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別後未了君詳細
不知往後有無期
秋雨淅瀝燈魂淚
照人愁心空記憶
魚沉尺素無處遞
幽夢無緒枕泣淚
浮生相識終有別
只你安好心便慰
我看着我在手機便簽軟件中記錄的詞,一面被動地聽着地鐵外轟轟的鳴聲。這可真是世界上最不協調的寫實風景畫。
這是我在真情實感之下寫的詞嗎?格律應該錯了不少吧?
我懷疑地嘆了口氣,接着將手機放進瑜伽袋中,然後儘力往後靠着。雖然座位頂部凸起,磕的腦袋疼,但我還是儘力將頭往上抬抬,以便能稍微感到舒服。同時也不讓周圍人認為我粗魯。我閉上眼睛,想讓緊張的心情舒緩一點。
沒事,沒事,到那裏直接跟保安說我是上屆畢業生就行了。不不,還是說我是校友,更簡略些。萬一不讓我進?那就太尬了。應該不會吧,嗯...啊啊,想那麼多幹嘛呢!
我不斷想着將要發生的事和應對的方案,直到腦海枯竭,力不從心了,才像一隻狂暴的猛獸沉靜下來。為什麼還是這樣?我不禁問自已,都已經是高中生了,怎麼還受妄想症的折磨?連回母校這種小事都能把我混亂的思維折騰地精疲力盡。
話說回來,我探望母校,是為了什麼?
我心中自有答案,正欲對不存在的提問者回答,但話欲出口,卻下齒舌。這是我的腦中如同開啟了PPT的幻燈片功能,一幅幅頁面閃爍而過,伴隨着幾十個答案。我看着這麼多過往的故事,剛沉寂的思維又被強行運行起來。
不對,不是因為這個…不,是這個…
突然,整個PPT都靜止了,定格在一張上,我看了過去,腦海中便盈滿了我曾經在記憶深處錄下的話語:
“你說話倒挺正經呢。”
“啊,我也是呢,我也有強迫症呢,每次看到桌上…”
她熟悉的聲音再次浮現在我的感覺中,我竟一時以為我還在那走廊昏燈之下,與她並肩而行。只是,耳邊的呼嘯聲和廣播無情地提醒我:不過是過去。
原來我並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但是,回來尋找有關她的記憶卻是我的潛意識所告訴我的。
但是…她?卻是我在那又愛又恨的三度紅楓和飛雪中唯一牽挂的人。如今,雖然知道她在哪,有她的聯繫方式,但卻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與她見上一面。有一種矛盾的心情存在我心中:她,對於我來說到底象徵著什麼?而在她心中,我又是什麼?雖然我知道答案,但卻又不敢細想,只是自欺欺人地放下念頭,其實只不過是怕自己心中的那點悸動使我心神不安。而且,即使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如今也沒有半點意義。
“奮發鎮到了,請從列車前進方向左側車門下車。”我走出了地鐵,三個月前的記憶還猶如昨日,我往4號出口走了過去。在上手扶電梯的同時,下意識想要拉住並不存在的行李箱拉杆。手下一空,我猛然驚醒,由於像以前那樣把全身力氣壓在桿上,我身子一晃,條件反射般抓住了電梯扶手,才免於摔下。我明白,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每周日下午拉着行李返校的初中生。
電梯將我向上托去,地鐵外的景色如同電影投屏般向我襲來,站外還是一片黃沙,還沒有建好的高架雄立前方。這裏是一條十字路口,因為修高架而建立的擋牆橫立在路中間,使原本就不寬敞的道路更加狹窄,而馬路上來來往往、五彩繽紛的汽車,
正如我們這些世間過客一樣,承載着不同的目標和希望,不留下一點痕迹地向遠方前進。
