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修仙界的如今
隨着飛船緩緩降落在星球地表，顧子澈更好地看清了這裏——這是一顆古怪的星球，沒有大氣層，通體黑色，地殼上佈滿了奇奇怪怪的東西，大部分是金屬，少部分分不清。
不久后，房門被打開，朵兒過來提着顧子澈走下飛船，沿着一條甬道走入了一座黑色的建築之中。
一股難聞的臭味立馬佔據了他的鼻腔，周圍銹跡斑斑的牆壁、被酸蝕的地板都帶給了他不那麼好的觀感。
“這裏是垃圾星球。”朵兒難得地解釋了兩句，“總有些處理不掉或者沒有處理價值的廢棄物會被丟掉，人們就在這個星系裏放了幾個引力生成器，然後把垃圾都丟在上面，變成了一顆垃圾星球。”
“這附近的幾個星系都是這種星球，我們一般叫這裏‘填埋場’，正經人不會往這裏跑，只有一些丟垃圾的自律飛船會來，所以像我們這種海盜都會把家安在這裏。”
“但這些垃圾並不是‘徹底沒用’，而是‘回收成本高於丟掉的成本’，反正宇宙空間這麼大，丟掉就好了。”
“因此這些垃圾，對於我們這種小組織來說，是有一些價值的，只不過需要篩選。而自動機械會被那些自律飛船判定為‘不在系統內的未知機械’從而抹除，所以需要人工操作。”
“其他內容就讓‘門衛’跟你說吧。”朵兒平淡地道，“這已經是為數不多的需要‘人’的工作崗位了，等你賺夠了救你用的錢才能離開這裏。”
顧子澈被提着穿過腐朽的黑色大門，一個老人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睡覺。
“醒醒，門房，給你送新人來了。”朵兒冷漠地說道。
“嗯？哎！來人咯！”老人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眯着眼睛打量着顧子澈。
而顧子澈也在觀察着他——老人的模樣還算可以，雖然老了但能看出來年輕的時候是個帥哥。
不過因為某種他還不知道的原因，目前所有他見過的人長得都很不錯，這讓本來就比較尋常的顧子澈更加泯然眾人。
“這娃娃才二十齣頭吧，鍊氣一層？把他帶來送死的嗎？”老人無精打采地問道。
“不會死得那麼快，注意防護的話差不多能活一年吧。”朵兒說道。
“行咯，反正都是聽你們的。”老人接過了顧子澈，枯瘦的手掌卻帶着巨大的力量。
“等一下！”顧子澈看向朵兒，“我想問你個問題。”
朵兒愣了一下：“什麼問題？”
“這裏離地球有多遠？”顧子澈認真地問道。
這是他深思熟慮后決定的問題，不太會打草驚蛇，又能大致估算一下人類目前的水平和勢力範圍。
而且以朵兒對自己的不耐煩來看，他最多只有一個問題的機會。
朵兒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答道：“二十一萬光年。”
顧子澈的心臟狠狠地跳動了一下。
根據他有限的天文學知識，銀河系半徑為十萬光年，也就是說，他目前的位置至少也在銀河系之外。
“這裏既然是垃圾場，那麼附近的星系中一定有不少人類活動，甚至可能有一大片宜居星球……”顧子澈暗自想道。
垃圾場既然在這裏，垃圾生成的地方絕不可能很遠，總不至於人類為了丟個垃圾還要飛到河外星系去丟，這附近很可能是工業或者生活中心。
也就是說，人類至少在距離地球二十一萬光年的位置，建立起了大片的殖民地帶！
“既然脫離了銀河系，那一定已經點出超光速航行的科技了吧。”顧子澈感嘆道，不過這也正常，連修仙都出現了，再結合一下人類科技，跑出銀河系沒什麼大不了的。
現在的問題是，人類擴張的腳步到哪了？總不會已經殖民全宇宙了吧。
朵兒說完話就走了，沒有再交代什麼，反而是門房看着顧子澈露出猥瑣的“嘿嘿”笑容，讓他打了個寒戰。
