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佛偈

第三章 佛偈

范氏木器作坊。

東家范老石瞪着眼睛,手裏舞着刨子,飽經風霜的面孔,配合著一串串垃圾話,火氣十足。

沒錯,是石頭的石,脾氣又臭又硬,這也是大家不願接任敦化坊坊正的緣故之一。

“你瘋了!就算敦化坊人口最少,五千人中,適婚的怎麼也有百人吧!兩個月時間,五十門親事,你是不是吃撐了喲!”

“即便家家從簡,那些文縐縐的催妝詩、卻扇禮省了,靡費少不了吧?三親六眷得請吧?三五桌人得有吧?”

“瓜慫!差不多得天天辦酒啊!大家啥都不幹了!”

“你自己還是光棍一條,凈替別人操心!”

“你阿娘還等着抱孫子,結果你就是不願請媒妁!”

能噴得范錚一臉苦笑,絕對是親生的。

范錚苦笑:“阿耶,你當我想么?各里、村、坊,人口增減是有議敘的,雖然正稅不變,可相應的色役、雜賦會因新增人口不足而增加!”

范老石恨恨地擲刨子於匣子內,咬牙切齒:“縣衙這不胡來么?敦化坊最偏僻,有點能耐的都往其他坊走了!五千人口都是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再增加色役什麼的,這是雪上加霜!”

“所以,趕緊讓人成婚、生子才是正事啊!阿耶,真以為我那麼閑啊!”范錚無奈。

“錢呢?別告訴我,你全指望各家負擔。一些人家,即便從簡,同樣負擔不起。”范老石開口就擊碎了范錚的一點僥倖。

范錚想了一下,還真沒能力破局。

“阿耶,我見你在家中,自己制香,可以用來給敦化坊賺錢嗎?”

范老石瞪了兒子一眼:“不學無術!香指的可多了,草木之香、麝香、含香、熏香、信香、葯香,按形狀分線香、盤香、香丸,家裏用的是線香,按供奉神佛或祖宗,稱為信香或祭香。”

“信香製作難度又不大,人人都會,賣不出高價。更重要的是,你找不出合適的地方賣。”

這倒是真的,你若賣到東市去,那些奸商給的價格感人;若是自己散賣,又賣不出數量。

范老石想了想,還是不打擊娃兒的積極性了:“要賣得好價錢,又能賣出數量,也只有在靖善坊大興善寺門前賣。問題就一個,人家大興善寺,憑什麼准你賣?”

扎心了啊!

次日一早,洗漱乾淨,吃了個素淡的蒸餅,范錚就發狠往靖善坊走去。

就不信,擺個攤、賣個香的事,有多難說話?

娘哩,雖說都在萬年縣內,可這路,硬是費腿。

大興善寺,長安第一大寺,佔了整整一坊之地,正殿可是隋朝太廟的規格啊!

山門之後,中軸線建築為天王殿,大雄寶殿,轉輪藏經殿,觀音殿,東西禪堂,法堂,殿堂、僧寮多達二百餘間,諸佛、眾菩薩法相莊嚴。

比丘只管參禪,沙彌兀自禮佛,善信各自上香。

范錚這種連香火錢都掏不出幾文的,知客僧都懶得理會,更不要說與他交談的。

佛門廣大,不渡無緣之人。

開元通寶,就是那緣。

除了一些禁地、寮房,大興善寺不禁人遊走。

禁地,當然包括了轉輪藏經殿。

但轉輪藏經殿之前的空地可不算。

空地前的蒲團上,膚色黝黑的寺主波頗,努力講解着《般若燈》,都維那玄謨不時為波頗補充、詮釋。

沒辦法,波頗本是中天竺人,剎帝利種,能譯經就已經很了不起,要完全符合大唐本土的風格,真辦不到。

不僅是波頗辦不到,後世也沒幾個人辦得到,要不“翻譯體”是怎麼流傳出來的?

貞觀三年,波頗奉詔,與慧乘、慧賾、法琳、玄謨等人進駐大興善寺主持,慧乘於貞觀四年圓寂,慧賾脫離大興善寺,法琳本是龍田寺寺主,退出了譯經,波頗身邊也只有玄謨在同行了。

“普斷諸分別,滅一切戲論。能拔除有根,巧說真實法。於非言語境,善安立文字。破惡慧妄心,是故稽首禮……”

大腹便便的官員、商賈聽得如痴如醉,也不知道有幾人真聽進去,真懂其中深意。

“迷人修福不修道,只言修福便是道。布施供養福無邊,心中三惡元來造……”范錚忍不住開口嘲諷。

波頗停下講經,目光炯炯地盯住范錚。

殿外的比丘僧要驅趕這擾了寺主的無禮妄人,玄謨卻輕輕擺手,起身到范錚身邊,合什見禮:“居士深得我佛門真諦,請入茶室稍候,寺主講完經,當向居士請教。”

一名眼神犀利的花甲老漢冷哼:“都維那如此客氣做甚?左右一介黃口小兒,讓他獃著,他敢不聽?”

話是一點沒錯,可那倚老賣老的姿態就惹人厭惡了。

范錚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硬擋,只能含笑問一句:“阿彌陀佛,請問,這一位是大興善寺上座嗎?”

老漢鼻孔里怒哼一聲,扭頭不再看范錚。

玄謨輕輕搖頭,示意范錚不要再說話,引他入茶室而坐。

“此為龍首原山水,揀乳泉石地慢流者用;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緣邊如湧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初沸則水合量,調之以鹽味;第一煮水沸,而棄其沫之上……”

至於說蔥姜之類味道比較濃烈的配料,確實不太符合佛門戒律,無非就捨棄了這部分調料而已。

玄謨輕嘆一聲:“方才那位,是當今特進、宋國公蕭瑀,陛下賜詩‘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嚴厲清正,不肯容人之短。居士且容之。”

哦,這位前朝國舅,成了本朝忠臣,擅長倚老賣老,對僕射房玄齡頗為不服,屢屢爭辯,結果意見盡數為皇帝棄用,三次罷相又回朝。

兩刻鐘后,波頗寺主緩步入茶室,合什道:“阿彌陀佛!居士佛緣深厚,可有意為貧僧弟子?”

范錚咧嘴一笑:“和尚見諒,小人塵緣未了,還得在紅塵里打滾。”

和尚一詞,在此時只有大德能當得起,正如現在的公主還不陪酒。

“不過是蠅營狗苟之輩,哪裏有資格入佛門?”蕭瑀隨後進來,鼻孔里哼出的都是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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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長安小坊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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