我向左邊路口拐去,那些車子都同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它們都開往前方或右邊的馬路,所以我前方的路上寂靜無比,與遠方的藍天相連,共同訴說各自的孤獨。正值金秋九月,兩街道旁的梧桐樹葉紛紛下落,鋪成黃葉大道,踏過它們時,發出一陣陣“沙沙”聲,在空寂的街上聲音更顯空靈和清晰,讓本就忐忑不安的我更為緊張。
一輛白色的雪佛蘭車如憑空出現一樣,劃破了如同遊戲cg般的遠方。我愣了一下,並非是對車子出現在這荒涼地方的驚訝,而是它似乎勾起了我的一些回憶,我知道接下來的細節。
發動機的聲音應該突然呼嘯了吧。我在心裏喃喃道。
不出我所料,汽車發出一聲尖銳長嘯,似乎是見到我的見面招呼,就像一個生命在嘶吼。汽車很快駛過我。我耳邊還儲存着剛才的尖嘯,因此我下意識地還認為車聲會永存,成為這永不落幕的秋日之天的背景音樂。但是事與意違,那聲音如同飛遠的孤鴻,隨着銀白的車殼而去,如同手機的音量不斷調小一樣,在遠方留下天邊最孤獨的長鳴,直至消失。不知在遠方的人是否和我一樣,只能無奈地看着在漫長的旅途上唯一夥伴或風景的離開,遠去,甚至連聲音都無法留下,唯一的只有心中的回憶以及瀰漫著的惆悵。
我很快走到了目的地。現在正是周末,校門前空無一人,甚至連保安也見不到影。我嘆了口氣,繞着學校圍牆走着。這是南門,還有一個正大門,我敢斷定,正門一定有人。但我的心裏也暗暗希望保安體假了,這樣就可以為我的怕生找個體面的借口。
出乎我意料,門衛室空無一人,但巧的是大門竟半開着。我環顧四周,在確定沒被人看到后,迅速側身穿過門內。我向右一看,正巧與一個監控器對視。我不知後面有無正凝視着我的偷窺者。
算了,反正我也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了。我默念着。然後開玩笑般地向攝像頭揮揮手。
校園內也種了不少梧桐樹,在這金秋九月,落木蕭蕭而下,我有些後悔沒有在黃昏之時來。我記得幾乎所有有關秋天、黃葉的攝影作品都是在火燒雲之下。我抬頭看了看遙遠的蒼穹,空無一物,只有無垠的藍壁,夾雜着乳白的流彩。我不知道這有多高遠,因為沒有一個參照物可以對照。它如此平靜,但我卻感覺有些恐懼,這種情況曾經也有過。
很快到了曾經的教學樓,我慢慢地上着樓梯,直到最頂層六樓,然後向右拐去。
十九,二十,二十一...到了。
在九(21)班的門牌下,我停止了腳步。
像以往一樣,我們初中班級不會像小學一樣,還買把大鎖掛着。初中班主任只不過把門拴上而已。真是人性化,方便了作業課本遺留在教室的學生,也包括我這種來故地尋蹤之人。
我輕輕撥出門拴,緩慢地推開了門。
哎呀,還挺乾淨地。比我們哪屆強不知多少倍。我輕笑着,又想起曾經打掃衛生的“樂趣”。然後直奔講台,俯視整個教室。
沒什麼意思。重點是柜子。
我往教室后的一片柜子奔去,仔細地讀着上面的標籤。看了第一個,我便知道沒有希望了。到來的性質變了,從一開始的尋覓有關憶瑤的物品(哪怕是她親筆寫的標籤)變成了漫無目的的隨游。但是我還是去看了一下其他柜子上的姓名簽,這個班換得可真快,才開學一個星期不到,就把上個班留下的痕迹抹除得一乾二淨,我的班級連柜子使不使用都沒確定,這一比較,天懸地疏。不過,我也在心裏把這個班的學生罵了幾遍,特別是那個現在使用曾經屬於憶瑤的柜子的傢伙
我又繞班級一圈,希望找到一些曾經的痕迹。不過,一切都雲消煙散。座位表、書架、盆栽、課桌排列方式,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但是,我還是發現了一點回憶的保存。
沒錯,只有這個才會永存。
