。
“我其實很好奇,大人對老人家的東西了解多少?”
上官聞言怒極反笑。
“你這是要考較我嗎?”
楊解便抬頭看向那位上官的眼睛,見對方眼睛裏夾雜着很多情緒。
不知為何想起了老師面對來到文院之人的一些場景。
無論對方帶着多麼沉重的情緒,老師總是那副無所事事,和每個人都能夠暢所欲言,順便再提點一兩句。
楊解在旁邊看着,有的人聽懂了,更多的人點點頭,滿肚子疑惑的來,又滿肚子疑惑的走。
其實懂沒懂,看對方的神色就能知道了。
楊解察覺自己發了呆,便回了神,見對方雖然還看着他,但是怒氣已經消了不少。
頓感,情緒也是成住壞空的,是留不住的。
便感眼前場景有些無趣。
“......大人多久沒去文院了?”
“什麼?”
“老人家說觀心既佛,不被內外境牽動,而讓心識晃動。
楊解不太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尚在領悟當中。
我聞西方神,有求必應。對不同生靈會呈現不同的相。
貓拜,貓所見即是貓尊;人拜,人所見即是人皇;鬼拜,鬼所見即是鬼王;魔拜,魔所見即是魔王;男人則會看到漂亮的天女,女人則會看到那是一個俊美的男人
神本無形無相,只因眾生心有法相,神便有所不同。
於楊解而言,我不是大人說的文院弟子,只是閑來無事,會聽老人家說說話。
如果大人說不是文院弟子,就不能去喝茶,那我如果想去的話,那就只能說是了。”
上官不知道在想什麼,楊解沒有再去看那臉色,便聽師爺模樣的那人上前幾步,語氣極盡勉強道。
“......楊公子大才,不虧是文院弟子,柳岩松佩服!”
“不知道我這算不算交接完了?”
“......算!算!”
“其實我家大人已經安排好了公子的相關事宜,就是大人聽聞公子的事情,便想見見,這才讓公子走上這麼一遭。還望公子不要見怪。”
“不敢不敢。”
“柳某已經在驛站安排了客房,就是簡陋了些,希望幾位不要嫌棄。”
“那多謝了。”
“哪裏.....”
幾人說笑着,熱鬧的離開了。
只留下上官愣怔在原地。
回憶遷流不止,恍若隔世一夢。
趙靖坐到椅子上,這才感覺到身心俱疲。
“大人......”
“柳公!”
柳岩松聞言,頓感眼眶微熱,止不住的笑道。
“我弟雲瀾醒了。”
“雲瀾一夢二十五年,才知柳哥所做的一切!”
兩個老男人相擁而泣。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心我知,如今你身居高位,還是要注重身份場合,維持這身官服形象,如此才好做事。”
“柳哥所言是極!”
兩人久歷風雨,很快便收拾好情緒。
再看一眼,對方已然面露老態,二人卻是齊齊大笑。
相識數十年,原來才是大夢一場,只一眼,二人便回到了初識知心而交那一刻。
“哎,老師這新收的弟子,了不得啊”
“......是啊。還有左狂......”
“老哥的意思是.......”
“......嗯。
”
雨來了。
什麼雨?趙靖有些不明白柳岩松說的是什麼,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只有晴空萬里的姑蘇城。
“老哥,我該做些什麼?”
“等。”
等什麼?
不知道。
......
丫頭說想吃烤紅薯,楊解便買了點紅薯,挖了個土坑。
下回別問為什麼不直接買燒好的,問就是沒錢,窮。
可是這火始終燒不起來,柴有些濕,煙大,小小眼睛被迷的都睜不開了。
楊解便拉着丫頭站到了一旁,看着濃煙滾滾。
左狂還以為失火了,過來就看到這二人臉上有灰,頓感好笑。
“你們在幹什麼?”
“等。”
“等什麼?”
“等風。”
左狂看了看這四周,靜悄悄的,樹梢那麼高,半天都不見動的。
便覺得兩人好玩又可憐。
對着那冒煙的柴吹了一口氣,兄妹二人便看到濃煙消失了,橘黃色的火燒了起來。
“哥,哥!風來了!”
