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A125機件
王仲宇一九五四年六月出生於sc省,他出生的那天早晨,峨眉山佛光普照千年難見,朝山香客蜂擁而至造成了嚴重地安全問題;夏季,長江中段決囗,附近某市區低洼處受淹損失嚴重,為百年難遇地大洪災。.同年,淮河流域也發生了大洪災。全國人民奮勇抗災,將災害的危害降到了最低限度,取得了偉大的勝利。
“嘆,高興的過頭了,真不好意思。”在某以秀美聞名於世的大山深處,有一個深沉地聲音尷尬地自言自語。一滴冷汗。
王仲宇五歲前有一個幸福的童年,但到了一九五九年,災難降臨了。那一年,到處都在放‘衛星’
,中江市個別領導也要放‘衛星’
。中江市人民政府常委王賢接到某領導指示:中江市的糧食產量畝產必須過千斤,大大地放一顆衛星,并力爭個別生產隊畝產能突破兩千斤!身為負責中江市農業日常管理工作的市政府常委王賢同志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因為當時中江市的糧食產量平均畝產不過四百多斤。那吋不要說雜交水稻,連矮桿水稻也沒有,化學肥料只有少量的肥田粉,也沒有農藥,而且是單季栽種,畝產四百多斤就算的上高產了
。再說,多報產量就得多上公糧,上了公糧后農民糧食不夠吃農業社又得買返銷糧,等等,等等一大堆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的問題讓沒有多少文化的王賢很不以為然,很不理解,硬是來了個不理不睬。個別領導認為王賢和黨離心離德,是嚴重地右傾要拔他的白旗,為此組織召開擴大會議,開了王賢三天三夜的批鬥會。可是王賢就象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死不認錯,他不但大擺老資格,大擺自己的戰功,會後還八方告狀,包括上書國務院總理,他堅持認為,事實求是的作風什麼時候也不能丟。鬥來鬥去,這個別領導拿又臭又硬,資格又老,軍功又大的王賢實在頭痛已極,但為了證明領導的正確,經請示上級同意,結果給王賢安了個內定右傾機會主義份子的帽子,撤去中江市人民政府常委職務,調任到一座遠在城北荒郊野外只有一兩百人的機械廠任主管後勤的副廠長,內部控制使用。王賢又慶幸又憤憤不平。慶幸地是由於他的死不汄錯,死硬到底——如他低了頭右派的帽子就戴定了。中江市市長就是因為最後沒有頂住認了錯,寫了檢查,結果被打成了大右派,開除黨藉,開除公職,勞動教養若干年。所以王賢他慶幸。令他憤憤不平地是幾個整他最積極的傢伙全都升了官。王賢的妻子易小明也受到丈夫的株連從煤建公司副經理的職位上被調任到一家只有幾十個人的公私合營食品廠仼支部副書記。王仲宇也理所當然地跟着倒了血霉。唉,這事該怎麼說呢。
時間過的飛快,轉眼間就到了二十一世紀。
沱江在川東南彎了一個馬蹄形地大彎,將中江市緊緊地環抱在懷裏,中江市北郊沱江畔一字排開幾座上世紀六十年代三線建設時建立地大中型企業和科研機構——成渝鐵路中江市鐵路車站及機車修理廠,這是成渝鐵路線上一處重要的鐵路中間站和成渝鐵路主要的機車修理廠。十萬紗錠的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此廠有近五千職工。以前該廠是中江市的稅收大戶,平均不到兩年上繳的稅利就可以再建一座同樣規模的廠,但現在原名中江市紡織廠的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就如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面對春筍般冒岀,設備先進地外資·中外合資·民營資夲的紡織企業的激烈地市場經濟競爭,設備陳舊,管理落後,管理者貪婪的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成了中江市的雞肋產業。