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六條,杠!
章五
雖然自誇這件事情委實顯得不太夠男子漢,不過,有時候,弦一郎實在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比起以身飼虎的那位印度王子都不差。
就算被幸村用網球削的再慘,敗的再難堪,他也咬緊了牙關,絕對不告訴對方,究竟是誰說幸村像“花輪”。
幸村從來不會直接問真田那個說他像“花輪”的人是誰,他只是笑眯眯的一遍遍追問弦一郎在南湘南小學還有認識哪些人。
不過弦一郎不笨,他的直覺告訴他,幸村精市問話時的心情很不好,所以他堅決不出賣六條糰子,被幸村毫不留情的攻擊到一敗塗地也不鬆口。
後來,連俱樂部的教練都看不下去了。
持續的慘敗並不利於孩子球技的成長,反而容易摧毀對方的自信心,幸村這麼堅持不懈的拉着真田,一直打着真田永遠都無法取勝的比賽,這已經不是歷練而是折磨了。
他試圖上前把幸村叫開,去和別人對練。
抓着他的胳膊阻止住他的人是真田。
那個皮膚黝黑的孩子疲憊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額發散亂的貼在滿是汗珠的額頭上,表情卻是極為興奮的,“教練,我覺得我在進步!”
弦一郎清楚的感覺到了,他在與幸村的對抗中不斷地進步着,而且是飛速的。他漸漸能夠跟的上幸村那迅疾的速度,甚至可以比幸村還要快,那是長久練習劍道的真田弦一郎所特有的敏銳反射神經。
最終,兩人持續不斷的比賽還是畫上了句點。
再一次的擊敗真田后,幸村主動的抱住球拍,施施然的走下了球場,不再多看場對面躺倒在地的真田一眼。
弦一郎呈大字形的橫在球場上,雙眼茫然的望着正上方高高的頂棚,粗大的鋼樑交錯如緻密的蛛網撐起了暗綠色的雨棚。
雙耳灌滿的,是他自己急促的喘息聲。
他輸給了幸村,這不可恥,反正他已經輸習慣了……
好在,他還沒有輸給自己。
幸村那傢伙,永遠都不會從他這裏知道,是誰,說幸村像花輪。
弦一郎後來去出租屋裏借到了《櫻桃小丸子》的dvd。
那部動畫片的劇情很搞笑,很快,真田全家吃飯時的娛樂活動就變成了一邊吃飯,一邊看櫻桃小丸子,直到真田爺爺在大笑時不小心讓一粒米飯嗆到了氣管里,險些需要撥打急救電話為止。
所以說,吃飯時看電視真的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吃飯需專心”這條真田家訓其實是正確的,並很快再度恢復了執行。
不過,弦一郎總算來得及在爺爺被米飯嗆到之前,知道了誰是花輪。
那傢伙很會說話,很受女孩子歡迎,這些都和幸村很像。
不僅如此,花輪家那豪華的歐式裝修風格,和幸村家裏的環境也很像,甚至他們的媽媽都會做好吃的甜點。
六條糰子沒有說錯,可是……
弦一郎很不理解,六條糰子怎麼會知道幸村家裏的樣子,又怎麼會吃過幸村媽媽做的甜點。
他們……應該不認識的吧?
甚至,弦一郎也無法明白,幸村為什麼生氣。他覺得花輪很好也很幸運,動畫片裏面的花輪總是那麼的成功,始終被周圍的小朋友們所羨慕着。
八歲的真田弦一郎突然就有些不高興起來。
二年級暑假的時候,六條糰子再度被送來了真田家,這次是長住。
六條正義先生被公司委派去籌建中的中國工廠做技術顧問,為期一個月。一個單身男人隨身帶着孩子在那麼繁忙的工地上總是不方便,住到真田家,不但有人照顧,還可以多個玩伴。
“我們家弦一郎也很想念糰子呢,這下又能在一起玩了,太好了呢。”彼時,真田媽媽正扶着糰子的肩膀,哄着她和爸爸告別。
但六條糰子死死的拽着六條正義先生的西裝下擺,無論大人們怎麼說怎麼勸,都不鬆手,不管是拿零食哄騙還是動畫片攻勢都沒有奏效。
眼看着該去趕飛機了,最後還是六條正義先生無可奈何的狠下心來,將女兒緊緊攥起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抽出了自己的衣擺。
六條糰子終於不再掙扎,任由真田媽媽抱着自己。
“爸爸去中國給你帶大熊貓玩具回來。”說著這樣安慰性的話,六條正義先生走出了真田家的大門。
那時,弦一郎站在旁邊,看着六條糰子沉默的注視着自己父親遠遠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她的眼睛裏有什麼東西正在熄滅,不過,也只是一瞬間的錯覺,很快,六條糰子的眼睛便再度明亮起來。
只是因為離開家人而捨不得吧。
弦一郎暗暗的在心裏想着。
