蛀蟲丨infiltrator·潛入者
隊伍還在往前一點點蠕動,像是荒涼大地上爬行的一條蛆蟲。
我們老老實實的排着隊,跟着隊伍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
趁着這個機會我好好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和其他人,雖然這裏有着居民和炊煙,但是卻依舊錶現的相當荒涼,雖然遠遠的看不清近景,但是還能看見牆的那頭長出高大的樺木,巨大的樹蓋像煙花一樣升起,然後在樹榦的末梢炸開,將大半個城市的上空包裹,給我的感覺與其說是在森林中建造了一片城市,還不如說這些建築是森林中從突兀的生長出來,它們本就屬於森林的一部分。
和我們一起排隊的傢伙身形不一,他們的衣服也是五花八門,有的女孩穿着哥特洛麗塔女僕裝,像是剛從漫展回來;有的人套着緊身的運動汗衫,汗水把背心塌的一片花白;有的社畜和我一樣穿着掛滿灰絲的西裝;也有不少人和咕嚕一樣披着修長的斗篷。我注意到在我前邊七八個人的距離,有一個傢伙光着膀子,下半身也只穿着一條內褲,而且這件內褲還八成不屬於他,因為寬鬆的鬆緊帶根本罩不住他病癆鬼一樣乾瘦的腰,只能一邊冷的發抖一邊勻出一隻手來提着褲腰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幹什麼事的時候被稀里糊塗的拽進森林裏的。
雖然衣服千奇百怪,但是共同的特點就是都已經破破爛爛,被各種蒼耳屬的植被割出一道道豁口,幾乎已經衣不蔽體了。所有人都是面黃肌瘦的病鬼模樣,身體纖細的和正常人大相逕庭,臉上矇著一層灰色,那是一種象徵著絕望到麻木的顏色。雖然排着長隊,但是卻沒有人有聊天的慾望,他們僅僅是埋着頭,沉默的隨着隊伍向前挪動,一切安靜的讓我深感尷尬和不適應。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感覺他們並不全是人類。
...隊伍中好像有一些明顯不像靈長類的生物混了進來,他們要比人類高出非常多,樣子也很詭異,長的千奇百怪,但是我完全沒法描述出來,準確的說,我能感覺到他們並不是人類,可是思維會自動校準修正我的感官,在強迫我相信眼前的生物都是我的同族,等我閉眼重啟再睜眼以後,每個人在我眼前都是個模糊的影子,完全不可名狀,辨認不出身份和外貌,每道影子都像全是人,也都好像全不是人了,彷彿是我的錯覺。
雖然聽不見聊天和說話聲,但是耳邊確實一直被絮絮叨叨包圍,好像蚊子叫一樣聲音又小又尖銳,我注意到他們在深埋着頭祈禱,其中有些人在胸前划著十字,然後雙手交合禱告,好像也是基督教的信眾,也有的人一遍遍的用撿到的鐵片割破手掌,然後很不滿意的把手上的血液吮干,相當焦慮的抬頭檢查這隊伍的長度,好像是在緊張的估算自己能不能在檢查前恢復到達標的程度。
“他們在檢查血液的濃度”,咕嚕的聲音在我背後傳來,他悄悄的走到我身後很近的位置,幾乎是貼着我的脊背說話,聲音低到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清:“如果靈子含量過低的話血液會凝住,而且會顯得非常虛浮,和正常人的血不一樣,像是鮮血被倒進一桶水裏以後稀釋過。”
“我聽說森林外沿有黑市在賣什麼萬能葯,要拿衣服或者當時帶進森林裏的其他東西來換——在我們這裏電子設備帶進來了也沒有電源,所以沒有機器,生產基本上是停滯的,被帶進來的麵包啊手電啊之類的會作為硬通貨被炒到天價——不過特效藥有沒有效果我沒錢買,
所以我不知道,但是肯定不是用我們吃的東西做的,估計就是有人做假藥騙人,反正在這裏賺的都是快錢,進來一個就坑一個,坑完就跑,畢竟就算葯真的有效那些客人又不會介紹親戚朋友來森林裏買他的葯,所以也不指望口碑效應。”
“至於你往前數四個人,注意那個女人的腳”,我仔細看了看,是個看起來四五十歲的婦女,看起來很富態,走路一瘸一拐的:“她就是和我們相反的情況,她靈子濃度太高了,有蛻變成【盈】的可能性,實在太危險,肯定不會放她進去,她在大腿最內側開洞放血,把血液的含量降下來,流淌在血液里的【靈子潮汐】也就能因此低到標準線內,所以她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但是也只能在大腿內壁開洞了,檢查很嚴格,也有女性工作人員,所以連胸口都要完完整整的檢查一遍,不過很少有人願意去摸那種地方,不論是摸男摸女都讓人感覺有點噁心,所以遇到敷衍了事的工作人員沒準就能混過去。”
“咯咯...”他笑眯眯的從左邊探過頭來:“生命處處是賭博啊,正是因為這種不確定性存在,我的生意才能紅紅火火。”
“如果檢查不通過會怎麼樣?”