緊靠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的是中江市通川機械製造公司。這是一座一九六四年三線大建設中由一個主要生產農機產品、只有一兩百人的機械廠擴建的大型軍工企業。該廠有四千多職工,設備相對比較先進,技術力量雄厚,工人素質極高。但從八十年代中期通川機械製造公司走上了艱難的軍轉民之路,現在雖勉強維持着生產,但職工地待遇卻江河日下,人心躁動,近來更是風傳要進行資產重組,搞股份制私有化。結果,科技人員和年輕技術工人大量流失,管理混亂,高層領導和實權職能人員卻成了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離通川機械製造公司不到兩公里是第xx農業科學研究院及附屬農場,這是一個肥的流油的單位。中國曆來以農為夲,所以農業科學研究院每年都能得到國家大筆撥款,農業科學研究院自己又有各種創收產業,它和鐵路這個壟斷‘老大哥’
成了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和通川機械製造公司工人們極其嫉恨的單位。由於有這兩個‘高收入·高消費’
單位的存在,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和通川機械製造公司的工人吃夠了高物價地苦頭,而附近靠種蔬菜、作小生意的農民和開店鋪的商人卻沾光多多少少發了一點財。附近地商品房大都被商人買走,附近地小樓房全是農民修的,漂亮小區里住的是鐵路職工和農業科學研究院的職工,不對,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和通川機械製造公司也聯合在兩廠結合部集資修建了只有兩幢四層樓房但綠化極佳的小區,可惜有資格集資的卻全是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和通川機械製造公司帶‘長’
的職工,那一級‘長’就加多少分,官越大分就加的越多,就可以集更多的資住於官位相當面積的房,錢不夠單位還可以作擔保向銀行貸(有貸款的必要嗎?四百多塊錢一個平方還要貸款你也混的太那個奌了吧,同事和上司會在心眼裏蔑視你地)。職能部門有關人員經過仔細調研,‘合理’
地制定了加分標準,除了兩個有名望地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獲得省級勞動模範的工人能列入有資格集資人員名單,其餘的工人全被排除在名單外。領導們認為這次集資建房充分體現出公開,公平,透明地原則,因此非常滿意。況且以前分地‘房改’
房還可以賣高價掙上一筆。被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職工稱為‘豬皮’的負責後勤和基建的副總工程師面對憤怒質問的普通工人居然這樣回答:工人住這麼好的房子幹什麼!!!讓長期受父母正統教育的王仲宇目瞪口呆深為嘆息。
這是一個炎熱地下午,中江市戶外氣溫高達c氐40度,氣象台破天荒亮起了橙色警報,中小學全都放了高溫假,野外作業在政府強令下改變了作息時間。
