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的故事六
我說:“好的,你說吧,我繼續記錄。”
他平靜地說:“人,都有模仿的慾望。有的時候純粹是為了好玩。上初一的時候,我也不知道如何打發時光,就和我爸一樣,晚上去村子裏的情報中心打發時光。”
我說:“每個村子都有自己的情報中心。”
他說:“我雙手同意。我們村的情報中心就在我家衚衕的最外邊,靠着我堂伯家。他家的院子是開放式的,堂伯是個光棍,也沒錢蓋院牆,不過院子裏種了一顆大槐樹。空閑的時候,那裏總會圍着不少人,聊家常、說閑話。
有一天,我模仿村裏的中老年人,雙手背在後面走路。嬸嬸在旁邊看見了,她就對別人說:“狗吃青草裝羊行。”
我當然聽到了她說的這句話,我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就故意在她前面走來走去。”
我聽完他的敘述,說了一句:“你嬸嬸怎麼是這種人?那你有沒有給你爸媽說這件事?”
他:“那時候,我覺得是小事,不值一提。況且我也不怕她,所以從不向家裏說嬸嬸的事情。”
我:“你自尊心強,肯定不會講。”
他:“也有維護自尊心的原因。”
劉書坤繼續說:“初二的時候,我家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廠子倒閉后,我爸欠了不少錢,他開始借錢還債。借錢還債是飲鴆止渴,但沒辦法,因為我爸之前為了籌集資本走向了高利貸的道路。還債的時候,他也向我叔叔借了萬把塊錢。
我叔叔當時跟着別人去廣州打工了。叔叔走後,嬸嬸就當家了。慢慢地,她性格中愛吃懶做、虐待老人、性情放蕩的一面就露出來了。
堂弟當時才三四歲,嬸嬸也不接送他上、下學,反而是讓我堂伯去接堂弟,她每天下午準時去打麻將。贏錢還好,一輸錢,她就在院子裏大聲臭罵,指桑罵槐,暗示我們借錢不還是王八蛋。”
我說:“你嬸嬸的牌品真差。”
他說:“牌品就是人品,牌品差,人品更差!”
劉書坤猛抽了一口煙,徐徐地噴出煙霧,他的話語和煙霧混在一起,籠罩在我們面前的沙灘上。
他說:“高一的時候,我爸有段時間就在一個路口賣水果。她直接騎電動車過去,讓我爸還錢,一百、兩百地要,要了錢就去打麻將。如果不給她錢,她就在攤位前吵鬧,弄得我爸沒法做生意。你想想看,我爸擺個地攤兒,一天能賺多少錢?有時候被逼無奈,只得向旁邊的小販借錢,先還給嬸嬸。這一切,叔叔都不知道,知道了也無可奈何,她的說辭就是給堂弟、堂妹買東西了。”
我說:“總是如此,當你落魄的時候,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可以解囊相助,而親人卻向歹徒一般,咄咄逼人。”
他說:“這就是社會真理——登天難,求人更難!關鍵時刻,親戚比陌生人還殘忍,殺人不見血,吃肉不吐骨。”
我說:“確實如此,富貴少交友,貧時莫論親。這個小販確實仗義疏財。”
他點點頭,說:“古人對人情世故的看法很透徹。我當時也看了不少這樣的文字,但總是有一層隔膜,後來經歷了家道中落的事情,我就豁然開朗了。”
我說:“是的,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他說:“有必要說說那個借錢給我爸的小販。小販是賣羊雜碎的,回民,其實他不小,比我爸還大10歲。回民大伯一直在那個路口擺攤,我爸每天也去同樣的地方,
大家就慢慢熟悉了。有時,那位回民大伯還會送一點羊雜碎給我爸,讓他給我加強營養。我確實需要加強營養,但當時條件艱苦,我也沒有抱怨什麼。話說回來,回民大伯很節儉,有一天,他孫子去攤位上找爺爺玩。回民大伯給孫子買了一個饅頭,讓他就着羊雜吃。孫子飯量小,饅頭沒吃完,還剩兩口,作勢要扔。回民大伯攔住孫子,把剩下的饅頭吃完了。”
我說:“這位大伯很節儉啊。”
“是的。他很節儉,但也很慷慨。可惜好人不長命,沒過多久,他在家裏突發腦溢血,去世了。
“啊?這麼突然。”
“是啊,生死無常,他才60出頭。”劉書坤說:“其實,身邊也有不少這樣的例子,他們的人生告訴我一個道理——把握當下,珍惜生活。”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
他說:“我嬸嬸的事情還有一些,你繼續記錄。”
我說:“我時刻準備着,你放心說。”
他說:“叔叔長年累月在外面打工,只有過年才在家裏待上三周。這樣的生活對嬸嬸來說備受煎熬,因為她性情放浪。對於女人而言,最難打發的就是時間,最怕的也是時間。或許她覺得自己是一個深處冷宮的人,她渴望性生活。但令我們大跌眼鏡的是,她竟然和我們村的‘武大郎’搞到一起去了,還懷了孕。為了保住名聲,她給對方的老婆下跪,承諾不再有下一次了。我媽陪着她去打了孩子。”
我問:“他們兩個怎麼發生的事情?”
他說:“嬸嬸找了個工作,給一家賓館做收銀,賓館是村長開的。’武大郎’在裏面當維修工。就這樣,兩個人有了關係,還是嬸嬸主動接近的對方。”
我說:“你嬸嬸的故事真是讓我開了眼。你叔叔和她離婚沒有?”
他:“叔叔第一次選擇了原諒她。但你是知道的,出軌只有0次和10000次的區別。我奶奶去世得早,等我爺爺去世之後,叔叔就不用顧忌老人家的心情了,他果斷和嬸嬸離了婚。”
他補充道:“據說,她傍上了一個有錢人。我根本不信,出軌的人哪一個不虛榮?無非是用虛無縹緲的金錢現任來碾壓前任,以證明自己有價值。其實,到頭來自己只會淪為別人的笑柄。”
我問:“你嬸嬸要求過複合嗎?”
他說:“誰會同意她的請求?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了,她也是奔50歲的人了。”
我說:“是啊,怎麼著都是一輩子,轉瞬即逝,倒不如做些正事。”
他說:“我也是這個看法。照我看來,叔叔早就該和她離婚,叔叔照顧爺爺的心情,可是嬸嬸從不考慮爺爺的感受。高一的時候,中午放學回家。姑媽忽然進入家門,問我媽現在該誰管爺爺的一日三餐。”
我問:“你爺爺不是一直跟着你叔叔生活嗎?”
他說:“本來是這樣的,小賣部也給了叔叔,錢也都給了叔叔,但是嬸嬸不同意,她覺得這樣吃虧,尋死覓活地要和我家輪流照顧爺爺,管爺爺吃飯。當時姑媽來的那一天,是叔叔家管飯。結果姑媽說著說著就哭了,說成秀梅,就是我嬸嬸,姑媽說‘成秀梅給我爹送飯,給他吃剩下的饅頭,得給二弟打電話!’”
我問:“剩下的饅頭?是上一頓沒吃完的饅頭嗎?”
他搖搖頭,說:“是嬸嬸自己吃剩的饅頭,就像狗啃完的一樣。”
我很驚訝,叫了一聲:“啊?”
他說:“你不用驚訝,農村裏面虐待老人的事情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