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來了 第四部分(43)
何琳淚流滿面,那種無聲洶湧的哭泣。
“寶貝,你在北京嗎?”
“嗯。”
“趕快回家,你爸媽一夜都沒睡了,擔心都快擔心死了!”
何琳收拾了一下,回了娘家。開門的是老何,滿臉倦容,眼袋都出來了,人一下子老了好多。看到女兒突然而至,一臉驚愕,然後悲喜交加,分明是壓抑着責怨,“姑娘,你可回來了,昨天一夜都在哪啊?也不知道往家裏打個電話……”
只見母親氣沖牛斗地走過來,赤着腳,以一種嚴厲、受傷害的目光盯着她,揚手一巴掌劈空打在她額頭散亂的劉海上,“何琳,我生你時是生了骨頭的!”
何琳掩面哭泣。
一直站在後面的傳志萬分尷尬,悄悄走上來安慰老婆。何琳蠍子蜇了似的甩開他,冷漠而鄙夷地,“滾!死一邊去!”然後奔向自己閨房,門砰一聲巨響關上。
然後客廳就熱鬧了,郁華清趕來了,知道真相后,從門后拿起掃帚追着打傳志,隨手拿起一個塑料果汁杯扔到他頭上,一邊追一邊罵:“就你娘那點操性還讓我家何琳下跪,不怕閃了她的腰折了老命!你娘要死就趕緊死,死一個少一個!七年八輩子沒見過你他媽給臉不要臉倚老賣老的大傻×……你個小傻×趕緊給老傻×陪葬去,枉吃這麼多年的麵粉長這麼大個的腦袋還不如驢,胳膊往外拐得找不着你媽的傻×的門了,連老婆孩子也照顧不了,我家何琳找了你這個蠢驢真是八輩子倒了血霉!滾回你的驢圈裏,甭出來禍害人!”
郁華明徹底傷透了心,女兒下跪竟像她下跪一樣,無地自容,所有尊嚴感都被踐踏無存。這個清高的知識分子對傳統文化中的例如“磕頭”、“卑躬屈膝”、“夾着尾巴做人”等僵硬過度內斂到謙卑的為人處事之道深惡痛絕,從小就教育她的孩子,做人要有骨氣,有人格,要光明磊落,自尊自愛,尤其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膝下也有;上跪天,下跪地,中間不跪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你可以用任何其他方式表達你的喜怒哀樂,但不包括下跪,奴性和卑賤的骨頭,從她這一代人身上就得徹底根除。
但何琳的事讓她感到失敗,沮喪,感覺斯文掃地,尤其遭致的那種致命羞辱感。這個虔誠的中國微觀社會群體的社會學教授突然懷疑起她近一輩子的研究,她所謂的人生經驗、常引以為傲的數據和受人尊敬的職業素養,是不是都建立在空中樓閣上,並沒有下探到社會層面最本質的那種東西?三十多年的國民研究,到底遺漏忽略了什麼?
然後社會學教授大病一場。
但按郁華清這個平凡自在的都市潑婦來說,姐姐的苦惱那都是知識分子式的矯情,一個體面的人突然被人打了耳光般,沒顏面了,不知怎麼辦好了。不就是以前一直為多數人的良心、沉默的大多數代言,真以為真理掌握在多數人手裏似的,現在被她擁護的沉默的大多數咬了,又不敢說大多數人的壞話,否定真理似的,又不好意思也不敢說自己錯了,憋着唄,憋出病了!其實哪有這麼多爛事,這年頭人心不古,誰能替誰說話呢?你能代表自己說話就好了,哪一堆人是正經好人不犯錯呢?真沒必要把自己打扮成大多數的代言人,也沒必要堅持什麼真理,自己不吃虧,也不幹損人利己的事,暈頭暈腦往前過就是了,一輩子不問兩輩子的事,操那閑心幹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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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那天神神道道地跑到何琳家裏,神經質地咕咚咕咚地喝水,大笑,“你不給我打電話我也要跑來了,哈哈,痛快!一輩子都沒這麼稱心如意過,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