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窮寇勿迫
章七
真田沒有去看三井橙子,只是死死的盯着六條糰子的臉不放。
簡直像是要從她臉上看穿到腦袋裏去。
忍不住心虛的別開眼睛。六條糰子猶豫着,或許此時應當站出來解釋,一切只是個誤會,三井橙子並沒有推她下去,是她自己不小心。
可是,說不出口。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好似千斤壓頂般沉重。
彷彿只要一出口,便是坦誠了自己的卑鄙與難堪,就連最後一層自欺欺人的遮羞布都將徹底失去。
那需要太大太大的勇氣,令她感到極度的痛苦。
“真田君。”三井橙子還在身後喊着真田的名字。六條糰子不知道真田現在是怎樣的表情,她不敢去看。
可是,從三井橙子聲音的焦慮中不難想像,那張臉上正怎樣的陰沉晦暗着。
真田不相信她。
即使小口時政提供了那樣的證詞,他也沒有相信,那並非出於對三井橙子的信任,六條清楚,他所懷疑的,是她六條糰子。
六條糰子突然發覺自己原來很怕被真田厭惡。
一直以為自己無所謂,一直對自己說沒關係,然而真真切切的面對這樣的情景時,卻感到了恐懼。
連抬起眼皮去瞥他臉上的表情都做不到,只能望着斜坡上的青草沉默着。
等待着宣判的時間裏,每一秒彷彿被無限拉長,漫長的教人難以忍受,無法自控的從心底的裂隙中瀰漫開的徹骨寒意,幾乎令她打起抖來。
還來得及嗎?
如果此時承認了自己的錯。
“夠了。”
真田突然意義不明的咆哮起來,沒有主語,不知道在對誰說這話。可是六條糰子卻覺得,他是在對她怒吼。
這就是審判了嗎?
六條抬起眼睛,只看見真田快速離去的背影。
夠了。
他對她說夠了,他對他們之間的關係說夠了。
他終於徹徹底底的無法再忍耐下去,為她的任性,她的陰暗,她的醜惡。
身體中有地方在崩壞,她清晰的聽見碎裂的聲音。胸口的空洞漸漸擴張,吹過網球場的風灌注進來,發出嘩嘩的聲音。
“六條君。”
回過神來,三井橙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只有小口時政還站在身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沒摔傷吧?這幅表情,難道剛剛腦袋撞到了?”
那少年嬉皮笑臉的,似乎還想伸手戳弄戳弄她的腦袋。
“走開。”六條厭惡的猛推他一把。
小口時政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扶着胳膊,他忍耐不住的彎下腰去。
“你,你的胳膊怎麼樣?”這才記起對方剛剛救過自己,似乎還受了傷。六條慌忙低頭去查看。
“沒事,大概是剮破了皮。六條君可以帶我去醫務室嗎?”
……
坐在椅子上看小口時政低着頭在胳膊上自顧自的搗鼓着上藥,六條有些看不下去了。
“真的不要我幫忙嗎?看你很辛苦的樣子。”
“不用不用,我還想多活兩年。”小口時政擠擠眼睛。被這麼一句話堵的半死,六條翻着眼睛扭頭看着一旁。
“我說啊。”小口冷不防拖長聲音,“六條君真的不考慮一下我嗎?英雄救美這種戲碼後面,不是應該接着以身相許嗎?”
