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過度解讀
陽神君手指一拈，殿門砰的一聲就關緊了。他彎下腰，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這隻豬妖，目光熱切地問道：“唐僧？你且給我細細說來！”
“我是述廉洞夜梟隊長手下的的豕二郎！負責的是山裡外出的採購事宜。”那豬妖倒也毫不畏懼，他瞪着眼睛，抬頭挺胸望向陽神君，先不卑不亢地做了個自我介紹。
“今早我照例領了任務下山，想看看縣城還有沒有合適價格的番薯可以採購，卻無意中瞧見那許家店的老掌柜正在差遣夥計打掃門面，敲敲打打大幅翻新客棧。”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本來臨近年關，店面搞辭舊迎新也是很稀疏平常的事情。可這不特殊時期嘛？大街上蕭條的很，哪有什麼人投宿？您說這掌柜的幹嘛費時費力，去做這得不償失的投資呢？”
“為什麼？”陽神君下意識地追問道。突然發覺這小子竟在吊自己胃口，不免輕哼了一聲，用指甲輕輕挑弄着豕二郎腦袋上的鬃毛，笑罵道：“不要賣關子，一口氣說完！”
豕二郎撓了撓頭，嘿嘿一笑道：“我心生疑竇，便上前和那掌柜搭話。他最初不耐煩地叫我少多管閑事，但一見我扯下了面罩，便立刻嚇得兩腿發軟，拉着我袖子直喊妖怪爺爺；呼呼，又如竹筒倒豆子般給我說了其中緣由。”
他深吸了口氣，繼續說完：“原來他有內幕，知道那高僧唐三藏馬上就要來我們郡，並且必會途徑他們縣裏！安排修繕自然是為了能更好地接待唐僧，畢竟那可是德高望重的大法師！若能下榻他們客棧，宣傳出去，經濟再不景氣店裏也不愁客流了。”
陽神君有些興味索然，失望道：“內幕？這種真假難辨的小道消息你也信？”
豕二郎立馬接道：“大王莫急，我還沒講完呢——我當時也覺得這種傳聞不足輕信，便打算套套他的消息來源，誰知那掌柜死活不肯透露絲毫。我見威脅也不頂用，就擅自主張悄悄給他塞了株仙草。這傢伙馬上就換了副嘴臉，把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告訴我，他親爺爺就是縣裏的新任城隍。”
“他親爺爺夜裏託夢，告知他唐僧一行人才在隔壁首屳郡吃了苦頭，現在舟車勞頓精疲力竭，正要途徑本縣呢。叮囑他立刻着手準備，務必殷勤招待結個善緣，子孫後代好坐享綿綿不盡之福！”
城隍託夢透露重要內情，助人得道福澤自家子孫。陽神君沉吟片刻，只覺倒是合乎情理，想必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於是他對豕二郎大加讚賞：“不錯，你個小妖還挺拎得清的，知道捨不得孩子就套不着狼的道理。你且在這兒等着，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我一問便知！”說罷又使出了那移形換影的絕技。
半炷香還未燃盡，陽神君就閃回到了豕二郎面前。他撫掌大笑道：“那小東西狡猾的很，敢在我面前裝糊塗。只是一聽我提託夢二字，立刻就破防交待了全部，和你描述的是一模一樣！沒曾想這些小神仙雖然修為低微，靠着香火得來的消息倒真還挺靈通的。”
陽神君蹲下身，笑眯眯地稱讚道：“小傢伙，你能從這麼平凡的事情里解讀出如此重要的信息，見微知著的能力着實是不簡單！要能多幾個你這樣的小妖，我陽乾山未來的發展必然一路暢通無阻！”
豕二郎拱了拱鼻子，連連謙遜道：“大王過譽了！我只不過做了分內之事罷了！抖膽一問，大王您打算如何處置唐僧？”
陽神君在聯想到那個白嫩和尚的同時，
眼前不自覺浮現出一個頂天入地、自己仰頭都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他知道，那是齊天大聖孫悟空。
於是他陷入了兩段回憶中。
在他的第一段回憶里，那猴子尚未一戰成名。那時候的陽神君才入主陽乾山，正打算廣交天下英雄豪傑。
他聽聞花果山有個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先天神聖，自稱美猴王，便獨自前往拜訪。誰知那天的美猴王正大擺宴席，醉得是一塌糊塗，不但未盡禮數，反而當著滿山猴子猴孫的面嘲笑道：“哪兒冒出來的禿角羊！”，甚至猴手猴腳地擺弄他的羊角。
陽神君哪受過這般侮辱？忍無可忍暴起反抗，卻被結實胖揍了一頓，還給捆起來丟在山門下過了一夜。這給陽神君留下了極其嚴重的心理創傷。