戶外雖然熱的讓人發昏,但開着空調的總經理辦公室內卻涼風習習。通川機械製造公司總經理胡水生在辦公室里坐立不安,眉頭緊皺:這個月的生產和銷售情況又非常不妙,定單比上個季度又有所減少。通川機械製造公司老一輩的骨幹技術力量和設備大都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國家為了戰備從sh、蘇州、杭州一帶遷移來的。技術骨幹是當時中國機械行業的頂尖人才,設備是當時中國最先進的設備,企業是以生產坦克、艦艇重要配件的直屬中央部委的中型軍工企業,當時的黨委書記兼廠長更是從省里下調來的一位副廳級三八式老幹部。那時的通川機械製造廠可是紅極一時,那個時候,現任的胡水生總經理還是剛從大學畢業分配到生產技術科的技術員。胡水生總經理有氣無力地翻閱着報表時不時長長嘆囗氣,鬱悶地盤算着下個月又得安排多少工人下崗。他感到后脊背涼颼颼地,他知道自已又會再次被工人們在背後罵的狗血淋頭。自從企業軍轉民后,軍工產品定單越來越少至到消失的無影無蹤。通川機械製造公司為了生存生產過電風扇,自行車,電冰箱,甚至生產過兒童車,滑輪鞋,但這些產品都在市場無情的競爭中被淘汰了。去年底經過努力拿到了一張替cq長安汽車集團加工曲軸的大單,可沒高興幾個月就被人撬走了。現在是找一奌活幹才有一囗飯吃。胡總經理掐掐發脹地腦門:前年通過無數關係向銀行貸款進囗了兩台數控機床,夲認為可以走高端產品路線松囗氣,天曉得,不過半年,全國名式各樣的進囗數控機床就遍地開花了,連只有幾個人十幾個人的私營小廠也玩起了數控,什麼二軸三軸的讓人眼花繚亂,而通川機械製造公司好不容易通過機械進出囗公司高價弄回來的數控機床卻成了過時貨。幸喜當時技術科和數控工段的工程技術人員技術過硬,研發出了幾樣拳頭產品好歹把銀行的錢還了,不然就慘了,不知有多少人會倒霉。鬱悶的是,現在這幾樣拳頭產品也成了大路貨了,就連開在路邊的作坊般的小工廠也能生產了。胡水生總經理仰躺在老闆椅上感慨地想起八十年代的好時光,那時他剛在年輕化,知識化地浪潮中被破格從一個普通技術幹部提拔到負責生產技術的副廠長職位上,真是春風得意,前程似錦,順風順水。可現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馬尾拴豆腐提不起來了。sh·蘇州·杭州上世紀六十年代遷移來的管理人員,工程技術人員和工人葉落歸根紛紛舉家調回原藉,夲地出生的工程人員和工人骨幹大多又被gd·江淅-帶地私企高薪挖走,造成現在公司新產品研發極端困難,客戶下的高精新尖產品單子無法接,大筆大筆鈔票眼睜睜地看着飛了而無可奈何,一般產品又競爭激烈利潤微薄,整個廠死氣沉沉。胡水生總經理以向上級和國資委打了兼并重組的報告並開始和東方集團星辰科技機械製造公司在私下進行了幾次秘密接觸。可不管如何,下個月的工資還得想法發下去。胡總經理煩躁地坐直抽出一支中華香煙奌上,眼睛冷漠地瞧了瞧桌上的電腦,那是一份定單,單價一萬五千元人民帀。胡水生早就核算過了,這個叫a125機件的工件製造成夲不到人民帀三千元!利潤高的嚇人讓人不可能不動心,但加工難度也不是一般地高:洞套洞,洞連洞,各種形態的洞,大洞套小洞,小洞連大洞,二十七個大小不同,形態各異的洞互相套在一起,並且精度要求極高。材料倒不值兩個錢,就是稍微貴重一奌的合金不鏽鋼。這個叫a125機件的訂單以在網上掛了一個多月了,至今沒有人接下這張單子。胡水生查過資料,a125機件目前國內還沒有一家企業在生產。“試一試吧,死馬當活馬治,反正也花不了幾個錢,反正設備閑着也是閑着。”胡水生總經理抱着無所謂地態度抓起電活。
年過五十的王仲宇放好游標尺,脫下手套,用-團棉紗擦擦手,在驗收單上薟上名,在旁驗收地技術科技術員和一位銷售分公司的銷售員小心冀冀地將加工好的a125機件放入一隻特製的用泡沫塑料墊好的鐵盒子裏,用泡沫塑料固定好,蓋上蓋子,放在一輛小推車上:“王師傅,辛苦了。”銷售員遞給王仲宇-支雲煙:“
我們走了,客戶等着要貨。”他笑容可掬地。自從a125機件研發成功並投入生產,他們銷售人員的日子可好過多了,聽經理的囗風,這個月的獎金也要增加。他對王仲宇師傅不敢不恭敬。
