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凜冬將至
孫大聖鬧天宮時，還是群妖割據的混亂時期，而此後五百多年，當絕世大妖們發現各自本事差不太多、打來打去誰也討不得好時，便乾脆坐下談判講了和——他們甚至還組建了個妖怪議會，就彼此的領地達成共識，旨在儘可能解散自身非必要武裝，全力促進地方經濟蓬勃發展。
可正所謂亂世才會出英雄，和平年代天下福地雖也萬千不可數，但都各有歸屬。藍海不再，開闢不了新的道路，當代妖怪們就只能在滔滔紅海中掙扎求生。沒個後台背景還從想零起步做到佔山為王，那是吹網欲滿痴人說夢，再努力也只不過白白蹉跎歲月年華。
絕大部分妖怪都選擇投奔心儀的大妖，通過打工討個生計；也有少部分不願為五斗米折腰的，乾脆就選擇在家躺平，日子過得雖舒坦，但總歸會被主流所唾棄。
五天前，日珥福地的群妖們看見自家大王失魂落魄地回到山頂神君殿，此後就緊閉大門再也沒出來過。他們議論紛紛，猜測大王是不是受了什麼打擊；緊接着就有流言，說後山的糧倉已經空了，大王準備趕走遊手好閒不上進的擺爛妖怪。
一時間妖心惶惶，每個低級妖怪都擔心自己在這個節骨眼上被趕出山門，於是爭先恐後地向上級申請更多的工作；有資歷的老妖們倒是絲毫不慌，每天依舊是坐在案前慢騰騰地飲茶。
牛統領原是虎大帥的副手，操練着遠近聞名的七星兵團。而自打陽神君入主日珥福地，便延用了大部分的舊有組織架構，還讓他繼續掌管軍事政務。
兵團歷經百年來的多次合併重組，如今只保留了一個由五百來只妖怪組成的玉衡軍，負責維持山內的日常秩序。名義上雖是支軍隊，但實際說成是保安大隊可能更貼切些——平日裏的主要任務就是巡邏和操練，不用干粗活，福利也不錯，是山裡小妖們最為羨慕的差事之一。
牛統領想當年可也是鼎鼎有名的大妖怪，跟隨陽神君南征北戰，為穩固陽乾山根基立下了汗馬功勞。只是隨着混亂年代的落幕，手下兵團解散了個七七八八，空有一身武藝無處施展的他這才鬱鬱寡歡了四百多年。原本健碩的身材雖漸漸走樣胖成了豬，但在妖怪議會的“百年度最強武藝大妖（二把手）”排名里，牛統領還總能佔得一個不低的名次。
這會兒外面正起風，冷的很。而牛統領在自家舒服地躺着烤火，手上還盤着兩胡桃木的保健球。
“牛統領，你來一下議會廳。”陽神君突然的隔空傳音，把牛統領嚇得一激靈。他清楚自己連年沒啥貢獻，又不重視修鍊，實力和陽神君是越差越大。所以名義上自己雖是堂堂二把手，卻愈發得唯陽神君馬首是瞻。他慌忙收起保健球，努力地把自己塞進鎧甲，連滾帶爬地往神君殿去了。
議會廳黑漆漆、靜悄悄的，就王座前點了盞油燈。陽神君正在閉目養神，細長的臉在搖曳燭焰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陰沉，尖銳的指甲正一下下敲擊着扶手。牛統領輕掩上大門，咽了口口水，戰戰兢兢地走到玉座前。
“牛老弟啊，最近玉衡軍操練得怎麼樣啊？”陽神君依舊閉着眼，問道。
“報告神君！玉衡軍按計劃操練正常，隨時可以檢閱！”牛統領挺胸抬頭，雖然很心虛但還是洪亮地回答道。他悄悄地吸氣，試圖收緊自己就要撐開鎧甲的大腹。
“哦，這樣。”陽神君還是閉着眼，說道：“我聽說你們玉衡軍有幾個耀武揚威的小頭領，
竟然光天化日下強搶了幾個小妖家的糧食？”