那死猴子酒醒后也絲毫不知悔改，笑嘻嘻地給自己鬆綁道歉，又像過家家似地拉了幾個勉強才能化形的垃圾小妖，拉拉扯扯強迫陽神君和自己一同拜了把子，把此事揭過了。
在他的第二段回憶里，那猴子已得齊天大聖的響亮名號。雖依舊是冒冒失失做事不講邏輯，還經常戲弄大妖讓他們氣急敗壞地追打，但實力卻着愈發得高深莫測。尤其是那七十二般變化之法，哪個大妖看了不得心悅誠服甘拜下風？
陽神君和大聖交往了兩百多年，越來越覺得當初被迫和他結拜，反倒是自己佔了便宜。
後來大聖鬧了天宮，天兵天將奉旨下凡，要捉拿大聖及與其有所牽連的妖怪。其他大妖明裡暗裏指責大聖不管不顧他們這些老兄弟們的死活，攤手就要搞不戰先降；陽神君也是沉默不語，自付沒有對抗天庭的實力，不敢揭竿而起。
那大聖倒也不願廢話解釋，一個筋斗翻出去，幾棍子就把十萬天兵盡數蕩平。群妖們那震撼得是瞠目結舌，這才有了後面積極反抗天庭的動力。
陽神君原本憎恨那個野性難馴的美猴王，而後卻又被神通廣大的孫大聖所折服。這倒也是奇妙的緣分。
只是後來大聖被壓五行山，自己實在是不敢佛祖天庭兩頭得罪，這才和大聖絕了聯繫。再往後又聽說大聖被聖僧唐三藏救了出來，陽神君還喜不自勝，給手下妖怪們放了半天假。
陽神君的自我認知非常清晰，知道自己已是第一梯隊的大妖，有着輕而易舉地擊潰魚肚將這級神仙的實力。哪怕是李天王來了，他也敢與其扳扳手腕。但是孫大聖？那時自己尚未望其項背，想必現在更是絕塵莫及。
他也知道現在孫大聖的職責是保護好唐僧。要是自己敢明搶，那他們結拜兄弟情怕是要當場破滅了；但若自己以禮相待，好吃好喝招待上，不就也能像那客棧掌柜一樣結個善緣嗎？屆時大家把酒言歡，回憶往昔崢嶸歲月，自己再順帶提點不過分的要求，大聖也不可能不答應了！
陽神君又想到了唐僧那垂涎欲滴的不老肉，不由得貪慾叢生胃口大開。他對豕二郎說道：“交給你幾個任務，你若辦好了，我立刻提拔你做隊長！”
豕二郎挺直了腰，興奮道：“大王您安排！我保證完成任務！”
陽神君遞給豕二郎一塊暗金色的令牌，吩咐道：“你拿好這個，先去找牛統領，讓他這幾天好生操練玉衡軍，要給我練出個精氣神來！然後去通知膳房，叫他們提前備好十大缸最好的美酒，切記強調要最好的！最後你去我殿後寶庫里尋三株頂級仙草，拿出來晒晒太陽去去霉味兒——這個仙草可一株都不許弄丟，不然我唯你是問！孫大聖要來...嘿嘿，我可得給他準備一場大宴！”
陽神君計劃安排一場華麗宴席，好給唐僧師徒接風洗塵。開席前先展示下自己的兵強馬壯以示威風；席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喝他個不醉不歸；最後自己藉著醉意提個不情之請，讓唐僧自願割下一根大腳趾給他，自己則贈送三株頂級仙草給他療傷——要知道這頂級仙草一株便有白骨再肉的登峰造極之效，催動斷指重生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兒！
這樣一來可謂是皆大歡喜了：雖然唐僧割腳趾那一下很疼，但這點傷勢瞬間就能癒合如初，兩株仙草留在手更能在接下來的旅途中以備不時之需，幾乎相當於空手套白狼了；而自己雖損失了寶貴的頂級仙草，但卻換來了更為珍惜的唐僧肉——據他所知還沒有哪個妖怪能嘗到唐僧肉的，要是自己能兵不血刃就搞到一塊，別說糧食了，哪怕就是自己張口要福地，其他大妖怕是也心甘情願來交換！
這等深謀遠慮豈是其他大妖們能想的着、做得到的？首先得不上來就喊打喊殺，願意熱情邀迎他們師徒進山吃席；還得和大聖有足夠的交情，不然怎好意思開口提這種突兀的要求？最重要的是還得有保唐僧完好無損的靈丹妙藥，比如陽神君的特級仙草。
能同時具備這幾個關鍵條件的，全天下怕是也只有自己陽神君了吧！思來想去，他只覺自己的計劃至臻無缺。
陽神君也已經對豕二郎吩咐得很清楚了。其實這事兒換誰都能按部就班地完成，只是他想給豕二郎一個立功的機會罷了。
可怪就怪豕二郎的那副豬腦子實在是太生得太過聰慧了，再加上立功心切，他完全過度解讀了陽神君的意思，以為陽神君要給唐僧師徒搞鴻門宴：操練玉衡軍是為了找機會一擁而上擒下唐僧師徒，美酒也只是席間用來麻醉他們的；至於頂級仙草——豕二郎聯想到這段時期陽神君給他們小妖們熬藥膳粥的壯舉，竟誤以為神君會拿頂級仙藥和唐僧一起燉了再分發給小妖們！
“大王知道我們今年過的很苦，飯都吃不飽，所以要為我們冒險去抓唐僧。真的太感動了。”豕二郎流下了不爭氣的淚水。
他擦乾眼淚，立志不僅要把大王交代的事情辦好，還要在關鍵時刻助其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