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簡單且幸福

凌晨五點，天也才微微亮起。這個世界似乎還沒睡醒，但是周顧的心中明白，此刻的福嬸必然已經起床，開始一天的勞作。

幼年喪父，本來柔弱的女子扛起了家庭的重擔。女子本弱，為母則剛。曾經的柔荑如今也變得粗糙。但她沒有心痛，通過自己的付出，看着孩子健康的長大，曾經的嘆息也早已轉化為了如今的欣慰。

小顧朝着福嬸耕作的地方走去，一步步踩在泥土之上，感受到了大地的真實。風與空氣從他耳邊劃過，曾經稀疏平常的一切感受，如今再次體驗，竟然感到了珍貴。原本不在意的事物，當你失去的那一刻，才感覺到之前的一切有多麼美好。

慢慢的走着，小顧還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的母親，是繼續編造出一個美妙的夢，讓她沉醉於中;還是把血淋淋的現實掏出，讓她知曉到底發生了什麼。小顧不知道該怎麼做，也不願意想到底該怎麼做。只是想回家看一眼母親，一眼就好......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曾經挺拔的身姿已經被勞作壓彎。“媽！”當那道身影進入眼中的第一刻，小顧就已經脫口而出了，可能這是人類情感所選擇的必然。

福嬸聽到了小顧的聲音，抬頭望去，“臭小子，還知道回來呢？村裡人都和我說你去賺大錢了，怎麼走的時候都不和我說一聲？”驚喜、意外、埋怨都包含於中。

聽着福嬸的詢問，小顧只能說道:“我被人騙了，什麼錢都沒掙到，對不起，讓您失望了，”那些早已編好的話語，此刻已經煙消雲散。

“沒事，年輕人多出去闖闖就好了，你才多大，下次不允許再不告而別了，你這一走這麼長時間，連個信都沒有，要是出了意外怎麼辦？娘都擔心死了，”這些平常聽膩了的語句，如今像釘子一樣，一顆顆刺進了周顧的心中。

小顧聽了這些話，沒有答覆，他不想說出那句“意外已經發生了，”只好獃呆的站在原地。

福嬸感受到了兒子的奇怪，“怎麼了？去了城裏面幾天不會幹活了？趕緊過來給我幫忙啊！”

小顧聽完，連忙跑到福嬸身邊，開始鬆土，施肥，重複着他以前覺得無比枯燥的工作，但此刻竟然感到了一種感激，一種久違的安心。

“怎麼手法生疏了這麼多，去了城裏幾天把你養懶了吧，你這麼慢，什麼時候才能攢夠錢給你娶媳婦兒。”

其實在福嬸心中，只覺得平安的一生就夠了。不需要自己的孩子有多出人頭地，自己只希望還能多活幾年，看着他娶妻生子，自己可以親眼見證這對新婚夫婦拜堂成親，然後再幫小夫妻倆帶帶孩子，也有幸感受一下什麼叫做天倫之樂。福嬸從沒有對生活埋怨過什麼，只希望自己可以擁有一些大家都擁有的，那些簡單的美好。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這些願景，似乎再也無法實現了。

“媽，其實我要是不結婚，可以嗎？”周顧小心翼翼的詢問着。

福嬸先是一楞，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其實媽也想過這個問題，結婚並不是為了非要你這麼做，我只是希望能在你老了以後有人陪陪你，我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以後沒了我，怕你太孤獨了，”其實母親心中最怕自己走後，自己的孩子無人照顧，生病的時候連個送水的人的沒有，一個人去醫院挂號，輸液，承受着孤獨與寂寞。

“媽，其實....”小顧似乎下定了決心，想說出些什麼。

“你這孩子，

怎麼回來了之後這麼多愁善感了，趕緊專心幹活，把肥料遞給我，”福嬸的話，打斷了小顧的思緒，也打斷了他的勇氣。

那些話語終究是沒能說出口，小顧聽話的拿起了一袋肥料，給福嬸送去。當福嬸伸手來拿的時候，碰到了小顧的手。

“你的手怎麼這麼涼，是不是生病了，”對於孩子的身體狀況，母親的感知永遠是最敏銳的。

“沒，沒什麼，就是還沒吃飯呢，等吃了飯就好了，”這句話流露着小顧的心虛。

“你早說啊，走回去，媽給你做飯吃，真是的，哪有不吃飯就來幹活的，”福嬸說著，就要拉起小顧回家。

“不用了，我還不餓，等中午回去再吃飯吧，先把活幹完了，”小顧閃躲了一下，讓福嬸抓了個空。

“你這孩子，不吃飯也不餓，真是長大了，都不讓媽摸了，小時候都是我給你洗的澡，也不知道你在害羞些什麼，”福嬸的語氣有點不悅，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竟然會對自己伸出的手進行躲避，這實在讓她想不明白。

“先幹活，先幹活，媽村子裏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小顧也看出了福嬸的不悅。

說道八卦趣聞，福嬸可就來勁了，什麼村東頭的王二丫喜歡從城裏剛來的大學生護林員啊，村西頭誰的牛踩了另一家的地啊，還有誰玩牌輸了氣的好幾天都吃不下飯。

這幾個生活的小事，怎麼這麼有意思呢。

母子二人就像之前一樣，伴着閑談一同勞作，時不時傳出笑聲，有時也會傳出福嬸嫌棄小顧手笨的責備，體會着這種最簡單的幸福。

時光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中午，烈日當頭了，福嬸已經出了一額頭的汗，可是小顧似乎卻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福嬸看着自己的兒子，問道：“你不熱嗎？”、

小顧抬起頭，面對陽光，衝著自己的母親，露出了一個更燦爛的微笑“沒事媽，我不熱，馬上就幹完了！”

但是福嬸注意點並不是小顧的笑容，而是他的身後。烈日當頭，身後卻空無一物。

靈魂哪怕偽裝的再像，終究不是真正的活人。

一切的答案似乎在這一刻揭曉，但是福嬸仍不願相信“兒子，走了別幹了，回家，娘給你做好吃的！”說完就開始起身，但是不小心絆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

其實以福嬸的身體素質，怎麼可能被輕易絆倒呢？

小顧來不及思考，趕緊一把攙扶住福嬸，福嬸感受到了從小顧身上傳來的冰涼，似乎那股寒氣，慢慢的傳到了自己的心裏。

福嬸推開了小顧，小顧也意識發生了什麼，二者都在這一時刻陷入了沉默。

“我說你怎麼回來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呢，我也算沒白養你，都這樣了，還知道回來看看我，還能幫家裏干點活。”福嬸的語氣故作輕鬆

轉過頭去，不再看向小顧，似乎這樣就能逃避現實，不承認自己的兒子已經逝去這一結果。

“也挺好，我也不用給你攢錢娶媳婦了，也不用給你看孩子了，輕鬆太多了，再過兩年我也不幹了，成天下館子打麻將，小日子過得，賽神仙呦，”如果這些話沒有伴隨着哭聲的傳出，或許真的很輕鬆。

聽着福嬸的哭聲，周顧一把跪在地上，狠狠朝福嬸磕着頭，身為假活人的他，根本感受不到疼痛的存在。只知道用力的磕，似乎想用這種方式，忘掉自己心中的悔恨。

福嬸這時輕輕的捧起周顧的臉頰，“別磕了，不痛嗎？願意和娘說說，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