“嗯。”
再轉頭一看,原來是法術。
小小才不關心法術不法術,她只關心啥時候能吃上紅心的紅薯。
楊解便覺得這丫頭將來肯定餓不着。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哥,要等多久?”
“一刻鐘?”
“哥,你是不是不知道該燒多久?”
“嗯,不知道。”
“那誰知道?”
很自然的二人就看向另外一人。
“見者有份啊”
兄妹二人最後發現,好像就差不多一刻鐘,完了假模假式的忙活半天,那人也不做假,大半都進了他的肚子。
小小對此怨念極深。
可是哥哥說咱們打不過他,讓她好好修練,等能打過他了,就可以咱們吃多多的,讓他吃一丟丟。
丫頭覺得哥哥說的對,就抱着大紅薯氣鼓鼓的咬了一口。
還沒吃完,就在哥哥懷裏睡著了。
楊解便抱着丫頭,往安排的驛站客房走去。
左狂見此,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還以為你不會住進趙靖安排的驛站。”
“那住哪裏?”
“.......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通過拒絕別人,來讓別人意識到我應該獲得的尊重嗎?
沒有人可以不尊重你,除非你將這個權利給了對方。
比如,將尊嚴交給黃金,交給上官,交給食物,交給學識,交給女伴......又或者交給幾間房子的驛站。”
左狂雖然知道楊解說的是對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時間就是接受不了。
還有就是,沒說幾句,又感覺腦袋昏沉,一片漿糊。
楊解便建議他多打坐,少吃飯,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楊解見左狂聽的認真,便笑道。
“老哥,其實我住進這驛站的原因,只是因為沒錢,而且這樣也最省事,不用再多說話了。”
左狂聞言微微一愣,實在楊解這個答案太簡單了一些,但是不知為何,左狂覺得這才是楊解的真實想法。
原來對方說了那麼多,只是因為他左狂需要那一番說法來點醒。
而現在之所以又說明白,只是因為他從一個執着,又陷入了另一個叫認真的執着。
想通之後,左狂瞬間將所有事情丟開,曬然一笑。
“飽了,去睡覺。”
楊解見他走進旁邊的客房,一笑。
看了看懷裏的丫頭,推開門,走進去,又合上了門。
......
大夢誰先覺,當苦海作舟。
“公子,我家大人趙靖,想請您一敘。”
丫頭見來人,便覺得有些害怕,拉住了哥哥的衣袖。
楊解便將她抱起來,丫頭就將臉伸進了他的脖頸。
“有勞了。”
卻見眼前人並不動作,而是目光炙熱的再次一拜道。
“孫亮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公子容我與這位左狂三先生一戰!”
楊解聞言一頓,便看向左狂,見後者點點頭,笑道。
“有心了。”
“謝公子!”
兩人便在驛站中央相隔而望。
楊解便抱着丫頭,站在牆根看。
孫亮持刀未出鞘,面色微沉,緊緊的看着左狂。
初見左狂就不見他帶任何兵器,此時亦然,只束手而立。
三五分鐘,也不見二人動作。
楊解看小小目光閃着光看着對峙的二人,理了理她的頭髮。
他不懂武,也沒見識過武者比武,只覺場間有一股氣息越來越凝重。
小小不自覺的便屏住了呼吸,渾身緊繃,小臉變得有些不苟言笑。
楊解便拍了拍她的背,丫頭看了看哥哥,不知為何就想起了哥哥教她的,便放開了身體,那種壓力彷彿透過了身體,渾身有一股從未體驗過得覺受迅速蔓延全身。
雖然還難受,但是已經不再影響她。
左狂猛然看向小小,便聽小小氣鼓鼓的道。
“左叔叔幫小小報仇!打他!”
“......好,那小小看好了!”
“小心!”
幾乎同時,左狂的臉上便有刀光直撲面門。
在刀距離前額三寸距離時,左狂的身體向後微傾,不見腳下動作,人便向後飛。
孫亮的刀緊隨其後。
二人四目相對,忽然孫亮眼前出現一隻手,隨手一撥,刀身徒然傳來一股巨力狂震,他的人也隨着這一股力量,橫飛數米,這才卸了這一股力量。
落地的孫亮顯然被這股力量衝擊的渾身不自在,眼睛卻愈亮。
“左先生果然入了第三境!”
