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數丨錯誤

未知數丨錯誤

我漫無目標的遊盪在簡陋的街巷中,在五分鐘以前我剛剛從陳傑克一驚一乍的審訊中逃離了出來,順利的進入了大門的另一側——也就是“城市”的內部。

進來以後的第一件事不是趕緊參觀遊覽買紀念品,而是立馬倒在路旁大口倒氣。我的頭已經開始發脹了,眼前的景色被止不住的淚水擋住,只能看見淚幕後面萬花筒一樣轉動的斑駁色塊,能感覺身體的骨頭血肉彷彿都被無形的手壓縮向腸胃的方向,然後再被猛地撕扯向四面八方。雖然胃裏的【盈】不會被消化,但是確實會不斷的在我體內釋放出神經毒素,擾亂我的腺體釋放錯誤的信號,讓我整個人都被一種蟲咬的刺痛襲擊。

本來我已經差不多習慣這種痛苦了,結果陳傑克往我嘴裏猛地塞了一大團早已腐爛變質的肉塊,真是謝謝他了,在這種令人作嘔的氣味以及壓迫喉嚨食管的雙重刺激下,我感覺這種癥狀已經愈演愈烈了,幾乎快要摧毀我的神智,幾乎要控制不住把一肚子的違禁品全部吐出來了,不過好在負責安檢的工作人員對我這個拖慢工作節奏的不速之客沒什麼好感,所以只是找了一個門童把我象徵性的領進了門中,根本沒怎麼繼續仔細檢查我,然後我就聽見沉重而古老的鋼鐵呻吟聲,身後鏽蝕的鐵門閉合了,沉默的等待着下一位有緣的合格者將其叩響。

我的雙腿灌了鉛,盡全力往前挪了挪,然後就找了一個沒人的草叢嘔吐起來,這些屍塊非常粘稠,好在停止運行的器官幫了我大忙,失去應力的腸胃只需要施加很輕的力就能像泵一樣把所有儲存物全部噴出來,食道里的黏膜肌層也不再分泌粘液來阻礙食物的嘔出,我感覺自己像個塗上油層的鐵桶,是在把食物從桶內絲滑的倒出來,幾乎感受不到任何阻力,當我還在森林外擔任出納的時候,每次陪酒喝多了以後都會吐的昏天黑地,止不住流淚,感覺自己要把整個胃壁給翻着吐出來一樣,現在也沒感覺到任何痛苦和排異。

等我全部吐完以後,我趕緊用鞋把一地白色粘稠的濃液踢散,儘可能的把它們埋進紅色的土壤里,這樣不容易被其他人發現這些反常的積液,從而引起他們的疑心。等到這股難受的感覺過去以後,我現在心裏反倒釋然了不少,甚至帶着相當的慶幸,咕嚕這一次性質惡劣的惡作劇雖然給我帶來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但是另一方面也徹底打消了他們對我的疑慮,如果我像以前預想的那樣安安穩穩的進了城,就要一直在心底擔心着東窗事發,畢竟我不知道要在城裏呆多久,這種土方法太過直球,原材料——【盈】的屍體在外邊又並不少見,萬一會有哪個閑得慌的街溜子真去嘗一口呢?那他肯定能感覺到不舒服,萬一他來到城外把這種情況說清楚,那就完全露餡了,等待暴露的這種焦慮感對於我這種什麼差子都不敢出的卑微社畜來說,無疑是最狠毒的折磨。

現在好了,陳傑克往我嘴裏塞進去這些腐爛的肉塊,然後我因此吐出來一地白色粘液,合情合理,天衣無縫,除非有人會閑的皮癢,真的去量量滿地的穢物到底和我吃進去的那一坨肉團質量是否相當,但是這根本沒可能,先不考慮這些完全失去靈子的粘液的揮發情況,單說這種鬼地方有沒有量杯都是個巨大的問題。

不過說起來...

