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

1967年10月1日，正值國慶節，舉國歡慶，天還沒亮，老百姓就拿着剛剛到手的肉票在副食店門口排起了長隊。

有不少孩子代替家裏的大人來排隊，這些小機靈鬼，直接用石頭壓張帶名字的字條來代替排隊，然後跟小夥伴們在隊伍旁邊跳皮筋、扔石子玩，一看就是排隊老手了。

以往，顧紅星也會是隊伍中的一員，作為家裏的小廚娘，買菜做飯、打掃廚房都是她的活。

但顧紅星今天卻一反常態，沒有去排隊買肉，也沒有早起做飯，而是空着肚子直接出了家門。

今天是顧紅星十八歲的生日，她難得對自己大方一回，拿着姥姥偷偷塞給自己的肉票和糧票，花兩毛錢買了兩個大肉包子。鬆軟熱乎的大包子十分誘人，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滿口留香。

顧紅星十分珍惜這難得的美味，小口品嘗着，細嚼慢咽，想讓美味在唇齒間多停留一段時間。

兩個大肉包子下肚，顧紅星已經飽飽的了，勁頭十足，就又花了五分錢去公園，坐在公園在涼亭中思考人生，一直待到中午，買了平時捨不得吃的奶油大雪糕。

一毛錢一根的奶油大雪糕，一根接着一根，顧紅星足足吃了三根，確定自己足夠冷靜后，才終於下定決心，走出公園。

顧紅星是1949年10月1日出生的孩子，出生在這樣的日子裏，十有八九得叫建國了，好在顧媽媽還是非常靠譜的，為自家閨女選了“紅星”這個又好聽又有意義的名字。

因為生在建國這一天，顧紅星從小就覺得自己與眾不同，作為雙職工家庭的獨生女，她前八年過的日子人人艷羨，也是大雜院中最受家人寵愛的閨女。

可自打親媽去世后，顧紅星的日子就愈發不好過了，有了后媽就有后爹。好在現在是新社會了，后媽也不敢太放肆，但跟無憂無慮的孩童時代比，顧紅星的生活落差也是相當大了。

好在顧媽媽是個有成算的，為自家閨女謀划深遠，去世前把工作讓給了娘家大嫂，並讓大嫂寫了保證書，保證在顧紅星年滿十八歲后，可以頂替工作，讓孩子的未來有個依靠。

不得不說，顧媽媽真的是有大智慧的人，現在的工作真的是太難找了，一個蘿蔔一個坑，要沒有大舅媽提前占坑，顧紅星這根水靈靈的小蘿蔔可就種不到地里去了。

顧紅星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學啥都快，但獨獨不擅長學習，初中畢業就不讀書了。十六歲在醬菜廠找了份臨時工，工種就是切鹹菜。

顧紅星十分有切鹹菜的天賦，不僅切得快，切出來的鹹菜絲像粉絲一樣細，鹹菜片能像紙一樣薄，而且每片的薄厚大小都一樣。

但即便再能幹，一個臨時工，每個月也只能拿18塊錢的工資，又累又不賺錢。

好不容易熬到了十八歲，顧紅星本以為自己有份正式工作，以後就可以過好日子了，但昨晚一個無比真實的噩夢，把她驚出了一身冷汗。

顧紅星夢到自己活在一本書中，女主是三年後嫁到大雜院裏的一個小媳婦，而自己只是這本書中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小自己三歲的繼妹吳安娜，是跟女主搶男人的女配。

對於誰是女主，誰是女配，顧紅星是全然不在乎的。

但最讓她恐懼的是，書中的自己竟然成了后媽和繼妹的搖錢樹，不僅每個月一分不差地將工資全部上交，最後竟然為了讓繼妹不下鄉，把親媽留給自己的工作讓了出去。

不僅沒了正式工作，也不能回醬菜廠當臨時工，她只能在家伺候一家子，還總被后媽和繼妹貶損，就連跟自己關係尚好的兩個弟弟也對自己愈發不尊重，這讓她活得十分卑微低氣，二十幾歲就沒了活力，活成了一個心如死灰的老媽子。

顧紅星無法想像，自己在書中竟然那麼的傻，不僅拎不清，還不分裡外。

但回想起后媽嫁過來后發生的點點滴滴，顧紅星又有些不確定了，害怕自己真的成為書中那樣的人。

畢竟自己年紀尚小時，就被哄着把漂亮的書包和文具讓給了繼妹，舅媽每個月給的五塊錢也經常被她拿來買糖送給繼妹吃，漂亮衣服也都讓給繼妹，即便當時她心裏十分不樂意，但不知怎的，就是無法拒絕繼妹提出的各種要求。