左狂不置可否的笑道。
“得遇高人,不甚榮幸。”
“那孫亮便以這一身刀意冒犯了。”
左狂便見孫亮的刀在手裏擺兩圈,一身氣息便被平復,全身的氣息如雲海翻湧崩騰,又圓潤純粹。
這是一位武者心意,他也是武者。
孫亮的眼神也隨之迅速失去色彩,眼神之中只有眼前人。
忘我刀。
“師傅,如何體悟忘我刀意?”
“唯手熟耳。”
“亮兒不懂師傅的意思,再說師傅你不是讀書人!”
師傅被氣的吹鬍子瞪眼,最後壓下火氣道。
“去劈刀百萬次!”
“是,師傅!”
三年後。
“師傅,徒兒劈完一百萬次了,可徒兒還是不懂。”
“再劈一百萬。”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
小娃娃長成了少年,成年,他仍然在劈刀。
刀成了他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是他還是不懂。
“師傅什麼是忘我刀?”
“你不是懂了嗎?”
“徒兒不懂!”
“你懂了,你這樣就是的。”
“哪樣的?”
“你這樣的!”
師傅幾乎是吼出來了,這麼多年師傅的脾氣一點沒變。
孫亮覺得老人家那麼大年紀也不容易,便壓下心頭的疑惑,不再問。
多年以後,師傅走了,他才知道師傅說的是真的,他這樣就是的。
一心作刀,此方天地便為刀界!
左狂便覺得自己置身刀域,驛站的房屋,青磚綠瓦,茅草,石磨,甚至是土地,眼神,無處不在的刀意加身。
這一小片天地已經自成世界,以刀意為尊!
他則是這個世界的唯一敵人,無處可逃!
左狂輕蹙眉頭,因為楊解和小小也被包裹在這刀域之中。
不知為何便想起楊解先前說的話。
“有心了。”
看着被刀意刺激的滿臉通紅,仍然目不轉睛的盯着這邊的小小,他這才明白孫亮不止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驅散小小昨日被刀意衝擊的恐懼。
想通這一點,左狂心意帶笑,輕聲道。
“那就成全你好了。”
孫亮此時已經忘了所有的事情,身心意合刀。
輕取巧意,重劍無鋒!
刀勢齊天地之意,此刀斷海摧山!
“斬!”
一式落下,本該身死道消的左狂卻仍然站在原地。
在刀域之中的孫亮的力量幾乎無窮無盡,可是這股力量,卻無處可用。
因為孫亮雖然眼睛睜着,但是已經看不見了。卻能更加清晰的感受一切。
可此刻,感知不到外物,便靜立在原地,似乎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動作。
可這似疑惑的行為,也在下一瞬化作行為。
無形的刀意凝滯了一瞬,便化作實質,孫亮便攜裹一身刀意,武動天地。
一道道武道極致的刀意揮舞出去,一往無前,就連刀域都被摧毀。
很快整個刀域充斥着滿天的刀意,刀域也隨之千瘡百孔!
他自己身上的衣衫,血肉皮膚也刀意劃出刀刀痕迹,仍無所覺。
此意人亡,域毀劫滅。
也代表一位二境武者的所有身口意的破格極致。
忽然,孫亮的感知內出現一陣風。
下意識的一刀揮出。
可刀如何傷無形的風?
反而助長了風勢。
孫亮皺起了眉頭,他從來不相信有什麼是無法摧毀的!
隨之,一道道極致刀意揮出,那股風勢化作繞指柔,刀意便化作英雄難逃。
刀助風勢,風助刀勢,很快整個即將破碎的刀域被風替代。
最後,孫亮的刀揮出去便成了風。
他的四周,他的感知內,便只有風,無處不在的風。
最終連他的刀意,他自己的身口意也被風衝散。
一股風似柔似烈,從胸口直入身心。
忘我刀便被破了。
他的眼睛也隨之恢復了清明。
左狂正在他面前,緩緩收回放在他胸口的手。
“多....謝”
“睡吧。”
隨後一張大手震散他的身心,他的意識也隨之沉入遷流海,流轉不止。
“師傅........忘我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