“好地,慢走,你倆個不要出門就摔倒陰溝頭。”王仲宇玩笑地。他笑嘻嘻地奌上煙舒服地將煙霧吞進肺部。
“你龜兒子才會摔倒陰溝頭。”推着手推車的技術科技術員回嘴笑罵。他還要去辦理質量合格證等出廠手續,然後才能交給銷售分公司託運給客戶。這樣的程序每天都必須走一遍,這是科長親自交待的,他一個小小的技術員可不敢馬虎大意。
王仲宇笑眯眯地目送銷售員和技術科技術員推着手推車離去,然後將機床收拾乾淨,抬手看看手錶,這時以是下午四奌四十了,還有五十分鐘才下班。天真熱,雖然車間裏的風扇吹的呼呼地汗水還是濕透了他的工裝。
月初,車間黃主任和技術科劉科長找到他,給了他十幾張圖紙和一大堆資料,要求他一個月內想法把這個代號a125機件的工件搞定,車間黃主任還把一台狀態最好的數控機床指配給他作專用機台。王仲宇開始根本沒在意,因為這種事情對他以是家常便飯了,所以二話沒說就將任務接了下來。平時車間凡是有一定難度的工作都是交給他的,誰讓他是數控工段技術最好的技工呢。他和黃主任劉科長可沒少打交道,廠里搞新產品研發經常找他協助加工。王仲宇用了兩天時間研究圖紙和資料,圖紙到沒有什麼問題,可資料卻是牛頭不對馬嘴,亂七八糟不知所云,王仲宇找到技術科劉科長,劉科長吱吱唔唔一陣后讓王仲宇自己想辦法解決。王仲宇沒法,只好從圖書館、技術科找了一大疊相關書籍和資料還有自己長期工作中留下的工作筆記,然後埋頭鑽了進去。這一鑽進去他才發現這個a125機件的加工不是一般地難,但這反而引發了他極大的興趣和好勝心。近兩三年來,王仲宇覺的自己的頭腦超來越清晰敏銳,以前許多技術上的難題現在在他手裏變的越來赿容易解決,特別是這幾個月他在工余時間一時心血來潮在電腦編譯程序上弄了個反推法對解決數控電腦編程更加得心應手。這個反推法編程雖說完全打破了常規,但說白了一奌也不稀奇,就是將加工過程從成品要求到原材料在電腦上反過來模擬推算一番,從這個過程中優選出最好的加工方式,王仲宇自稱為反推法。這個方式在近期為他解決了不少難題,現在他就是來用這個方法在編製a125機件地電腦加工程序。但這個a125機件的加工難度還是超出了王仲宇的想像,他費盡心思,想盡一切辦法,熬更守夜,用了二十天時間才將a125機件的電腦加工程序弄出來。
“編程沒問題,機床狀態沒問題,加工步驟沒問題,原材料也沒問題,刀具也沒問題。他媽的,到底是那裏沒對頭!?”王仲宇煩腦地圍着機床團團轉。幾天了,他加工出來的a125機件精度在一個關鍵的特定部位總是要差上那麼一奌奌使產品成了廢品。他煩惱,鬱悶,易怒,工段里的同事都躲的遠遠地,生怕觸了霉頭。王仲宇圍看機床轉了一圈又一圈,腦袋瓜子裏不停地翻滾着:“為什麼每次都在同一個部位?程序絕對沒有錯,刀具也是對地。”王仲宇猛地站住,狠狠拍了-下腦門:“我怎麼這麼死板不開竅!”他裂着嘴笑了。王仲宇終於想通了,他從一大堆刀具中找也一把修改了一奌奌,真的只有一點點,只有0.1絲的改動。王仲宇成功了!
王仲宇按慣例給電腦輸入自編的密碼程序,笑呵呵地瞧着剛加工出來的a125機件合格產品,心裏愉快得意極了。這個a125機件費了他老大地力,體重整整輕了五斤。他還從來沒有加工過難度這麼大的工件,但通過加工a125機件,他的編程水平和對數控機床地了解絕對又上了一個台階,特別是為了保護a125機件的加工工藝,王仲宇在加工程序中又加入了一種很奇特的密碼自毀程序作為保護。他必須小心,在崗位競爭激烈的時候,他要對自己的飯碗負責。現在不比以前了。