我好奇的扭頭看了看街道上——荒無人煙,籠罩在灰色的破敗氣息里,像外邊一樣荒涼,唯一不同的是在腳踩出的泥土路兩側是形形色色的地洞和茅屋——然後俯下身,

從掘起土堆的一側翻出一點吐出的粘液,除了變成汁水的部分,瓦拉特可憐的遺體只剩下乾癟的錢幣大小殘渣了,呈現出預示着死亡和枯萎的蒼白色,但是即使如此我卻依然能感覺到溫熱的能量仍然在其中的經絡中流淌着,給人一種陌生但是莫名熟悉的悸動,彷彿這種能在屍體中留存下來的能量正是塑造人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似的——雖然我知道這不可能,因為這隻【盈】的死亡最少也是三天前的事了,而如果追溯到瓦拉特的暴斃,這個時間界限還要被大幅度的延伸,人體內的系統和組織早就被破壞了,根本不可能留存在熱量,也沒可能會是血液一樣流淌的狀態。

那麼這或許就是咕嚕所說的靈子了吧。

既然這樣的話,問題來了,我所吐出來的肉片里明明還有靈子在流動,為什麼陳傑克檢查的那一團肉塊——也就是咕嚕(存疑)塞進我內兜里的那坨東西——沒有任何靈子反應呢?是因為靈子反應太過於微弱被疏漏了過去?或者是陳傑克出於對魏瑩的報復而故意打了馬虎眼?

又或者...是那團肉塊確實已經沒有任何靈子了,咕嚕用了什麼未知的方法,把這坨物質的靈子完全滅活了?

這種情況真的可能嗎?雖然我對於靈子這種生物書上完全學不到的特定物質一無所知,但是經過這一兩周的身體磨合后我也已經多少猜了七七八八,這種物質就類似於人體內固有的能量,代替原有的葡萄糖儲存在血液中,然後由細胞線粒體所賦予的推力泵到四肢百骸,支撐起身體,本質上是異化的活細胞,只不過可以產生出更多的養分和能量,讓我們可以擺脫掉進食的剛需,也不會因為低溫或者脫力而失去行動能力,甚至可以藉由將其噴到空氣中的形式來釋放出特定的夔咒。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自己對於靈子的直覺似乎異常的敏銳,每當遇見其他人時我都能感受到溫熱的氣息像是看不見的線一樣在空氣中游弋,將我和靈子的發源地緊緊聯通起來。這種熱感或高或低,取決於靈子的釋放者體內的靈子濃度,當我們在樹群里遊盪的時候,偶爾在十幾米外的林邊會有幾個拾荒者和我們擦肩而過,我這時便能感受到頭暈目眩,有點像是蒸桑拿一樣置身於高溫帶來的昏厥感,但是咕嚕卻似乎什麼都沒感覺到異樣,依然是自顧自的往前走,偶爾還會停下來充滿好奇的欣賞下搖搖晃晃的我——這也難怪,我也留意過咕嚕,呆在他身邊是最涼快的時候,他體內幾乎感覺不到靈子的存在,僅僅是被壓縮在可供維持身體機能的程度,鐵定沒有足夠的靈子用來釋放高耗能的夔咒了。

但是他好像出於某些原因沒法因為身體衰竭而死,或者說根本就是不老不死,所以他才會需要一直進行【魂酹】來為自己注能保證基本的活動能力,否則只能像是個被遺忘的石像一樣癱在某個角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為什麼塞在我內兜里的【盈】會沒有任何靈子反應呢?如果說是隨着時間累積靈子徹底損耗殆盡的話,在剛開始確認合作關係時為了保險起見我就已經把咕嚕全身搜過一次了,當時在他身上並沒有這個東西,在這之後我們也一直待在一起,只有排隊時短暫的分開過一次,所以說這些肉塊肯定來自我們遇見的那隻,也就是瓦拉特身上,除非只能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咕嚕在排隊時離開的那十幾分鐘時間裏遇見了一直正好腐壞到臨界點瀕臨消失的【盈】的屍體,但是【盈】的肉變質的速度非常快,想要把時間把控的這麼精準,未免也太困難了。

我相當頭疼的撓了撓頭,讓我一個初來乍到的菜鳥考慮這麼複雜的情況,實在有點豬腦過載。

反正一時半會沒遇到人,也不確定遇見的人會是友善還是危險的,所以我決定先在路邊找個隱蔽的地方站一會,等着下一個合格的人從城外進來時,可以效仿他的做法,因為咕嚕說過,通過安檢進入這裏的人大多數都是進入森林很長時間了,他們對於城中的佈局和內情都比較了解,這樣總歸安全點。

而且如果再次消失的咕嚕也在隨後進入城中,我們不至於因為我的盲動而走散,我不能放棄掉他,我必須和他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賭局還在繼續,不論是為了算賬還是為了走出這裏,我都需要他給我老老實實的領路。

藉著這段時間,我把塞在身上的報紙片抽出來仔細端詳,這篇報紙是出自英國著名的明克懷德日報,撕的很小一片,上邊都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在最左上角能勉強看見發報日期“2017/02/2?”。

