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絲暮成雪
福成王朝南部,流溪村以東百里之外,有一座山峰名為青白山,冬寒的季節里,山尖的一抹白漸漸生長,延伸到山腰附近,山腰以下的樹木依舊常青。無論多熱的夏季,山尖的一抹白始終都在,而在無論多冷的冬日,山腳的樹木始終常青,青白山的青白二字得名於此。
青白山山腰青白交接處,一位身姿曼妙的青衣女子神色冷淡,用一片青色布條遮住眼睛,提着劍緩步往山上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女子尋在一處堆滿積雪的平地,用腳輕輕掃出一片空地后,不顧地上臟污,盤地而坐,似乎在思考什麼。
隨着時間的流逝,有雪花落在女子的鬢絲和青衣上,四周的白雪也漸漸將女子包裹,散發出刺骨的寒氣,但女子身處其中,好似全無感覺般一動不動。
若林旦或者唐薈在此,定能看出女子此刻正醞釀著心中的氣。而這團氣是從全身上下地氣中慢慢剝離出來的火氣,似有一團火在心中燃燒。
不多時,女子微微有些氣喘,心中火氣將要包納不住了。
就在此時,女子握緊橫放在腿上的長劍,開始回想起自己在青白山上的這段日子:自己因一個約定,白白花費掉二十年的光陰來養育一個孩子,二十年如一日般地活着。但她又轉念想到如果不是當初這個約定,恐怕自己早已不在人世了。這二十年來雖然說是自己在照顧這個孩子,但他的存在對自己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保護和慰藉。
念及此事,女子心中的那團火雖還在不斷壯大,但容納它的心境卻比先前更寬廣,於是女子繼續醞釀著心中的氣,繼續剝離氣中的火氣。
直至月亮升起又落下,女子眉上掛霜,鬢如白絲,周遭的雪已經快要沒過女子盤着的大腿。
“呼”
驀地,一團熱氣從青衣女子口中吐出。
只見女子兩腿一掃,霎時間激起雪花飛濺,瀰漫在這片平地上空,緩緩地落下。女子站立在雪霧中,落在身上的雪花瞬間融化。
“嘶——”
劍鞘慢慢退落,露出明亮的劍身,女子右手持劍朝前方砍下又提起后,將熱氣漸漸包裹劍身,此時,女子與劍幾乎融為一體。在女子的世界裏,只有四周飄舞的白點,和自己長了一段的“右手”。
隨後,女子似跳舞般,在這片雪霧裏閃轉騰挪,用劍阻擋將要落在身上的雪花,無甚劍招,只是簡單的刺擋劈砍,只是將先前醞釀的氣盡數耗光,只是釋放二十年前將發未發的火氣。
舞至盡興處,雙腳一點地,身子倒飛出去,或在空中以劍護身,飛速旋轉,或是大開大合,以女子之姿散發豪雄之意。甚至以劍擊石,發出悅耳之聲。
直至雪霧完全消散,甚至地上的雪也盡數被女子激起再融化,只在地上刻下一個“趙”字,入土三分。
女子收劍回鞘,取下遮擋眼睛的青色布條,抬頭看向微微泛白的天空,等待着太陽出現為自己補充熱氣。
平靜的臉龐上,女子眼睛明亮如珠,看着天邊將要升起的太陽,心中滿是對自己徒兒林旦的寄託。
“趙清毓此生再不欠人。”
這青衣女子原來正是林旦眼中天下第一好看的師傅,趙清毓。
“此間約定已了,我本該就此赴死,以了結早年心愿,沒想到到頭來竟然放心不下林旦來。”念及至此,趙清毓哈哈大笑起來,既是笑自己的愚蠢,因為一句話便浪費二十年光陰,也是笑自己的軟弱,山上隱居二十年便再無當年敢愛敢恨更敢死的氣魄。
風霜一年年地襲過,在無數人的身上留下痕迹,趙清毓也不例外,青絲中夾雜着融化不了的白雪,但那一對柳葉眉,一雙似水眸,兩瓣硃砂唇,仍俏麗無比,和二十年前的她並無二樣。甚至有天她對鏡梳洗時,恍惚間好似又回到家中庭院,直欲喚捲簾人替她挽發,但她很快回到現實,簡單紮好頭髮后便叫醒熟睡的林旦起床練武。
“罷了,我若如此死去,林旦這小子回來尋不見我,指不定發什麼瘋。”
“江湖呀,江湖,多少人在江湖中朝生暮死,可若江湖不是如此,人生又有何趣味。”
太陽已經從東邊升起,破開魚肚白,散發出無窮的光和熱,但傳到青白山上時,餘溫已淺。
趙清毓伸出手放在陽光下,微微感受到溫暖后,提劍回了山腰處……
流溪村外,枯樹林中,陽光同樣曬在唐薈熟睡的臉龐上,唐薈枕着隨身帶着的包袱,包袱里裝着數件換洗衣物,好不舒服。
“差不多該起床了吧。”林旦使勁搖了搖唐薈的肩膀。
被一陣搖晃后,唐薈自是清醒過來,但臉上掛滿怨憤之意。其實怪不得她貪睡,昨日練氣搞得體內氣調不勻,又經歷了兄妹分別和半夜奔走,實在是累得不行。
其實林旦喚唐薈的方式相較於趙清毓叫林旦的方式而言,已經溫柔太多。趙清毓往往朝着熟睡的林旦便是一腳踹去,長此以往,林旦也養成了早起的習慣。林旦覺得不能將自己的痛苦加於自己的徒弟身上,就只是搖醒唐薈而已。
但其實是林旦學會調用精氣神后,便無時無刻不在養精養氣養神,自然不太需要再多休息。
唐薈本來一肚子的火,但看見太陽已高高掛起后,自知理虧,便不再生氣。草草收拾起包裹,便與林旦一起開始趕路。
先前夜裏時,兩人已在枯樹林中走了許久,此時離外界只有幾里遠。枯樹林中雖都為枯樹,但仍然十分高大,人處其中,難免會有壓抑的感覺。不多時,兩人便快走出枯樹林。
原來這流溪村的樹林外便是一整片空曠的大地,地上長滿了淺草,沒有高大的樹木,也未看見什麼道路,看來過去長年的乾涸,已經讓福成王朝放棄了資助這塊彈丸之地。
一路上兩人都未過多言語,但在走出枯樹林后,邁向這片廣闊大地之時,兩人心中難免升起天高任鳥飛,地廣任我行的豪情。林旦更是放下麻袋,張開雙手,好似要擁抱天空一般。唐薈不知,這其實是他在與這片天地交流氣,對這片環境有初步的認識。
“我知道苗疆之地哦。”林旦突然開口,嚇了唐薈一跳。
“我在書上讀到過,苗疆人,善用蠱毒,防不勝防,外來人難以抵抗。”
唐薈不知林旦此言何意,還未等唐薈開口詢問,林旦又說道:“不過我就是想去見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