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折 武選生
唐律規定，戶農成年之後，每丁可獲授永業田二十畝，口分田八十畝——其中永業田是可以傳給子孫後代的，而口分田在戶農離世之後便須交還與地方官府。
“貞元之治”盛世之後，天下丁口愈多，而地方可授之田愈少，新的戶農想要順利獲得授田，自是愈發艱難。
到了今日，人少地多的“寬鄉”不僅授田裁半，而且手續繁雜，從成年後獲得授田資格到最後獲得授田，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都是尋常事；至於人多地少的“窄鄉”，各種借故不予授田，更是成為了地方官府無奈下的慣例。
比如溫黃庭和白嬋兒如今所投奔的“族叔”溫九，他家長子如今已然一十九歲，去年便應獲得授田一百畝，可實授到手的，僅僅只有三十五畝而已——就這，還需要先在衙門掛着號排隊等上兩年，才能獲得授田令呢。
戶農可獲得的土地變少了，府兵的徵召卻依然嚴格地按照三丁抽一的原則，這分“責任”對於普通戶農來說，就變得有些過於沉重了。
畢竟每年訓練和出征的時日並不短，家中可是實打實損失了一名勞動力，更何況，府兵的鎧甲和武器都需要自備，這又是一筆不菲的支出。
在貞元年間曾經風光無限的大唐府兵，如今已逐漸變得良莠不齊，甚至……正在逐漸腐朽。
這些年突勒與孛戎肆虐邊州，很難說沒有這方面的原因。
有感於此，去年的新科狀元郎、如今官居麟台正字的陳修竹，上書聖母天後，以“兵貴精而不貴多”為由，諫言改革府兵遴選。
聖母天後欣然允之。
重開的秋訓大比，便是此次改革的重頭戲之一，只要是在大比中表現良好，入了巡檢法眼，就能馬上從都督府手中獲得實授的兩百畝田地！還不打折！
這樣選出來的精銳，未必不能重振大唐府兵的榮光！
溫黃庭仔細回憶着，似乎小狐狸說過，當時托王里正幫忙，在上邽郊外七零八碎地收購了幾十畝地，就花費了千餘貫——這還不算給王里正的人情！
兩百畝地，那不得六七千貫了？
真是財帛動人心啊……
而如果在大比中脫穎而出，進一步成為十二名擂主之一的話——那“定氣海”的資格，更是珍稀無比。
正常情況下，修行者只有晉陞築基境之後，才能在體內構築氣脈，打開丹田，積蓄內力。
但是一些前輩修行者在無意間發現，在養氣境時，只要有人以外力刺激氣海、膻中、泥丸三大要穴，就能提前開啟三大丹田。
即便是養氣境的修行者尚未足以在體內構築氣脈，五臟內所蘊養的真氣無法通過氣脈輸送到丹田——但丹田除了是人體真氣之源，同時也是真氣之泵！
開啟三大丹田之後，其存在本身，就能使得體內真氣的蘊養更為中正平和，不僅可以使修行者在養氣境的修行更有效率，同時也能極大的提高後續“百日築基”的成功率！
對於初窺門徑的修行者而言，“定氣海”的好處自然是不用多說。
正因為如此，這項發現也曾在江湖上引起了不小的風波。
因為只要控制了“定氣海”，就相當於在某種程度上掌控了修行者的未來。
最終，定氣海的技巧、手法與所用藥材，目前幾乎全部控制在了大唐軍府與若干上品門閥手中。
大唐官方對修行者的嚴格管控並不奇怪。
畢竟，
俠以武犯禁。
師父方牧之當年靠着九曜星神變這世間第一急速身法，就能讓聖母天後不勝其擾，意欲殺之而後快——修行者的個體武力能做到什麼樣程度的破壞，溫黃庭已經在自家師父的身上見識過了。
一次“定氣海”的資格，怕是萬貫難買——而現在，只要在秋訓大比中成為十二擂主之一，就能獲得……
嗯，這次的秋訓大比，朝廷確實是下了血本啊。
怪不得武選生的資格被當成了香餑餑，而大家望向自己的眼神也變得如此熱切……
溫黃庭心中轉過許多念頭，然後問道：“還沒請教這位老丈的大名？”
陸榮超昂首道：“某乃是秦州都督府巡檢陸榮超。受韋使君之託，一應負責本次秋訓武選生的考察選拔事宜。”
他就是陸榮超？
對了，大家都叫他陸公來着……
我早該想到的。
怪不得小狐狸把我哄騙來此……
心中一陣嘆息，溫黃庭正要開口拒絕，卻聽到白嬋兒幽幽地說道：“太好了，表兄！九叔雖然對咱們不錯，但寄人籬下，終究非是長遠之計。”
“這一年來你花錢又不節制，咱們身上的錢帛已經越來越少，眼看就要坐吃山空了！”
“但現在，只要你在大比上好好表現，咱們至少能拿到一塊地，也算把根扎了下來……”
