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非恩怨
轉眼已到了四月初七,後天就是張三丰的百歲壽誕了,
這幾日,殷素素一直託病不出,故意躲着不見俞岱岩。董修緣自是知道她心中的癥結所在,已經決定要在今天把這個最大的隱患解決掉。午後,董修緣借口要完善壽宴上的計劃,請張翠山回到卧室,邀了殷素素出來。另一面卻又特意囑咐清風童子去邀俞岱岩出來見面。故而,已到武當山多日的殷素素,卻是直到此刻方和俞岱岩首次見面。
俞岱岩見她容顏秀麗,舉止溫雅,很為五弟歡喜,微微一笑,說道:“五弟,好福氣,且要好好珍惜這段緣分。“說罷又轉向殷素素道:”弟妹,日後若是五弟讓你受了委屈,便儘管去找師父他老人家或者我們這幾個做師兄的。放心,我們幫你出氣。”
殷素素羞赧道:“多謝三哥。素素身體有恙,之前幾日未能向三哥問禮,還望三哥不要見怪。”
俞岱岩第一次聽到她開口說話,突然聽到“多謝三哥”這四個字,臉上肌肉猛地抽動,雙目直視,凝神思索。
張翠山驚道:“三哥,你不舒服么?”俞岱岩不答,只是獃獃出神,眼色中透出異樣光芒,又是痛苦,又是怨恨,顯是記起了一件畢生的恨事。張翠山回頭瞥了妻子一眼,但見她也是神色大變,臉上儘是恐懼和憂慮之色。
只見俞岱岩喘氣越來越急,蒼白的雙頰之上湧起了一陣紅潮,低聲道:“五弟妹,勞煩你說說這幾句話:‘第一,要請你都總鏢頭親自押送。第二,自臨安府送到湖北襄陽府,必須日夜不停趕路,十天之內送到。若有半分差池,嘿嘿,別說你都總鏢頭性命不保,你龍門鏢局滿門,沒一人能夠活命。’”
殷素素低頭說道:“三哥,你果然了不起,聽出了我的口音,那日在臨安府龍門鏢局之中,委託都大錦將你送上武當山的,便是小妹。”俞岱岩道:“多謝弟妹好心。”殷素素道:“後來龍門鏢局途中出了差池,累得三哥如此,是以小妹將他鏢局子中老老少少一起殺光了。”俞岱岩冷冷的道:“你如此待我,為了何故?”
殷素素臉色黯然,嘆了口長氣,說道:“三哥,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瞞你。不過我得說明在先,此事翠山一直瞞在鼓裏,我是怕……怕他知曉之後,從此……從此不再理我。”說話間她只感身子發顫,忙伸手握住了丈夫之手。
俞岱岩靜靜的道:“那你便不用說了。反正我已成廢人,往事不可追,何必有礙你夫婦之情?”
殷素素道:“三哥,其實你心中早已料到,只是顧念着和翠山的兄弟之義,是以隱忍不說。不錯,那日在錢塘江中,躲在船艙中以蚊須針傷你的,便是小妹……”
張翠山聞言大震,鬆開了妻子的手掌,喝問道:“素素,當真是你?你……你……你怎不早說?”
殷素素道:“傷害你三師哥的罪魁禍首,便是你妻子,我怎敢跟你說?”轉頭又向俞岱岩道:“三哥,後來以掌心七星釘傷你的、騙了你手中屠龍寶刀的那人,便是我的親哥哥殷野王。我們天鷹教跟武當派素無仇冤,屠龍寶刀既得,又敬重你是位好漢子,是以叫龍門鏢局將你送回武當山。至於途中另起風波。卻是我始料不及的了。”
張翠山全身發抖,目光中如要噴出火來,指着殷素素道:“你……你騙得我好苦!”
殷素素拔出佩劍,倒轉劍柄,遞給張翠山,說道:“五哥,你我十年夫妻,蒙你憐愛,情義深重,
我今日死而無怨,盼你一劍將我殺了,以全你武當七俠之義。”
張翠山接過劍來,一劍便要遞出,刺向妻子的胸膛,但霎時之間,十年來妻子對自己溫順體貼、柔情蜜意,種種好處登時都湧上心來,這一劍如何刺得下手?