那天,全家人一起圍坐在飯桌上吃飯的時候,每個人都像約定好了一樣,把自己覺得好吃的菜給新添的人口六條糰子小朋友夾上一筷子,連小小的弦一郎也有樣學樣,夾了一隻大肉丸到糰子的碗裏。
六條糰子的碗裏迅速堆積成山,她埋着頭只顧吃,連自己夾菜的功夫都沒有。
很快,弦一郎就發現了一絲不對勁,六條糰子吃光了其他人夾到碗裏的所有菜,單單剩下了他弦一郎夾過去的那隻肉丸子。
一口都沒有動過。
真田弦一郎……被嫌棄了。
內心受到了嚴重傷害的弦一郎彼時還沒有後來那麼深沉穩重,八歲的他覺得自己委實在六條糰子小妹妹這裏遭遇了不公平待遇。暗自憋屈了好一會,他終於忍不住打破“專心吃飯”的家訓,出聲抗議,“糰子你幹嗎不吃肉丸子。”
“有生薑。”
六條糰子回答的理直氣壯迅速直接。
然後繼續埋頭扒飯。
“啊啦,原來糰子不喜歡吃生薑!”真田媽媽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6一般,眯起眼睛笑的一臉寵溺,“那阿姨下次做菜少放點生薑。”
“生薑明明很好吃的……”弦一郎不甘心的在一旁嘟囔着。
六條糰子沒有理他。
“弦一郎你自己還不是不吃山藥。”真田媽媽拿筷子尾部敲了敲弦一郎的腦袋,毫不客氣的指出了他的挑食弱點。
於是弦一郎便不再說話了。
吃完飯,六條糰子就趴在弦一郎的房間裏寫作業。兩人照舊是除了在同一個盤子裏取零食之外,毫無交流。
弦一郎練了一會毛筆字,轉頭去看遠遠的趴在桌尾寫作業的六條糰子,突然皺起了眉,“你的課本怎麼那麼臟。”
六條糰子莫名奇妙的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寫自己的作業。
一貫愛好整潔的弦一郎滿心不悅地盯着她的課本。上麵灰蒙蒙皺巴巴的,看起來像是被髒水泡過一樣。
這麼心神不寧的盯了一會,他終於按耐不住,將手中毛筆擱下,搭在硯台邊。徑直跑到書櫃前,找出自己一年級時用過的課本,遞到六條糰子面前。“喏,這個借給你。”
六條糰子歪過頭看着他,又露出了像收到柿種時那種奇怪的眼神。她沒有伸手來接。
“那麼臟怎麼看得清上面的題目,快拿去。”弦一郎不耐煩的催促道。
明明在做好事,這個六條糰子怎麼就是慢吞吞的不領情。他可是為了保護她,被幸村在球場上打的一敗塗地都沒有動搖,她居然還用這種愛理不理的態度對待自己。
弦一郎頓時覺得自己可委屈了,舉着課本的手臂便理直氣壯的朝六條糰子面前伸直了幾分。
默默的盯着那伸到自己鼻子下面散發著淡淡的在封閉空間裏貯存出霉味的舊課本,僵持片刻,六條糰子終於接過了弦一郎的課本。
“掉水裏了。”她突然開口。
弦一郎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對方是在指那臟課本。
“哦,下次小心點。”
他抓抓頭,不知為何有些害羞起來。
“我……我去練習劍道了,再見。”
弦一郎抱起擺放在茶几邊的道服一溜煙的跑出了屋門。
“真田,去打網球嗎?”
當弦一郎聽到道場門人的通報,匆忙放下手中的竹劍向自己房間跑去時,已然為時已晚。
他喘着粗氣趕到時,房間裏,趴在桌尾寫作業的六條糰子同從窗外冒出個小腦袋來的幸村精市兩人正楞楞的面面相覷。
“飛頭蠻。”他聽見六條糰子脆脆的開口,聲音不大但吐字清晰。
弦一郎慌忙衝進屋內,在窗外的幸村反應過來之前,一把將六條糰子擋在身後,“幸村,你來了。”
“額……是,你家有客人?本想找你打網球……”幸村遲疑着,愛好是法國文學的他,有點不明白那個妹妹頭小姑娘剛剛說的是什麼。
“沒關係,你稍等一下,我就來。”弦一郎急忙答應着。
幸村不是很喜歡需要脫掉鞋光着腳在上面踩來踩去的和式房間。對於經常打球的他來說,要把兩隻運動鞋的鞋帶解開脫掉,過一會再穿上系起來實在很麻煩,於是他每次來找真田打網球,都只站在院子裏,在窗戶外面招呼真田。
換做平時,弦一郎其實會有些計較幸村這顯而易見的嫌棄,不過這會,他着實在心裏慶幸着對方有這個習慣。
他瞥了眼窗外正低着頭觀察院子裏一株不知名植物的幸村,低聲命令六條糰子,“快藏起來,別被他看到。”
六條糰子先是楞了楞,隨即聽話的撲到弦一郎房間的壁櫥前,打開門鑽了進去——或許是真的把幸村當成了妖怪一類的存在。
“喂,我們走掉之前,你別出來啊。”好好地確認了一下櫃門已關好,弦一郎壓低聲音叮囑裏面的六條糰子,接着他拿起球拍,換上運動衣,拎着球鞋跑出了屋門。
“走吧,幸村。”
“嗯。”幸村微笑着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