在遠處,與學校隔了幾排居民樓,有一座電線塔,由於其他樓房的遮擋,我看不見其他塔樓,又因為它格外高聳,所以倒是別具一格。以前在做頸椎操或眼保健操時,我總是去眺望這座塔和它周圍的景色,雖然算不上美景,而且還有點荒寂,但也許吸引我的地方就是它的邈遠。而且,我喜歡它在我腦中的印象,而不是它本身,假使我來到它的腳下,相信我也許會被震撼,不是因為與它近在咫尺,而是因為感嘆它的普通和破舊,對比學校旁邊的樓房就知道它是多麼年代久遠了。但是對於我這種被學校這個枷鎖所困的年紀,連老舊的風景都能引起我的憧憬。我想起來每次下午從宿舍走到班級時,我總會無端地向無限遠的天空和學校圍牆外的遠景看去,雖然我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到達天空,遠景本身我其實也不敢興趣,但是似乎越無法到達的地方,越覺得備感親切。毫不誇張地說,這三年裏最讓我難忘的事其實是每天在校園裏散步,去解析自己的憧憬。
時至今日,即使我已經脫離了寄宿學校的束縛,我任然沒有去曾經嚮往的“遠方”看看的念頭。當時,許多同學知道我總是對這些他們認為無聊的地方“嚮往”時,關係好的人稱讚我有詩人氣質,而不是很熟的人則相反地認為我閑得慌。然而,我知道我之所以對那麼多看似普通的地方感興趣,只不過是因為遠方有吸引我的事物,並不是那種想要得到的吸引,而僅僅是一種能讓陷入在現實和幻想的心靈安靜一段時間的享受。我也寫過幾首詩詞,但是只是我的強作呻吟。我發現想要真實地抒發心裏的感受是相當難的,就連現在我所獨處的教室,實際上是有無限感慨的,但我難以找到合適的辭藻來抒發所想。也許寫作也是一種折磨,因為寫作者面臨的是清晰的矛盾,心中所珍藏的美好回憶與詞語的枯竭,說不定所有寫作新手都面臨過這種痛苦。
但即便如此,我也要寫下去。不論多麼難忘的記憶,都會淹沒在未來事情的洪水之。,我感覺這是很可悲的,對我來說,最難以接受的是以前所無限熱愛的事物變為回憶的累贅,甚至不復存在。所以我只想做個記錄者。
就像曾經的教室佈置已不復存在,而所謂的畢業照只是記錄擺拍照片。幾乎每個教師都說過要珍惜現在的時光,卻沒有對這美好時光加以詮釋,只是將其變為自己的理論依據,令人反胃。而且還宣揚成人世界的殘酷,卻與某些科目的主體思想背道而馳。所以我只想在還叛逆和中二的時候保留自己的所思所想,即使會被未來的自己嘲笑,但至少保留了一點回憶,而不像遼闊無垠的沙漠一樣寸草不生。
我在空寂的教室里坐了幾個小時,所做的事只是將還存在的記憶存檔好,在回收站里檢索三年的記憶,發現有價值的就將其恢復。如此如此,大腦像一台高速運轉的計算機一樣運作。不知不覺,黃昏已至。
我站起身,來到門口,最後一次回望已經完全變樣的教室。這次行程一無所獲。但也許現在所做的一切和憶瑤有關的都是對自己心靈的一點滋補。又或許全是徒勞,因為她永遠無法得知,事實上我也無法為她做任何事,我只不過是在找尋自己關於她和一些小事的回憶碎片,而她...能為她做什麼呢?想到這,我不禁鄙視起自己的那點狡辯:我做不了為任何人的任何事,不論是為虞憶瑤,還是為曾經的回憶。
都是過去。
我難以接受這個現實,但我心裏又十分清楚。這不很矛盾嗎?有時我會懷疑自己會不會有兩個人格,一邊說著結論,另一邊則立刻開始反駁,反之亦然。這種爭鋒相對一直在腦海里盤旋,摧殘我的思想。感覺一種“價值觀”剛建立,就立刻被另一種人格開着裝甲車撞得土崩瓦解。感覺所謂真正的“我”其實時旁觀爭鬥的第三人,輪流聽兩種聲音的見解,卻難判斷正確與否。若此刻聽一種聲音,那必然認定這種合理。
我的腦海就被這樣的“思想碰撞”所籠罩,從三年前的暑假開始,一直持續至今,每天至少會發生兩次“人格分裂”,請允許我用這個不恰當的詞。
在回來的路上,我打開手機相冊,裏面有一個名為“虞”的圖集。是我剪切畢業照后,只有虞憶瑤的照片。我看着這些相片,心裏浮現出一個念頭:
我想再見一次她,不論是以什麼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