俞岱岩促聞噩耗,本是悲憤不已,但看到五師弟夫婦如今這樣,又怎能忍心,便大叫一聲,想要從木質輪椅上躍起,阻止五師弟。可他如今全身癱瘓,這一掙之力便已耗費了所有力量,便聞砰的一響,人從輪椅上摔了下來。
突然間,各人只覺眼前一花,俞岱岩那摔下的身影已坐回輪椅當中。而在張翠山的身邊,張三丰一手已然搭上了他持劍的手臂。他身法好快,各人都沒看清他如何過來,但見他輕輕一拂,便將長劍從張翠山手中取下,嘆了一聲:“痴兒,這又是何必.....”隨着他的話音落下,武當剩下的五俠也全部到場,並將張翠山和殷素素圍住,防止他們做傻事。
張翠山向張三丰跪倒在地,說道:“恩師,弟子大錯已經鑄成,無可挽回。我無顏再見恩師,更是愧對三哥,只求您答應我一件事。”
張三丰聞言卻是沒有立刻答允,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董修緣。原來,今日一早,董修緣便已經尋機會將殷素素和俞岱岩的這段往事告知了張三丰和另外的武當五俠,並就其中的因緣巧合和責任劃分仔細討論了一番,這才有了以上的畫面。
“張五哥、殷姑娘,你們先別忙着認罪謝罪。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究竟為何,罪魁禍首到底是誰,我們總是要論個清楚的。”說完,看向俞岱岩問道:“三哥,你癱瘓十年,心中有氣,我能理解。但你既記得殷姑娘當年對鏢局的囑託,那麼自然也該明白,你四肢骨節的傷不是她吩咐人做的,罪魁禍首是那出手之人。其次,就是因為失察而把你交到賊子手上的龍門鏢局一行人。如果說到責任,那麼殷姑娘在這件事上,最多只能排在第三位,而且是無心之失。打一個不那麼恰當的比喻:一位醫師給病人開了個藥方,因為自家藥材不夠,就讓病人親屬去了另一家藥店買葯。然而這家藥店的主人確是不知道,他被藥商蒙蔽,這一次用的葯是假藥。病人親屬買完葯回家,然後病人吃了假藥之後中毒去世了。那麼,病人親屬應該找誰算賬呢?三哥,我們這兩個月故事講了很多,也討論了很多。道理我相信你都是明白的,此事如何行止,你自做決定吧。”
俞岱岩低頭沉吟半餉,先是看向跪在地上的張翠山和殷素素,又看向這兩個多月來,每天給自己“講故事”的小友,閉眼嘆息道:“冤有頭,債有主。此事須怪不得她頭上,五弟,扶她起來吧。”
張翠山紅眼哽咽道:“三哥,無論如何,你是先傷於素素的銀針之下,我......”
“張五哥,我知道你心有愧疚,但事情一碼歸一碼。三哥之所以傷在殷姑娘手中,起因卻是因為屠龍刀的爭奪。你要這樣往上推算因果的話,就無窮無盡了。單就三哥受傷這件事本身而言,殷姑娘只能說是無心之失。你們夫婦與其想着以死謝罪,倒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才能幫助三哥儘快恢復,並早日找到當初下毒手的賊子。”
張翠山低頭無語,殷素素卻是轉向董修緣表示感謝。
不料董修緣卻是一錯身,讓過了這一謝,他搖頭道:“殷姑娘,我只是就事論事,在俞三哥這件事上,我是真的認為你的責任不大。但是,你不該殺害龍門鏢局滿門71口!都大錦和與他同行的那6位鏢師,你殺了也就罷了,他們沒有做好護鏢的工作,我最多說你一句手段狠辣。然而,龍門鏢局裏那些不懂武功的老弱婦孺何辜?”說完,不等殷素素回答,又轉向張翠山說道:“張五哥,一個人可憐的遭遇並不是它能夠作惡的理由。謝遜的遭遇固然值得同情,但他殺死的那些無辜又何嘗不是另外的悲劇。因他一人,就可能造成數十上百個“謝遜”的誕生。我這次的計劃,目的也不是為了幫他。在我看來,真正與他有血仇的那些孩子,要麼早已被他殺了,要麼也基本沒機會來武當尋仇。而各門各派所謂的尋仇,倒是圖謀屠龍刀的可能性更大些。我那計劃經過這幾天的討論完善,自信能有六七成把握。這次計劃如果能成,你們就多了至少10年的時間。我只希望你們能好好利用這段時間,為你們的義兄謝遜當年所做的惡事進行彌補。無論對方能否諒解,這都是你們應該去做的。只是,謝遜之事雖然能暫時緩去,但龍門鏢局和少林僧人那七十四口人命卻是不好揭過。最終想要解決,恐怕仍是要訴之於武力。以張真人的地位,自是不好親自出手的。與其總是想着怎麼謝罪,倒不如好好想想,倘若燕京少林三大神僧親至,你們該如何退敵。”
言罷,向武當眾人行了一禮,轉身向院外走去。內患既已解決,董修緣要頭疼的便只剩下兩天後的外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