我仔細算了算,時間距離現在已經有六年了,這份報紙也是老古董了,估計也是很久之前哪個進入森林的人帶進來的,被當做寶貴的記錄材料沿用至今,時間已經將其風乾,紙張變得像是枯樹葉一樣失去了生命,油印的字跡更是嚴重脫落,但是累積的歲月已經把文字深深滲透進了之中,原本應該是字的地方只留下很淺的坑洞和痕迹,因此仍然依稀可辨文章大意,我用自己丟了好幾年的英語試着破譯了一下,最後絞盡腦汁也只讀出了幾句話,還是我半蒙半猜出來的,因為講述的事情非常有名,所以第一時間就能把報道和事件聯繫起來,這篇報紙講述的內容是17年的錨具陵爆炸案。

錨具陵是北國拉托維尼亞著名的工業城市,說是城市,其實只是那種高度依賴重工業發展起來的不發達地區,主打的賣點是廉價勞動力以及便宜的地租,憑藉著這些過硬的條件,招致無數工廠在此地動土施工,也吸引來無數外籍勞工在此地尋覓生計,由於位置非常接近遠東地區,也理所應當的吸收不少東亞地區黃種工人到此生活。

隨着時間的延伸錨具陵已經星羅棋佈各種化工廠和員工宿舍,空氣里似乎都遊盪着汽油和硝酸的氣味,結果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在一天夜晚發生了巨大爆炸,還好死不死的是以員工居住區為圓心,直接奪走了幾千條沉浸在夢鄉中的人命,爆炸的餘波連地形都完全改變了,威力大的簡直像是有人在地下埋了幾百顆汽油彈,幾乎能被視作一場天災,所以引發世界各國廣泛關注,連英國的期刊都在報道這場慘案,但是奇怪的是現場沒找到任何引燃物或者火藥,也沒有找到凝固汽油彈需要的膠狀汽油,就好像是大地自己就莫名其妙的炸開了,簡直離奇的詭異,直到現在都沒蓋棺定論找出爆炸成因,只能將其定義為空氣中危險成分累積過多導致的自燃。

但是,現在來看的話...

我咽了口唾沫,一個有點恐怖的念頭緩緩爬上我的心尖,我感覺冷汗慢慢出現在我的背後。

為什麼這麼像夔咒?

那種把靈子作為燃料,不會留下任何爆炸物,某種更高級的夔咒...

我趕緊甩了甩頭,把這種顛覆我三觀的念頭從腦子裏晃出去,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報紙片上,在層疊的報道文字上邊鐫刻着一排排圓珠筆的字跡,最開始幾個字是英文,後面就全部改成了中文——或許是為了照顧我這個中國人吧。

我一行行的讀起來。

【name/metaphor:commonstone】

然後他在這一行字上劃了幾道線,意味着刪除,接着在這個奇葩的英文譯名上方寫下了我的真名“石康門”。

【靈子潮汐沸騰度:40—50】

後邊寫了個“高”字,彷彿是為了表示感嘆的語氣還用力的畫了個圈把這個字框住,紙都戳出了幾個小窟窿。

【危險性及攻擊傾向:暫時沒感覺到】

【靈視:感受不到,可能很高,暫定為B類,最高可能是A-】

【迷失原因及持續時長:一周×不知道原因】

【有無經歷過【魂賜/魂酹】,有的話請說明次數:無】

【有無遇見拾荒者:遇見了,2個,都沒啥危險性,可以放行】

後面還跟着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我看了看,都沒涉及到靈子相關內容,全是那種面試會問到的結構化問答,不過他都沒問過我,全是胡亂填上的數據,看來不怎麼重要。

我把報紙片塞回上衣內兜里——說實話,這個兜里已經濕漉漉的,全是白色的粘液,我還真的不想把紙塞進這麼個髒兮兮的口袋,但是誰讓我褲子裂開了呢,褲兜也跟着崩線了,根本放不住東西——然後嘆了口氣平復下心情。

說什麼檢查啊,你這檢查也太水了吧!

我在心裏忍不住吐槽,一共記錄了五個重要的問題,結果四個都是模稜兩可的結論,這麼敷衍真的大丈夫?

還有為什麼要調查我的個人信息啊,整的和政治審查一樣,我又不是來面試的,有功夫研究這些沒用的東西,還不如好好開會給我講講進城以後的生活問題,給我指派一個導遊,或者分配好安居房什麼的,這可比研究這些沒卵用的玩意有意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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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懸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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