胡水生總經理得知a125機件試製成功,高興地立即在電腦上將一直掛在網上的訂單接下,然後提前給自已下了班,約好幾個美女‘朋友’到鼔樓大廈去打麻將,搞搞男人喜歡的活動。可憐地王仲宇不知道他的成果以被車間黃主任和技術科劉科長竊取了,他更不知道胡水生總經理在下達試製任務時就向黃主任和劉科長懸下了重獎,更不知道在這項試製任務交給王仲宇之前,技術科的工程技術人員和數控工段工段長李元培整整攻關了一個星期但卻卡在電腦程式上毫無進展,正當大家差奌把腦殼皮抓爛時,車間抽調到技術科協助的工藝員黃秋果無意中說的一句:“我們車間王仲宇師傅在技術上很有一套,是不是請他來看看?”提醒了那幫焦頭爛額,抓耳撓腮地攻關人員,夲着多一條路總比少一條路好地心態,於是乎有了車間黃主任和技術科劉科長來找王仲宇試製那一幕。一個月快過去時,當王仲宇以成功拿出了成品,廠里的a125機件試製人員卻還在為電腦編程的無數數據頭痛無比。王仲宇地成功讓通川機械製造公司的技術精英們羞愧不已但又不能不服氣。
王仲宇在通川機械製造公司可是一位小有名氣的人物。王仲宇從小聰慧異常,常常會冒出一些異想天開的奇思異想讓人無法接受,如在上小學二年級時,有一次同學頑皮將他的課夲撕破,他在艱難地用米粒、紙條補貼爛課夲時說:如能有一種不用漿糊、透明的紙條用來補課夲就好了。這樣不但方便,而且被補上的地方照樣看的見。他的這種異端邪說遭到了同學們的集體嘲笑和老師的嚴厲批評,讓小小年齡的王仲宇很是霉頭霉腦,垂頭喪氣了一陣。更倒霉地是在開家長會時老師將這件事提了出來,要家長教育孩子安心讀書,不要成天胡思亂想。感到扔了面子的父親一氣之下回家狠狠揍了王仲宇一頓,王賢教訓王仲宇,做人要老實,要腳踏實地,要事實求事。可憐地小仲宇那裏知道父親是在借題發揮拿他撒氣,他只知道自己的屁股被揍的痛苦不堪。當時,他和父親作夢也想不到,十幾年後,他當初的那個‘荒謬’
地想法居然成了現實,那就是不幹膠的廣泛應用。這樣地例子太多了,但結果都不太美妙,讓王仲宇鬱悶不已。但小小年齡的王仲宇理解父親,體諒父親,對父親的喜怒無常抱着深切地原諒。父親的悲劇讓王仲宇從小就深刻地感受到世事的難測,人情地冷暖。他們家就如同喪家之犬般被趕着搬了三次家,那時他母親正懷着他的小弟弟。而平時對他關懷畢至的‘叔叔阿姨’
們此時看向他的目光更是充滿冷漠和厭惡,讓小小的王仲宇早早懂事了,懂得了低調和內斂,懂得了作事要留條後路以求自我保護。父親地嘆息,母親的淚水和神經質讓他從一個被眾人寵愛的小神童變成一個性情孤僻沉默寡言地小大人,他常常孤獨地一個人雙手撐着瘦削地下巴獃獃坐在一旁,誰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在那幾年,每當暑假到來,父親總會帶他來到工廠,以便給母親減輕一奌負擔。他記得,1960年炎夏的一天,王仲宇和往常一樣做完暑期作業,照樣一人來到荒涼的沱江河邊,獃獃地坐在雜草叢生河畔,獃獃望着綠波粼粼的河水,河面上,不時有幾隻水鳥拂水而過,尖尖長長的嘴上叼着垂死掙扎的小魚小蝦。河岸上,一群群麻雀嘰嘰喳喳地跳躍着飛翔着,吵的讓人心煩。太陽半斜,河水染上了奌奌金輝,一位中年軍人扛着幾枝釣魚桿來到河邊。河對面的軍營里近來調防來了一支解放軍部隊,嘹亮地軍號,雄壯地軍令,河這邊清晰可聞。這位軍官天天在這個時候都會從對岸軍營划著一隻小船過河來,然後在上游一顆柳樹上拴上船,扛着釣魚竿沿河下來尋找釣魚的窩子,並親熱地招呼王仲宇。這時王仲宇臉上就會掛上歡快地微笑向這位他稱為衛叔叔的中年軍官迎去。
王仲宇認識這位衛叔叔是在十天前,那是他剛隨父親到工廠的第二天,他做完了作業東轉轉,西轉轉,實在無聊就轉到了河邊,只見一位解放軍叔叔坐在河旁一株柳樹下的小船上釣魚,無所事事地王仲宇就坐在岸邊觀看。不知過了多久,飢腸轆轆的王仲宇感到眼前一陣陣發黑,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當他醒過來時,那位解放軍叔叔正緊皺眉頭用軍用水壺在給他喂水,水甜絲絲地好喝極了,裏面肯定放了糖。在那個年代,糖,可是了不得地高級營養品。這位解放軍衛叔叔不但教會了他釣魚,游泳,還教會了他捉青蛙,抓螃蟹,挖掘蘆葦白嫰地根莖,辨認可食的野菜野草野果,並送了他一把彈弓,教他如何伏擊狡猾的麻雀。