顧紅星回憶起以往的點點滴滴，真的是越想越怕，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在操控自己。

如果不做出改變，顧紅星害怕自己真的像書中那樣，變得毫無主見，繼妹要啥給啥，最後把自己奉獻成一個老媽子。

顧紅星下定決心，覺不能像書中那樣活着，不能再渾渾噩噩了，必須早做打算。

現在她已經滿十八周歲了，正好可以嫁人了，頂替工作需要用到戶口本，正好明天換完工作，直接拿着戶口本結婚，結婚後就可以遠離后媽和繼妹了。

至於結婚對象，顧紅星鎖定了大雜院知名敗家子—齊衛國。

齊衛國比顧紅星大兩歲，住在寬敞的中院，兩人平時很少見面，見面了也就是點頭打聲招呼，這還是衝著小時候的面子情。

顧媽媽還活着的時候，顧家的生活條件還不錯，見齊衛國哥倆可憐，曾給兩孩子送過好吃的。但顧媽媽去世之後，顧紅星自己都成了小可憐，自然也就沒法照顧齊衛國這個住“豪宅”的外人了。

但齊衛國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顧媽媽去世后，他經常買好吃的給顧紅星，還偷偷塞過零花錢，兩人關係還是非常要好的。

但兩個孩子的互動卻被院子裏的長舌婦孫大媽看見了，把兩孩子的關係說得十分齷蹉，再加上吳莉和吳安娜這對母女在旁邊推波助瀾，顧紅星就開始漸漸躲着齊衛國了。

以前躲着人家走，現在卻要上趕着去求人家跟自己結婚，顧紅星十分不好意思，但現在形勢逼人，不得不勇敢一把了，所以在公園做了一上午的心裏建設，才打定主意。

為了增加求婚的成功率，顧紅星打算去理髮館剪自己心心念念的短髮。雖然沒有理髮/票，但這難不倒她。

顧紅星散開兩個小辮子，讓理髮師看自己的一頭秀髮，理髮師十分滿意，自然就答應了她的請求。

及腰的秀髮被顧紅星毫無留戀地賣掉了，還厚着臉皮讓理髮師按着她的要求，剪了一個漂亮的齊耳短髮，然後用木梳將發梢內扣，頭髮柔順地包住秀氣的下巴，看着就靈氣十足，十分漂亮。

看着鏡子中漂亮活潑的自己，顧紅星都快不認識自己了，但又覺得自己本該是這樣的，自己的審美果然是最棒的。

以前提出剪頭髮，就會被后媽繼妹阻攔，現在終於順着心意剪了頭髮，覺得自己終於解脫了，不再被人操控，活出了自己本來的面貌。

揣着賣頭髮的八塊錢，顧紅星開始往家走。馬上就要結婚了，可不能再亂花錢了，得攢起來過日子，畢竟自己打算嫁給個“敗家子”。

“想吃糖不？”

“想！”

“去中院東廂房第一間屋子，把齊衛國叫過來，這兩塊糖就歸你了！”

一聽要辦的事情這麼簡單，小孩也顧不上玩耍了，飛快地往旁邊的大雜院跑去，生怕跑慢了，這個漂亮姐姐再反悔。

小孩跑着去跑着回來，得了兩塊糖后，喜滋滋地繼續跟小夥伴們玩遊戲，而齊衛國則一臉茫然地張望着。

“齊衛國！”

齊衛國聽到一道甜甜的聲音再喊自己的名字，立馬循聲望過去，就看見一個漂亮姑娘再沖自己微笑，笑得跟朵花似的，漂亮極了。

齊衛國有些發懵，待他走近一看，才發現這人竟然是顧紅星，當場就羞得滿臉通紅，不敢直視人家，就連走路都同手同腳了，低着頭快步走了過去。

“找我啥事啊？”齊衛國在哥們跟前那是囂張跋扈的大哥大，但在顧紅星面前他可囂張不起來了，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小了半個調，緊張得都帶顫音了。

“要不要跟我結婚！”

“啊？”

顧紅星直接求婚，把齊衛國弄懵了，也顧不上害羞了，抬頭仔細瞧着眼前的姑娘，想看看她是不是再跟自己開玩笑。

看着眼前這個笑靨如花的姑娘，齊衛國心臟砰砰地跳個不停，大腦都空白了。

“我問你，要不要跟我結婚？”顧紅星見齊衛國不吱聲，心裏有些忐忑，就鼓足勇氣又問了一遍，但說話間竟不知覺地帶着幾分撒嬌的意味，她自己都沒發覺。

齊衛國個頭高大，還長得十分英俊，此時正目光純真地盯着自己，被這樣的大帥哥自上而下地盯着，即便做了一上午心裏建設的顧紅星也招架不住啊。

顧紅星的勇氣也是一時的，看齊衛國這種反應，心裏愈發沒底了，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鼻頭不禁一酸，直接紅了眼眶。