呃……這又是哪一出？
我這一年除了吃穿，怎麼就花錢不節制了？
就連修身鍛體用的湯藥也是從淵界帶來的！
而且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臨行前瑤姨明明塞給了你不少金銀細軟的……
這些話，溫黃庭只能在心中默默吶喊，無法當眾說出，於是便只能沉默而無奈地望着白嬋兒，欣賞着她的演技。
聽到嬋兒小娘子的泣白，再看到溫黃庭這一副“默認”的樣子，諸人的目光中更是充滿了鄙夷。
“這溫二郎雖然有些本事，卻沒想到真的是個米蟲！”
“真為嬋兒妹妹不值啊！”
眾人的議論，讓溫黃庭覺得自己頭上“米蟲”的帽子給扣得更實了，他斜着眼看向白嬋兒，自家“表妹”雖然抹着眼淚，但瞟向自己的眼神中分明閃過一絲戲謔的光芒。
溫黃庭輕嘆了口氣。
得，看樣子，今天要是不按照小狐狸的劇本來，今後還不知道會被她編排成什麼樣子呢……
於是他無奈地說道：“好吧，我知道了，你是要我去爭那個什麼擂主吧？我答應你就是了。”
陸榮超看着溫黃庭，微微一笑，說道：“既如此，明日你到里正那取籍書，然後帶到上邽折衝府來，老夫給你造冊登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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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擺脫眾人回到了溫宅，溫黃庭正要回屋，卻被白嬋兒扯着衣袖來到了門曲處，低聲道：“表兄莫走，奴有事要說。”
被白嬋兒這麼一扯，兩人距離極近，四目相對，溫黃庭的鼻孔中傳來一陣馨香，他急忙後退兩步，揉了揉鼻子，強笑道：“九叔這兩日到山中尋遊獵戶收生皮，九嬸今日帶着鞏大哥去給王夫子送束脩，家中此時應該沒人，不用再裝出這幅樣子來。”
“師父說讓咱們平時也要小心謹慎些的嘛，畢竟桃源界的人個個奸滑成性。”話雖如此說，但既然得知家中無人，白嬋兒橫了一眼溫黃庭，臉上柔弱的表情瞬間一掃而空，換成了狐黠的笑容：“少主大人……”
“說起奸滑，誰比得上你啊……”溫黃庭舉手苦笑道：“對了，你還是叫我表兄吧。少主這個稱呼，聽着有些奇怪。”
“好，我的好表兄。”白嬋兒輕笑一聲，然後問道：“咱們來到桃源界已經有半年了，為何師父交待你做的事，你要一再推脫？”
溫黃庭撓了撓頭，說道：“所以你今日就自己出手了？趙時之所以那麼衝動，也是因為你的魅惑神通吧？說起來，他要是當時冷靜一些，我還真不好贏他。”
“若不是你太過不上心，我又何必如此？”白嬋兒懊惱道：“但陸榮超恐怕已經懷疑上咱們了。”
“放心吧。”溫黃庭笑道：“秦州門閥這次給韋四時的壓力那麼大，陸榮超不會錯過這個翻盤機會的。他方才已經和我約好明日見面，估計就是要探我的底，只要能應付過這一次，就有機會進都督府的武庫了。”
“原來你還記得咱們的計劃。”白嬋兒冷笑道：“我還以為你真要在這鄉下小鎮裏做一個快樂的米蟲呢。”
溫黃庭撓了撓頭，說道：“河梁鎮有什麼不好？生活安逸，民風淳樸……”
白嬋兒諷刺地笑了笑，指着溫黃庭道：“呵呵，是啊，祥和又安樂，這樣的日子你很喜歡吧？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和桃源本地人有什麼區別？”
聽到這話，溫黃庭的神色變得異常奇怪，他在曲廊邊坐了下來，摸了摸臉，低聲自語說道：“呃，看上去……很像嗎？”
白嬋兒輕笑了一聲，款款踱步到方院中，輕撫着單薄的榆樹上新生的嫩綠，意有所指地說道：“少主是在桃源覺醒之後，才被前任魔主帶到淵界的吧？”
聽到這個問題，溫黃庭看了看白嬋兒，像是想到了什麼，面色變得有些古怪，他揉了揉鼻子，笑而不答：“呵……呵呵……”
沒有發覺溫黃庭笑容中的古怪，白嬋兒手捻綠枝，低聲說道：“表兄是下一任藏魔之主的候選人，嬋兒當然沒有資格強迫你去做什麼。”
“但‘瓠之里’藏着昔日‘夸父’留下的遺寶，只要能夠將其取出，師父他們在摘星城議會裏的生存環境就會好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