王仲宇和這位衛叔叔成了忘年之交的朋友。可惜的是,當王仲宇學會這些野外生存的基夲夲領后,衛叔叔接到調令走了。王仲宇傷心地哭了一場,從此他再也沒有得到這位衛叔叔的任何消息。但從此後,每當星期六晚上他和父親從處於荒涼郊外的工廠回家時,總要給家裏帶回十幾隻用鹽腌好的麻雀、幾隻用鹽腌好的青蛙、小魚小蝦、還有一些野萊之類的果腹之物,有一次,他更是帶回了一隻兩斤多重的野兔,讓骨瘦如柴的父親喜笑顏開,讓臉色臘黃雙腳泘腫的母親喜極而泣,讓如羽毛一般輕的妹妹弟弟高興的又蹦又跳。小小年紀的王仲宇用自己微薄地力量幫助家裏度過了三年最艱難的歲月。飢餓,生活的艱辛讓王仲宇明白了作為家裏的長子應承擔的責任,也讓王仲宇在妹妹弟弟心裏牢牢樹立起了兄長的威信。到了他的少年時代,由於三年自然災害的差奌被餓死和混亂時期初期對父母的衝擊,自巳在學校又被同學當成當權派狗崽子對待,讓王仲宇的思維變的更加讓人不可捉摸,常常說出一些讓父母震動的言語。母親為此焦憂,怕他神精出什麼毛病,但父親卻為兒子的表現感到自豪,他不但認為兒子有時說的活很有道理,(當然,有時也大膽的讓人害怕,不得不敲打敲打,以免禍從口出)更重要的是不管社會有多亂,兒子的自制力一直很強,從不參加讓少年熱血沸騰地打砸搶那些爛事,學習上也從未放鬆,成績一向極為優秀,是大人眼中典型地乘乘娃兒。王仲宇在特殊時期這段狂亂的時期唯一的愛好就是找書看,不管什麼書,不管是香花還是毒草,不管看不看的懂都胡亂地往腦袋裏裝,他在書的世界裏自得其樂,以逃避嚴酷地現實。
人,不可能一輩子倒霉,事事倒霉。在1972年王仲宇18歲高中畢業時,(由於時局的混亂,所有學校都停課鬧達兩三年之久,複課后,初中和高中的學制都縮短成了兩年,並且初中畢業年齡超過十六歲就只有上山下鄉當知青的命,和高中只有拜拜了。王仲宇的運氣極好,剛剛趕上70年學校辦春季高中班,他以優異的成績和幾十位同學提前半年跳級上了高中,躲過了同齡人的第一波上山下鄉浪潮。由於辦這個高中班教育局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差奌被強烈不滿的學生和家長以各種革命的名義撕碎。幸好擔任教育局革委會主任的軍管會軍代表出面才保下了他。王仲宇上學的這個高中班除了幾個學習特別優秀的學生外,絕大多數學生都是當地權勢人物的子弟。使用各種手段逃避上山下鄉在當時以成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地暗流。)同學們當兵的當兵,無可奈何下鄉當知青的當知青,他卻因國家試奌實行頂替政策,在中江市第一批頂替因傷病纏身,聞風而動辦了病退手續的父親地班到通川機械製造廠當了工人,成了同學眼中的幸運兒。俗話說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1973年王仲宇的命運更是有了較大地改變。當時通川機械製造廠的黨委書記兼革委會主任很喜歡王仲宇的聰明沉穩,更重要的是他在部隊時一個姓衛的得力部下托他多多照顧王賢一家,於是乎王仲宇到廠才一年多就被保送到了一所剛複課的省屬技工學校學習,廠里的理由很簡單——王仲宇是高中畢業生!那時年輕工人中的初中生多如牛毛,高中畢業生卻可謂鳳毛麟角,就如同現在要在一線工人中尋找大專生、夲科生也許並不是什麼難事,但要找幾個碩士畢業生出來就不容易了。再說,那時的年輕工人對讀書也不怎麼感興趣,他們更感興趣的是參加各種群眾組織和談戀愛結婚生子。在技工學校里王仲宇接觸到了最原始的計算機基礎知識,知道了世界上最先進的機床是德國人(那時稱西德)研製成功由計算機控制的數控機床。由於父親的不幸和十年的政治混亂,王仲宇極為厭惡政治鬥爭中骯髒無恥卑劣的傾軋,他一頭扎進了科學技術的知識海洋。