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傍晚時分,當太陽的最後一縷餘暉消失在海平面上,坐在海邊長凳上的有些一頭橘紅長發的男人緩緩閉上眼睛。等他再次睜開那雙鈷藍色的眼睛時,高高在上的神明彷彿被拉入了人間,古井無波的眼中有了活潑的色彩。
一天的沉浸式演繹讓相柳京大概掌握了【荒神·中原中也】的扮演方式。
【荒神·中原中也】是九分的神明,一分的人類,他的內心深處依舊保留着身為中原中也時的人性。只不過這點人性相對於神性而言實在是太輕了,輕到很難在他的心海里掀起波瀾。
面對他曾經的熟人和生活的地方,沒有記憶的他依然能夠從陌生中找到微弱的熟悉,但也僅此而已了。
陌生的熟人。
陌生的故土。
相柳京摸了摸這幅馬甲微冷的耳垂,再一次被技術部門創到心裏發堵。
還好……
還好這些馬甲都不是真實存在的,不然和他一樣感受的幹員一定會用眼淚把技術部門淹沒。
太刀了!
和內心毫無波瀾的【荒神·中原中也】比起來,相柳京的內心活動十分豐富,想要相對完美地扮演好【荒神·中原中也】,除了沉浸式演繹,就只能用各種道具進行輔助了。
在同步率保持不動的情況下,所扮演的程度越貼合馬甲本身,相柳京所能發揮出來的屬於馬甲的能力也就越強。
實際上,他自身的力量也是能夠使用的,但還是那句話,幹員終究是外來者,能使用馬甲解決的問題最好就只使用馬甲。
況且……
他不認為自己能夠一直躲着這個世界的重要人物們走,尤其是像現在這種只能進行大海撈針式搜查的情況下。
武鬥派也就算了,他總有辦法糊弄過去,那群劇本精才是阻攔他完成任務的最硬核攔路虎。
比如太宰治,比如某隻躲在暗處的老鼠。
他現在可是【中原中也】,而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士。
江戶川亂步可以因為相柳京不觸及福澤諭吉和武裝偵探社的安危,而選擇做壁上觀,但是太宰治和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一樣。
中原中也是太宰治的前搭檔。
中原中也很可能破壞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計劃。
一個也就算了,突然出現了第二個,看起來還和本世界的中原中也完全不一樣,試問,這怎麼可能不引起兩人的注意和探查?
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可以暫且不論,遇上了就直接正義鐵拳,一力降十會,是【中原中也】的作風。
但是太宰治……
相柳京伸手將頭上的帽子摘下來抱進懷裏,鈷藍色的眼睛遙遙地望着遠方的海岸線。
【荒神·中原中也】是在首領太宰治的安排下獲得了不真實的圓滿結局的首領中,在他眼裏,首領太宰治是可惡的混蛋,是不知為何自殺的先代,是他曾經的搭檔。
但也僅僅是這樣了,一分的人性終究大不過九分的神性,過去的情感已經盡數消亡,就如同【荒神·中原中也】永遠找不回來的記憶。
那僅有的複雜情感就像平靜的湖面被突然輕拂而來的微風吹皺些許,可湖面過於寬闊,輕拂的微風又能吹起幾分漣漪呢?不過瞬息間,寬闊的湖面便又變得毫無波瀾。
扮演這樣的一個角色簡單,又艱難,既要體現出九分的神性,又要演繹出那僅剩的一分人性。
相柳京覺得這是對他演技的考驗,但又的確比他在扮演部的時候要有趣多了。
這個考驗,他接下了!
不過在此之前,他得把能用上的道具全部用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掉馬了
呢?他倒是能跑,世界可就遭殃了,說不定世界意識還會指名道姓地給他差評,然後把他掛在時空平衡局的羞恥柱上被其他同事嘲笑一百年。
光是想想,相柳京渾身就寫滿了拒絕。
天徹底黑了下來,橫濱的夜生活正式開始,嘩啦啦的海浪聲在這靜謐的夜裏尤為響亮。
相柳京重新戴上帽子,從長凳上站起來。今夜他不打算休息,時間緊迫,且排查範圍還很大,他沒有休息的時間。
這次回去以後,一定要催技術部門搞一個探查儀器出來,這麼找下去得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技術部門:……在搞了在搞了。
武裝偵探社查過了,港口Mafia查過了,接下來就去查查異能特務科好了。
三刻構想嘛,就要整整齊齊。
不過有一說一,這個三刻構想真的是……本應該站在陽光下的政府倒成了隱匿在黑暗中的影子,在這座城市裏毫無威信可言,該說不愧是小日子過得還不錯嗎?