“請問前輩怎麼稱呼？”顧子澈問道。
老人嘿嘿一笑：“叫我門房就成……不過你說的話不容易聽懂啊，是只會‘雅言’，剛剛才學的通用語嗎？倒是有趣……”
顧子澈沉默不語。
他也是剛剛才逐漸從飛船成員的對話里琢磨出一點“通用語”的路子的，舉個例子，就像聽日式英語，好像能聽懂，又好像聽不懂，這玩意好像是英語，但怎麼又像日語。
“來吧，帶你去領裝備。”老人起身，“希望你別死太快咯……這裏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顧子澈亦步亦趨地跟着門房，走在黑洞洞的空曠建築之中。
“這裏的生活垃圾只有少部分，絕大多數是無法處理的大型垃圾，比如巨構殘骸、廢棄金鐵，其中不少都帶有強輻射、強腐蝕，甚至還有一些沒有清乾淨的防禦法陣，再加上這裏的溫度，白天零下一百多度，晚上逼近零下二百度，像你這種鍊氣期一層的，就算有防護服也活不了多久。”
“我們這裏實力最差的垃圾工也是金丹期的，十幾年前有個築基期的過來，才幹了一年不到就死了，全身畸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老人露出了一個陰森可怕的笑容。
“而且你實力低下還有另一個壞處——我們這裏的吃飯住宿都是要錢的，裝備的損耗也是要錢的，你呼吸的氧氣也是要錢的，伱有這一份工作也是要交錢的……平均算下來大概一年二百星幣，以你的實力，估計一年下來不僅不賺錢，還要倒欠不少……要知道金丹期修士在這裏拼了命撿垃圾，一年也就賺個三百多星幣吧……”
顧子澈臉上的肌肉抖了抖。
“哦對了，因為我們這份工作有那麼點……不太合法，所以不小心的話被打死也很正常……”老人嘿嘿一笑。
顧子澈已經懶得說話了，他深深地感受到了星際時代的惡意。
“慶幸吧，這年頭有份工作不容易，就算是一輩子還不清債，至少有吃有喝有住，不會莫名其妙地死掉或者賣掉自己的屍體來賺錢。”老人說道。
“是指有吃有喝有住然後一年內變成怪物死掉嗎……”顧子澈吐槽。
老人陰惻惻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一年內成為金丹期的話……大概可以再多活個五六年，然後在五六年裏成為元嬰期……可以再多活個幾十年，如果你幸運地在這幾十年裏成為化神……那麼恭喜你，可以替代我這個門房了，或者去那個海盜團里當個船員。”
元嬰期只是高級垃圾工？化神期當垃圾堆門房？顧子澈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在他極其有限的修仙小說閱歷中，元嬰都可以稱得上是“老祖”了，化神期都是隱世老怪，怎麼到這裏就成了底層黑奴？那站在上層的都是什麼？神仙嗎？
看眼前的老人還算比較健談，顧子澈決定冒險再多問一點：“那化神后呢？”
老人看了他一眼：“看你的樣子應該和七大宗有關係吧，這你都不知道？”
“……我失憶了。”
“怪不得他們把你丟到這裏來……原來是不好殺了也不好放了啊。”老人陰笑道，“不過老頭也不管這些屁事，看你年輕，簡單跟你講一下吧。”
“【成仙】是標準的階級分界線，沒成仙的大部分都算下等階級，成仙了才算是一個正常的【公民】。”
“化神以下都是奴隸和乞丐，爛命一條，把自己賣了都不值幾個錢，修仙界隨便打個小仗都要死上幾萬億。”
“化神、煉虛、大乘這三期的算是正常貧民，雖然一樣會死，但是幸運的話能有一份工作，吊著小命，實力越強工作越好，像老頭這種底層化神期就是管個垃圾場，每天被輻射侵蝕身體，原本化神期能活兩千年，但你看我，才三百歲就快死了。”
“當然我只是說沒爹媽養的人，人家有背景的化神和老頭這種化神可不一樣……”