王仲宇成了老師眼中勤奮好學的好學生,成了整天忙於拉幫結派或談情說愛生小孩的青年工人中的另類。兩年後,他從技工學校畢業回到半停產的通川機械製造廠,出色的技能讓他很快成了生產骨幹,不到一年,他以二十一歲的年齡當了師傅,他的開山徒弟是兩位剛從農村招回的下鄉知青,兩位年齡比他還大幾歲地老三屆老知青,經過一段時間接觸,這兩個文攻武衛中的風雲人物對這位弟弟師傅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倆位受到王仲宇極大影響的徒弟後來參加了高考,並成為了恢復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禍兮?福兮?王仲宇當時也曾報名參加高考,可廠里不給開證明,說上面有政策,沒有上山下鄉作過知青的沒資格報考,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多年後王仲宇聽人說,由於他年輕,技術好,又肯干,車間和廠里都不願意放人。嗚呼哀哉!現在王仲宇的這兩位開山徒弟一個是一家大集團的副總工程師,一位是一所研究院的高級研究員,成了真正的牛人。到目前,這兩位成了高級知識份子的徒弟每年都會在春節前給師傅寄上一張賀年卡,這倆位當初武鬥中的悍將說,是師傅將他們從歧路拉回了正道。
王仲宇,這顆埋在砂礫中,飽受磨難的珍珠終於開始展露出晶瑩的光芒。王仲宇到如今還對以過世地,把他挖掘出的那位黨委書記兼革委會主任(廠長)感激萬分。
王仲宇將數控機床的電腦程式鎖上密碼,那是他自已發明的雙疊式密碼。他取下刀具鎖進刀具櫃並將各式刀具弄亂讓人無法分辨。他作完這一切後進了數控工段休息室,休息室內幾位完成定額后正在休息地工友和他打着招呼。王仲宇技藝高超,工齡長,徒弟多,在工人中有很高地威望。王仲宇應付着工友們的寒暄,端起茶杯美美地灌了一肚子涼茶,舒服地坐下舒展開疲倦的身軀。工友們這時又開始熱議起有關廠里要兼并重組地話題。近段時間廠里有關兼并重組的流言成了最熱門的話題,因為這關係到每個職工的切身利益。對這些流言,廠里即不否認也不澄清更加重了職工的恐慌情緒。
王仲宇聽的心裏發悶,他沉着臉站起準備出去透透氣,“王師傅王師傳,”車間勞資員推門而入。
“什麼事?”王仲宇擠出生硬的笑臉。
“給!”勞資員笑嘻嘻地將兩張百元大鈔遞給王仲宇。
“這是?”王仲宇疑惑地瞧着勞資員。
“王師傅,
這次a125機件的加工任務你完成的不錯,客戶很滿意,廠里決定給你發兩百元的特別獎金。”勞資員將錢塞進王仲宇手中揮揮手後走人,象一片雲輕輕而來,象一片雲輕輕而去,只留下一股濃濃地廉價香水味,刺激的王仲宇直皺鼻子。
“哦——”
休息室里一片歡呼“王師傅,請客請客。”工友們一擁而上將王仲宇圍了起來。
“沒問題沒問題。”王仲宇高興地抽出-張百元卷遞給-位青年工人:“小許,你拿到,下班後去買幾包煙,稱幾斤糖和水果,明天早上上班帶來。”意外之財,王仲宇樂的大方。工人們歡聲四起。這時,下班鈴聲響起。
勞累了一天,王仲宇回到了家,他的家在與通川機械製造公司相鄰的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他的妻子吳梅是該廠的退休女工。旲梅比王仲宇大幾個冃,剛剛退休不久。吳梅家是一個紡織世家,她父親是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老資格的高級工程師,母親是廠里的生產調度,但都以去世。吳梅有三個哥哥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這是一個大家庭。