“呸。”
毫無商榷餘地的鄙夷。
“啊,啊,算了算了。”自討沒趣的小口時政敲敲桌子,“把那捲紗布遞給我。”
“那時候幹嘛糾纏我。”把紗布拿在手裏,六條糰子並不遞過去。
兩年前,她還在讀一年級的時候,這個討人厭的傢伙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突然對她展開了強烈的攻勢。情書,禮物,情詩,所有的手段一樣不少,而且輕車熟路,一看便是個中老手。
因為厭惡輕浮的人,六條從來沒有把他放在過眼裏。每次都是毫不留情的拒絕。
那時,她只知道他是真田弦一郎的好友。直到今天,察覺到他和真田之間那微妙的疏離與防備,她才終於意識到,那時的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那樣簡單。
“別想用隨便的話糊弄我。”她嘟着嘴補充道。
“是,是,我怎麼敢騙您啊,脾氣很大的大小姐。”小口時政苦笑着,“其實,我們是一類人吧,我和你。”
儘管心裏想着誰和你是一類人。但六條只是沉默着,沒有作聲。
“我想我大概是嫉妒真田吧。一邊把他當做好朋友,一邊卻討厭着他。所以看到你的時候,就想要把你從他身邊搶走。哦,抱歉,我的用詞可能不對。應該說是,將他最在意的你搶走。結果不但妹子沒搶到手,連朋友都丟了。”小口時政撓撓頭,“我說,我都這麼坦誠了,可以將紗布給我了嗎?大小姐。”
“哦。”
“其實你也一樣吧。你一直都清楚真田有多在意你,卻從來不肯給他一分好臉色看,肆意的揮霍着他對你的喜歡……”一邊往胳膊上纏着紗布,小口時政嘴上的說教卻一刻都沒鬆懈。
“你怎麼沒摔死。”暴躁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六條糰子在狹小的醫務室里來回打着轉。如果小口不是因為她而受傷的,她早就按耐不住的甩手走掉了。
“哈哈,還真寡情吶。”
或許是刻意壓低聲音的緣故,小口時政的聲線中不再有往日的輕浮。“說起來你大概不信,其實我是真的喜歡六條君。”
“不把渾身的刺豎起來的時候,六條君其實挺溫柔的不是嗎?在路邊喂流浪貓的時候,六條君簡直像天使一樣溫柔可愛呢。別拿那種眼神看我,只是偶爾看到而已,我小口時政風流不下流,可從來不是跟蹤狂。”
“抱歉,我的話可能有些多,不過,在六條君的生命里,大概這是我最後一次出場了吧。畢竟,都被這樣斬釘截鐵的拒絕了不是嗎?所以就讓我一次把話說完吧。”
小口時政的說法聽起來頗有幾分可憐,饒是極想發火的六條也說不出什麼過分的話來。
“六條君是不是總覺得整個世界都辜負了你,命運待你太過不好,所以你才總是落得這樣苦惱的境地。可是,路是你自己選的,所以承受的那些傷害,也都是因為你自己的選擇。不是有那種話嗎?你怎樣對待世界,世界就怎樣對待你。單說真田,你對他若是曾有過一星半點的溫柔,也不至於像剛剛那麼慘淡收場。”
猛然被觸及到最不願提及的傷心之處,六條糰子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惱火。顧不上什麼感謝救命之恩,她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你以為自己是聖母嗎?我從來沒發現你還有這種才能。”
“哈哈,當年我可是專門負責調解女生間矛盾的風紀委員,有‘女性之友’名號的小口時政吶。”明明是嘲諷的語言,小口卻像聽到了什麼極高的盛讚一般高興的笑起來。“真田沒跟你說過嗎?‘男真田,女小口’什麼的。”
“哪有那麼蠢的名號啊!”六條瞪起眼睛,隨即覺得有些不妥,“我跟他又不熟。怎麼可能說起這個。”
“不熟啊……”對方拖長了聲音。
“吶,六條君再這樣任性下去的話,會失去重要的東西啊。”小口時政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明明說了那麼多教條似的訓誡,卻只有這一句令六條心中猛地一驚。
她驟然抬眼去看小口時政。
少年微笑着,清澈的瞳孔里流轉的並不是嘲諷。所以才更讓人覺得厭惡。
那樣通透的,彷彿看穿一切,明白所有的眼神。
六條糰子輕撇嘴角,下意識後退一步,緩緩張口。
“我不怕失去任何東西,因為我從來沒有期待過任何東西。”
“撒謊。”
明明是斥責,小口卻可以說的嬉皮笑臉彷彿表揚一般。
六條糰子瞥了眼他包紮停當的手臂,由衷覺得他還是傷口袒露時更加讓人愉快一點。
“你啊,永遠不肯承認自己的真實想法,連自己都騙。這一點,你還不如我呢。我小口時政,至少下流的很坦誠。”
“剛剛還說自己風流不下流。”
“啊……有過嗎?我說我說,這個不重要。”前後言行矛盾被無情揭穿,小口時政尷尬的擺着手,“別太計較吶,我不會再糾纏你了,大家就此和解不好嗎?”
“要退場的人別計較那麼多。”六條糰子冷冰冰的板著臉。
“那麼我只說最後一句。六條君,你啊,老老實實的承認一次自己喜歡真田,不想離開他,會死嗎?”
小口時政倚着醫療桌,臉上是漫不經心的表情。自那雙眼睛中,卻放射出了從未有過的犀利光芒。
一時間,六條糰子張口結舌。
“會。”
半響,她低下頭輕輕說。
“真的會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好辛苦……
真田辛苦,六條辛苦,小口辛苦,三井辛苦,我也辛苦。
我被傷害了。求留言安慰……
順便,三井小姐真的是個好女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