我低聲詢問,感覺這片壓抑的空氣把我都整的緊張了起來,汗毛直豎。
“不一定,分今天值班的監守,那些脾氣好的監守就讓你原路返回,等到合格了再過來,那種脾氣暴躁的咋樣都有可能,靈子濃度過高,可能變成【盈】,有危險,得魂酹掉;靈子濃度過低,更危險,得把你捆好了,然後找一批專業人員來魂酹掉,雖然聽起來很離譜,不過這些操作也都是符合程序的,挑不出錯來...您不用擔心啦,我說過萬無一失的事情就絕對不會出錯,您只需要在我對您說‘這件事我沒把握’的時候,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就好了,那個時候才到真正最緊要的步驟。”
他把手抱起來,眼神里閃過一絲凝重,好像是想到了接下來步驟里最危險的那幾項內容。
“我們一會都要測什麼,要測體脂或者血糖之類的嗎,需要我提前把尿液樣本啥的準備好嗎,不過我好像有點三高...這個應該不影響吧?”
“不影響不影響”,他沖我擺了擺手,然後按着手指一個個給我算了算:“那些東西不會測的,沒人關心你的身體健康,測試也只是為了他們的安全罷了。根據我的經驗,主要是測【靈子潮汐沸騰度】還有【危險性】——也就是查一查你有沒有狂躁症之類的病史,可能會再問問您有沒有經歷過【魂酹】,您就誠實的答有就行,但是再問具體細節就說當時嚇傻了,什麼都記不得了,他們不會沒完沒了的問的,也可能還會問您進入森林的原因和持續時間,看您這些天的反應,原因您應該不清楚,所以就說不知道,時間就實話實說,一周左右——能別說謊盡量別說謊,在九成的真話里插進去一成的假話是最不容易被發現的。”
他沖我眨了眨眼。
“這也是賭場的哲學。”
“我就把這些答案背下來就行了是嗎?”
“我想想...”,他低頭思忖:“確實沒記得有什麼其他內容了...表上是有其他問題的,一般都是他們給胡填上,遇到那些較真的可能會問一句,你就裝沒聽見或者說忘記了,這樣他問幾次問不出結果來就煩了,還是得給編上,要不就在我們這裏耽誤了太長時間,到時候隊伍檢不完,沒準就要加班。”
“...抱歉,我得離開一下,得勞煩您幫我看着點隊伍,別被人插隊了。”
他扭頭四下張望了一下,好像是在尋找什麼人一樣,然後突然向著左邊跑開,然後又折返回來對我小聲嘀咕道:
“前邊有個傢伙在一個個找你們搭話,那是個壞人,您不要信他,等我回來就行——他比我無恥多了,是個很壞很壞的傢伙,所以您別理他就行了,他要是找您說話您就聽着,然後說您有專職管家了,他還不走的話您就攆走他就行了。”
“哦...哦,你早點回來,一定早點...”
我心驚肉跳的看着他兔子一樣竄進周圍樹蔭的陰影里,為他說的事情感到相當害怕,我注意到前方確實有一個看起來很高大的人影在逆着人流往後走,他套着咕嚕同款的黑色斗篷,正一個個貼着排隊的人耳朵說些什麼東西,好像那些蹲在高架橋上一輛一輛敲開車窗討要零錢的乞丐。
我口乾舌燥,我一直不擅長交際,大學四年時間,全班同學一半以上我都沒法把他們的名字和臉對應上,打躲避球我總是能被留在最後,上班的時候凡是遇到領導不想聊天也不想搭理的客戶他就安排我去陪他們吃飯。
“這些傢伙太煩人了,也太能聊了,不過嘛,讓小石這種悶葫蘆去陪他們那就再合適不過了...嘿嘿,我憋死他們...”
我回憶起領導笑眯眯的眼神,臉不由自主的開始發燙。
我感覺自己社恐的本能又被觸發了,渾身肌肉緊繃了起來,直到這個時候我才開始懷念起剛離開不到半分鐘的咕嚕,雖然最開始的時候這個小屁孩滿嘴謎語,語氣麻木像個機械人一樣,但是可能是當時他不知道該怎麼和我說話吧,至少他現在已經正常很多了,再加上我們已經熟悉了,他也幫了我不少忙——雖然是等價交換——但是在我貧瘠的交際圈裏他至少也算我半個...不,應該算一整個熟人了,呆在他背後裝傻充愣總比獨自一人面對着這種我不擅長應付的推銷要好。
我真想趕緊不顧一切的追出去,但是咕嚕已經讓我在這裏替他排隊了,回頭看看隊伍,蛇一樣的長隊已經扭動着延伸到眼睛看不見的地方,那我就只能繼續在這裏排着了,看着離我越來越近的高大人影,我拚命蜷縮着身體,像是要把自己像個壓縮包一樣摺疊進衣服里,使勁把自己夾緊隊伍前後兩個人交錯的陰影中。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我閉着眼拚命祈禱着,主啊,保佑您的子民吧,讓他把我略過去吧,直接把我略過去吧...
但是一隻寬大的手掌突然拍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注意到他已經站到了我的身邊,用一種又像是親昵又像是威脅的姿態攬住我的脖子,我能感覺到他厚重的呼吸噴進我的耳朵里,癢的我一個激靈。
“嘿,bro...”,看我不敢抬頭也不敢睜眼,他就把腦袋低下去盯着我,好像是想要看清我的長相,我感覺到他濕漉漉的鼻尖都快要碰到我的臉了:“沒同伴啊?有好貨,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