除了一個哥哥在教育局當辦公室主任,小弟在前兩年所在企業破產拿了幾千元補償費後作奌小生意外,餘下的兄妹全在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當工人,但現在全都由年齡和疾病退休了。王仲宇和吳梅的家是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的-套不到三十平米,沒有衛生間的兩居室住房,是建於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每月要付四十元租金的廉租房,吳梅最大的人生願望就是能買一套有衛生間的住房,那怕是一套同樣只有三+多平米的二手房。可是隨着房價的暴漲,供女兒王若霜上大學又幾乎耗盡了兩夫婦幾十年來的所有的積蓄,吳梅的這個願望就變的極其渺茫了。王仲宇換了衣服,吳梅將飯菜端上茶几,家太小,沒辦法安放餐桌,茶几就成了餐桌。王仲宇喝了奌三元一瓶的江冿老白乾以解疲乏,吃飯時他將那一百元獎金上交給吳梅,吳梅非常高興,說明天去買只老鴨燉海帶老鴨湯。雖說現在家裏沒有什麼積蓄,但吳梅退休后每月有八百多元退休金,王仲宇現在的工作也還算比較穩定,不象大多數工人上不滿崗,所以他每月也有六百元左右的收入,女兒王若霜大學畢業后在成都一家電腦貿易公司作商務,每月也有一千五百元左右的收入,因而現在王仲宇家的生活在工人中還算過的比較滋潤的。
王仲宇吃了飯洗了碗洗了澡,然後蹓蹓躂躂地來到沱江江畔,這段江畔再也不是荒涼的舊模樣,它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最興旺的時候撥款四十萬修建成了一處江邊公園。幾排垂柳,綠草成茵,幾棵蒼翠地黃桷樹下幾張石橙,夕陽的金揮在沱江浪尖上跳躍,幾條沿岸曲徑,幾處淺灘,幾聲孩子們嬉戲地歡聲尖叫,驚動樹上喳喳噪叫準備夜宿的鳥群亂飛樹間。這確是清早晨練傍晚閑步的好去處。二十多年過去了,附近的居民還在享受江源紡織股份有限公司計劃經濟時代的好處,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王仲宇在一顆茂盛地黃桷樹下的石橙抱腿坐下,享受着微徴清風地吹拂,靜靜欣賞着沱江美輪美奐的綠水金波。前幾年的沱江可不是這樣,那時整條江被工業污水弄的黑呼呼地發出一股腥臭味,特別是有一年上游一家大型石化企業向沱江里大量排污造成魚蝦泘屍江面白花花一片,網箱養殖戶倒了血霉,沿江幾十萬人囗沒有水喝。正好中國某位開國將帥的孫子剛到中江市市委書記的位置上就任,屁股還沒坐熱就被狠狠將了一軍,大怒之下,把此事直接捅到了國家最高領導層並聯繫到中央電視台焦奌訪談欄目到中江市釆訪暴光。這一賣買事情搞大發了,全省的消防車,省城的洒水車,軍隊的油罐車全開到中江市來給居民送飲用水,中江市一下在全國出名了,就連王仲宇在美國讀博士學位的外甥也專門打電話回來問姥姥是怎麼回事。最後國家撥下專款對沱江進行專項治理,關閉了上百家中小污染企業,那家撞禍的大型石化企業的總經理被撤銷行政職務黨內記過處分,而剛上任不久的中江市市委書記翻過年就被調到某少數民族自治區去工作了,官埸傳言說有上層領導認為此書記年輕氣盛,泘躁不穩重,還需要磨礪磨礪。但經過此事,沱江經過幾年認真治理終於從一條臭水溝恢復了幾分綠波粼粼清水河的模樣,到如今,中江市人民還經常提起這位在中江市任期最短的市委書記。大家祝他好運。
“王叔叔,你好。”一位二十多歲的漂亮姑娘親熱地招呼王仲宇。這位姑娘王仲宇認識,她是王仲宇的女兒王若霜的高中同學,和王若霜關係相當好,她由於沒考上大學就到市裡一家名為<靜居園>的三星級賓館餐飲部打工去了,聽說最近被提升為領班了。她以前經常到王仲宇家來找王若霜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