“成了散仙就能在修仙界【註冊公民】了，有自己的個人終端，能找工作，能上學，能買東西，有保險有社會福利，受法律保護。”
“不過這世道，什麼法律保護都是虛的，衝撞了貴人，散仙也不過是條狗罷了。”
“再往上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慢慢在這個狗日的世道里爬唄，實力越強活得越快活些。”老人啐了口唾沫。
“後生啊，老頭這不清不楚活的三百歲，就弄清楚了一件事。”
老人清了清嗓子，用沉重的語氣緩緩地道：
“如果一個人強得能幹趴下所有人，那麼什麼都是虛的。”
顧子澈脫口而出：“——如果一個人的實力大於所有人實力的總和，那麼所有的規則和約束對他而言都是沒有意義的，他的慾望會吞噬一切事物——是這個意思吧？”
老人看了他一眼：“沒錯，你們這些世家出身的就是喜歡文縐縐，不過這話聽起來比老頭子總結得厲害多了。”
“加油活着吧……這就是修仙界。”老頭搖頭晃腦地道。
顧子澈陷入了沉默，他開始思考，當“修仙”真實出現後會是什麼樣子。
當人們是原始時代時，一群人拿着石頭可以輕鬆打死一個人。
當人們是冷兵器時代時，一群人拿着乾草叉可以勉強打死一個盔甲騎士。
當人們是熱武器時代時，一群人拿着菜刀或許可以堆死一個拿着機關槍的士兵。
當人們進入到修仙時代時……如果真有一個修鍊到盡頭的人出現，如果所有人加起來都打不過他……如果那個人還有一些作為人的慾望……
那會出現什麼？
——是以一凌萬，是吞噬一切的、無限膨脹的權力和慾望。
“這……就是修仙？”顧子澈茫然地抬頭，看着虛無的天空。
當人與人的個體實力無限拉大，他已經可以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了。
強者將弱者視為螻蟻和消耗品，甚至不認為他們是同一個物種，隨意使用，隨意支配，隨意毀滅。
不會有道德的譴責，因為大家都是這樣。
不會有法律的約束，因為沒有人可以約束他們。
為了讓弱者再也無法獲得和他們一樣的力量，以及復仇的可能，他們會阻斷晉陞途徑嗎？顯然會的。
教育壟斷，階級固化，抹殺天才。
除非那個天才願意和他們同流合污，一起成為這個階級的受益者。
顧子澈微微顫抖。
老人察覺到了，他嘿嘿一笑，沒有說什麼——也讓這些七大宗象牙塔里的天真小孩見一見外面的殘酷吧。
當然他不知道的是，顧子澈想得更遠，因為在這個年代，一切屠龍術早已被禁止流通了。
擺脫五千年前修仙小說的窠臼，被老人稍微提點一下，顧子澈就能很輕易地猜測到修仙社會的發展方向。
“不……不對……我的想法還有一個漏洞！”顧子澈突然精神一振。
“宇宙實在太大了，如果人類在擴張，將蛋糕一直做大，那麼新鮮的血液就會不斷湧出，就會有大量天才和幸運兒在宇宙的尺度中獲得奇遇而崛起，階級固化和資本的異化就無法完成！”
“——但是修仙界的現在，在擴張嗎？”
這個巨大的疑問橫亘在顧子澈的心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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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棄物之星，躬身陳腐之間，有一耆艾曰洪，常與顧祖神交，一日閑逸，曰：“今之世道，勇力為尊，仙人駕雲，高居其上，謂一手可以翻天，謂言出可有法隨。”
顧祖曰：“其心何？”
耆艾笑曰：“此事焉問於我？爾居何位？樂否？健否？能言否？”
顧祖曰：“吾明亦。”
——《清玄道祖起居注·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