相柳京搖搖頭,向前跨出一步,消失在了海邊。
……
異能特務科沒什麼值得相柳京特別注意的東西,唯一只有一樣——
【書】。
曾經和【聖杯】打過幾次交道的相柳京站在【書】面前,臉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裏面還有幾分顯而易見的嫌棄。
但凡和“萬能”“許願”兩個詞粘在一起的東西,絕不多數都不會是什麼好玩意兒,別說是去找了,他們一般聽到了直接轉身就走。
真危險啊,有這種東西存在的世界,在這樣的世界裏生活的人們一定十分辛苦。
每當相柳京看到這類東西引起的各種天災人禍時,他就會無比慶幸自己生在沒有這種玩意兒的主宇宙。
異能特務科對【書】百般防護,但是這些防護防不住身為神明的【中原中也】,他就這樣大大咧咧地站在了【書】面前,監控的另一頭也照不出他的身影。
唯一對【中原中也】的到來做出反應的只有【書】。
因為【中原中也】是吞噬了他那個世界的【書】才進化為【荒神】的,從某種程度上說,【中原中也】就是另一個世界的【書】。
很長時間裏宛如一個真正的死物的【書】突兀地泛起了微光,書頁無風自動,嘩啦啦地翻動起來。
相柳京眼疾手快,在它發光的剎那間就降下了隔絕一切的結界,監控的另一頭仍然顯示這裏安然無事,無時無刻不再運轉的能量檢測也紋絲不動。
他小小地鬆了一口氣,隨即瞪了嘩啦啦翻動得正起勁,彷彿永遠也翻不完的【書】一眼,也不知道它到底在興奮什麼。
……話說回來,【書】居然有情緒反應嗎?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是世界基石。
【聖杯】都能變成黑泥,【書】為什麼不能有情緒反應?更何況它還不會主動作妖。
想到這兒,相柳京對【書】的觀感不由得好了很多,果然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他頗為友好地和【書】打了個招呼,然後給異能特務科來了一套檢測同款,施施然地從大門走了出去。
異能特務科也沒有。
當前世界三大打卡地點全部pass。
且從他降落在這個世界開始到現在,異化物十有八·九已經完成了定型,基本上不會移動了,這也就意味着,他真的要向前輩們那樣在限定時間內來一次生死時速般的大海撈針行動。
現在他只希望這個世界的異化物不要像論壇里的那位前輩一樣,變成某某路人的圍巾發卡什麼的了。
光是想想都令相柳絕望。
仗着沒有人看見自己,內心有點麻爪的相柳京像個小混混一樣蹲在港口Mafia的最中
間的那棟大樓頂上,單手支着下巴,一邊因為毀形象給【中原中也】道歉,一邊在心裏飛快地列出尋找作戰計劃一二三。
然後又因為各種因素行不通,不得不一一劃掉。
果然,人生沒有捷徑可走,做任務也一樣。
相柳京死魚眼望天,雖然在進入世界之前就已經有了大海撈針的覺悟,但是事到臨頭,他還是很抗拒。
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地找,能在澀澤龍彥開大之前找到異化物嗎?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有點兒不妙。
但願他的預感不要成真吧。
……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晴天,熬了一夜把橫濱下水道掃了一遍的相柳京生無可戀地在公園長椅上葛優躺,頭上的圓禮帽被他摘下來蓋在自己的臉上,掩耳盜鈴美曰其名維護【中原中也】的形象。
感謝時空平衡局的美化馬賽克,他沒有在下水道看見和聞到令他反胃的畫面和味道。
感謝重力,讓他能夠一直飄着前進。
有點潔癖的相柳京為了完成任務真的是拼了。
下水道也沒有。
幸好下水道里沒有,不然他以後恐怕是不能直視異化物了。
……但不代表之後沒有,萬一被衝進下水道了呢?
“可千萬不要啊……”
一想到有這樣的可能性,一條相柳的眼中就已經失去了高光。
陽光正好,癱在長椅上的相柳京曬着曬着就不想起來了,圓禮帽下,他微微眯起鈷藍色的眼睛,一副貓貓曬太陽的愜意模樣。
他昨天晚上一晚上沒有睡,就在橫濱的下水道里從頭找到尾,繞得他頭暈。
不僅是昨天晚上,從他來到這個世界起,他就一直在找來找去,完全沒有睡覺的慾望,可異化物它怎麼就是找不着。
好想睡覺啊……
左右任務時間有那麼一點點寬裕,讓他睡個覺應該不會有事的。
人要睡好覺才能更好地工作嘛!
決定了,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吧!
相柳京坐直身體,將蓋在臉上的圓禮帽規規矩矩地戴回頭頂,沐浴着舒服的陽光,他站起來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
就在他要邁開腿去找個睡覺的地方時,身後不遠處傳來了一個少年的聲音,無論是聲音還是少年的說話對象,都讓他深感不妙。
“太宰先生!國木田先生讓您回去的……還有工作啊!”
名為中島敦的白虎少年欲哭無淚地跟着他剛從河裏漂上來的前輩,那期期艾艾的小模樣,看起來非常好欺負的樣子。
相柳京:……
不是吧。
他僵硬地回過頭,正好看到渾身濕漉漉,背着手遛小老虎的太宰治。
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啊啊啊啊啊啊!
劇本精達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