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可能,不是因為想看煙花
“亨德爾指揮官閣下?”她戴着覆面的重盔,透過金屬傳來的聲音含糊不清。
“叫我亨德爾就可以了。”他無奈地對自己的副手回答道。
“現在島津家主已經同意和三島家停戰。短時間內,戰端應該是不會再起了。”
“嗯。但我覺得這個判斷並不准確。”亨德爾埋頭在桌面上的一張九州島地形圖前,在幾處險要的關隘附近做了標記。
“三島家主的雄心可是統治天下,【布武天下】的口號可是早已經喊出來了。”
“現在停戰,恐怕只是緩兵之計罷了。”亨德爾表達了不同的意見。
“明明只是雇傭軍,你怎麼比島津家自己人還關心東瀛內戰……”副手海琳嘀咕道。
隨即她抬起頭,向亨德爾投去期待的目光。
她說道:“現在士兵們都想享受來之不易的和平……”
“他們只是憋不住了,想上岸去找樂子吧。”亨德爾無情地打斷了海琳的陳述。
“哼……”海琳走上前去,用手擋住了亨德爾的眼睛。
“指揮官先生,我認為您現在需要的是休息。”
“不,我的工作還沒有做完。現在局勢還是在節節敗退……”亨德爾咬着牙說道。其實,他只是不願意接受島津家必然覆滅的命運罷了。
他把海琳覆蓋在他眼睛上的手撇開了,“我這裏暫時不需要你的協助,反正沒有什麼任務,你也上岸去看看吧。”
海琳把沉重的頭盔摘了下來,高馬尾在空中颯爽地飄蕩着。她右手握着佩劍,就那樣直直站在那裏,緊盯着亨德爾。
“保護您,是我的使命。”
“而我現在又非常非常非常想上岸去看看。”
“所以,在工作與生活之間,我做出了一個最優解——採用兩者兼顧的方法。”
“兩者兼顧那不是很好嘛?”亨德爾微笑着說。
“為此,我需要您的配合。”海琳單膝跪地,右手的手掌朝上,以守護騎士的禮節請求亨德爾。
“請您和我一起上岸,以便我可以貼身保護你。”海琳停頓了一下。
“陪我上岸看看吧,東瀛人正在過新年,聽說還會放煙花……”海琳說著說著就低下了頭,聲音越來越小,直到細如蚊訥一般。
亨德爾看到了海琳後頸上細密的汗珠,因為護衛工作需要佩戴護具的緣故,在這麼寒冷的天氣里,她卻會流這麼多汗。
他的惻隱之心油然而生。
於是他點點頭,無奈的說道:“好吧。”
……
兩人剛剛走到海灘上,海面上就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呼嘯。
在海天相接之處,一束顫巍巍的煙火扶搖而上,擦亮了夜空的幽冥。
隨即綻開千樹萬樹,無數明亮而細小的光焰,組成了一個碩大的菊花紋章。
一瞬間的閃耀,照亮了海琳的半張臉。
那半張臉上有一道淡不可見的刀疤,那雙生陷的眼窩鑲嵌在堅毅的面部線條之中,此時也迸發出了少女般的憧憬與期待。
亨德爾感覺心裏一陣抽動,不自覺伸出手觸摸了那道傷疤。
那是剛剛來到九州島的一個夜晚,敵人混進了雇傭軍的營帳之中。亨德爾還沒有辨明情況就將一把武士刀摸在了手中。
他對着匆忙來到他床前的帶甲士兵用力揮下去……那厚厚的面甲被穿透了,透過縫隙之中,給那雞蛋般光潔的臉龐烙印下了無法抹去的傷痕。
他記得那雙驚愕的眼睛,
那個少女眼中的淚水,他平生僅見過一次。
“已經沒事了,亨德爾。”海琳下意識的伸手去碰,剛好摸到了亨德爾的手,於是立刻觸電般的縮了回去。
亨德爾握緊了自己的拳頭,隨即又不甘地鬆開了。
“聽說很久很久以前,東瀛居住着魔女一族。”
“她們擁有實現人類任何願望的力量。”
“如果有朝一日你能找到魔女,向她們許願,你會許一個怎樣的願望呢?”
海琳咬着自己的嘴唇,似乎很難做出決定的樣子。
“不告訴你,要不您先說?”
“好吧。”亨德爾望向夜空,又有無數的煙花炸響。
“我想要力量。”
“力量嗎?聽上去就很拚命……很有您的風格啊。”海琳笑着捂住了嘴。
“那我也就不惺惺作態了。”
海琳雙手十指交疊在一起,閉上了眼睛。
“我希望我和指揮官都能活着回到家鄉。”
煙花在不斷地炸響。
眼淚從她的眼角滲出,反映着夜空無比的光耀,彷彿兩顆墜落地面的煙花。
“會的。”亨德爾說道,有什麼東西好像堵在他的嗓子眼裏,讓他難過的不想說話。
“還有還有!”海琳睜開眼睛,眼眸里是淡櫻的顏色。
“如果可以活着離開,我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回到部落里去。”
“好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呀。”
“部落什麼的。聽起來就很自由。”
“但是我很懶,可以不勞動嗎?”
“不可以。”海琳嚴肅的說道。-
“但也可以……我的部落里是女人說了算,只要有女人願意娶你……”
“好啊,能活着回去的話,去看看你的家鄉,也很不錯。”亨德爾露出了憧憬的表情。
但在他的心底,未來已經蒙上了死亡的陰影。
“那一言為定。”海琳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亨德爾覺得平日裏非常冷漠的侍衛,做出這樣稚氣的動作非常有趣。
“好。”亨德爾笑着將小拇指和海琳勾了一下。
海琳面上的寒冰融化了,淚痕未消,就流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
“多笑一笑不好嗎?”亨德爾調侃道,“雖然我們是在打仗,但也不用整天那麼嚴肅嘛。”
海琳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生硬的弧度像是撲克牌上面的人物。
“對不起,還是按照你自己的心意來吧。”亨德爾忍着笑說道。
……
“這裏還真熱鬧。”
“這座城市的藩主是個積極與外界交流的維新派,”亨德爾看着繁華街道上的大教堂說道:“他們很早就接受了外來的文化。”
座前的招幡隨風飄揚,店面前到處都是刺眼的水粉畫的海報。
那些劇院的跑腿們到處招攬客人,街道上不時傳來麥酒,蕎麥麵,天羅婦,年糕小豆湯的叫賣聲。
西方的唱片店與東方的瓷器展覽並列,文化的混搭讓這座城市具有着空前的魅力。
但並肩行走在繁華街道上的兩人並不感到留戀。
“此地繁華,但終歸不是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