牛統領瞬間一個激靈，顫抖着磕磕絆絆地說道：“神君，此事我不知情啊...我明天去查！不，現在就查！給我一天...半天時間，保證給您一個說法！”
陽神君停下指尖的動作，眼睛眯開一條縫，透出黃澄澄的凶光。沉默了片刻，又繼續一下下地敲扶手。“不用了，我已經查明了。”他自然地望向一邊，牛統領順着瞧去，這才發現地板上隱約有血跡。
他刮擦着指甲，痛心疾首地說道：“牛統領，你也知道現在的危機。頭領們帶頭貪贓枉法，這是要壞我陽乾山的立山之本啊！還怎麼指望下面小妖能無私奉獻？他們必然把你們的錯，歸咎在我這個做大王的身上呀！”
燭光昏昏欲滅，陽神君惡狠狠地說道：“我的聲譽是肯定受影響了。你就說怎麼辦吧，我是不是得來個以儆效尤？嗯？”
牛統領一聽到陽神君提到他最寶貴的聲譽，又看見他頭頂閃動的雷光，頓時頭皮發麻寒毛直豎冷汗倒流。他慌忙跪下大喊：“神君饒命！都是屬下管教無方！屬下回去就立刻嚴肅整頓軍紀！...對了！屬下想起家中還有點餘糧，願捐一百石大米給膳房安撫民心！”
陽神君臉上的陰霾立刻一掃而空，他起身拍了拍牛統領的肩膀，眉開眼笑地安撫道：“哎！我也知道牛老弟你平日裏太忙，偶有管教不嚴也是在所難免。正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可不要太自責了啊。”
他扶牛統領起身，繼續感慨道：“當然，你有心替我分憂，真的是太好了。我覺得既然你帶了個好頭，那你的玉衡軍軍士們多少也該表示一下，你說是嗎？”
牛統領會意，趕忙拍拍胸脯保證道：“理應如此！我們全體玉衡軍全心全意為山中妖民！我們會募集三百石捐贈出來！定可緩解山中缺糧問題！”
陽神君感動得熱淚盈眶：“有卿如此，吾復何求？老牛啊，你不愧為我日珥福地棟樑之才！你的一腔熱血我看到了，相信山裏的妖怪們也會看到！那我不耽誤你時間了，快去準備吧！”
牛統領只覺割肉般地心疼，長舒一口氣，只想儘快回去泡個澡緩緩。
但陽神君又喊住了他，若有所思地說道：“對了，我還有個計劃需要你去跟進：你先去通知後勤那邊，以後山裏的常規晚餐先取消供應，午飯呢就拿一部分賣剩的次等仙草，去熬成藥膳粥來分發——切記！要儘可能節省糧食，又做到每一天熬得比前一天更濃稠。”
“一個月後讓後勤的負責人出來鞠躬道歉，就說仙草已經沒有庫存了；這個時候我會出面捐一點，給他們續上兩周的葯膳粥；再之後直接供應白粥就好了。”
“那個時候大部分妖怪肯定都喝不下去白粥了，你就藉機組織一個辟穀分享會。要提前打點好一些聰慧的小妖，讓他們背好稿上台，向大家分享一下辟穀的好處和心得。對了，還要準備一些橫幅和彩旗，把氣氛烘托起來，這部分你自己看着辦吧！”
牛統領一面記着，一面反覆向陽神君確認具體實施的細節。確保無虞后，他恭恭敬敬地向神君請辭：“神君真乃有大智慧的大妖，屬下實在自愧弗如！神君放心！屬下定然不會辜負神君期望！”
推開門，呼嘯的寒風立刻裹挾着雪花湧進了大殿。他看見野馬統領似乎在殿外已焦慮等候多時，一見到自己出來便惶恐地走進殿前。兩妖擦肩而過時對視了一眼，只是彼此都沒有開口說話。
外面雪下了有一會了。陽乾山已披上了淺淺銀裝，在餘暉照耀下煞是好看。
牛統領伸出手掌盛住了一片雪花，卻遲遲不見它融化，不禁感嘆道：“凜冬將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