“要，我要結婚！”

“對不起，你別哭，我剛才是沒反應過來，我特別願意跟你結婚。”齊衛國見顧紅星紅了眼眶，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回答問題，手足無措地想要安慰小姑娘，但奈何自己穿着老頭衫就出來了，也沒帶手絹，只能低下身子，歪着腦袋往人家眼睛上吹風。

“你幹嘛呀！”顧紅星被突然靠近的齊衛國嚇了一跳，嬌嬌地埋怨了一句，登時把齊衛國羞得滿臉通紅，懊惱自己太唐突了，竟然離人家姑娘那麼近，嚇得趕緊退後兩步。

不過近看顧紅星后，齊衛國發現，她是真的好看，白皙的小臉，精緻的五官，笑起來十分俏皮可愛，整個人神采奕奕的。跟以前躲着他低頭走路時的小姑娘判若兩人，也不怪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明天就要去鋼廠頂替我大舅媽的班了，明個戶口本就到手了，咱倆直接去領結婚證，你明天把戶口本帶上，去廠子裏開介紹信，咱倆民政局匯合！”

“過兩個月我就能成為正式工了，你跟我結婚後，咱倆就是雙職工家庭，我做飯特別好吃，絕對能把你養胖了。”

“以後你只要聽我的話，咱倆肯定能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

計劃成功后，顧紅星的小嘴就叭叭個不停，規劃着兩人的未來，齊衛國則老老實實地聽着，滿腦子都是對美好生活的憧憬。

“可我還有侄子侄女要養，我怕你跟我結婚吃虧……”雖然十分想跟顧紅星結婚，但齊衛國還是如實交代了自己的境況，不想哄騙人跟自己結婚後，再告知對方自家的窘境。

還不待齊衛國說完，顧紅星就打斷了他，直接表明了立場：“以後咱倆一起養他們，咱倆的工資加在一起，絕對也能把他倆養的壯壯實實的！”

齊衛國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這種福氣，這樣人美心善的姑娘竟然要跟自己結婚，這讓他的心臟砰砰地跳得更快了，腦袋也更低了。

雖然覺得這時候自己應該支棱起來，畢竟自己是個大男人，咋能讓女方主動求婚呢，但面對這樣耀眼可愛的人兒，他真的支棱不起來，甚至還小媳婦似的問了句“你為啥要跟我結婚啊？”

“因為你人品好，長得好，我就喜歡你這種長得俊的大好人！”顧紅星毫不顧忌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把齊衛國羞得臉更紅了，他沒想到，自己在對方眼中，竟然這樣好。

聽慣了大家對自己的嘲諷，齊衛國內心是十分自卑的，突然被心愛的姑娘這樣誇讚，他突然覺得自己也不是很差嘛，心中愈發覺得顧紅星就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小仙女。

得到了讓自己甜蜜又滿足的答案后，齊衛國不再發話，像個聽話的小媳婦似的，老老實實地聽着顧紅星的安排，然後暈暈乎乎地走回大院。

直到進了屋子，他還是一點真實感都沒有，跟做了一個白日夢似的，狠掐了自己一下，疼得齜牙咧嘴的，這才確定剛才的一幕幕都是真實的，立馬躺在床上咧着大嘴笑出了聲。

穩定情緒后，他按照未來媳婦的吩咐，把家裏的錢票和戶口本都翻了出來，放在自己的工具包中，掛在門口的衣鉤上，隨後開始大掃除，時不時還要檢查一下工具包，生怕自己遺漏了東西，耽擱結婚。

事情塵埃落定后，顧紅星倒也沒着急回家，她現在是一點都不想面對吸自己血的后媽和繼妹，她怕離那對母女太近，再影響自己的腦子。

顧紅星打算六點再回家，正好天快要黑了，繼母還捨不得點燈，可以掩蓋自己理髮后的樣子，她只需在飯桌上藉著頂替工作的由頭把戶口本弄到手就行，戶口本落到自己手上后，就萬事不愁了。

聞着順着窗戶飄出窗外的肉味，顧紅星將別在耳後的頭髮撥弄到臉頰處，把臉擋得嚴嚴實實的，低着頭往家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此時整個大雜院肉香四溢，勾得院中玩耍的小孩都無心遊戲了，全都等着家人喊吃飯。

今天顧家自然也買肉了，顧紅星回家正好趕上飯點，雖然要掩飾自己的變化，但她還是悄悄地夾了兩塊肉，吃得那叫一個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