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
顛簸了一路,向軍到了集市。
這集市他偶爾也會過來,把滾燙的雜燴湯倒進乾燥的喉管,把燙手的韭菜餅丟進胃裏,緩解前一天喝酒帶來的難受。在這裏吃東西,所有人埋着頭吃,不看攤主的案板、抹布和湯鍋,這是鄉里對不乾不淨,吃了沒病的實踐。
集市路沿以外的空地,也閑不住。修鞋的,修自行車的,扎堆開張;賣盆載植物的,花開的鮮凈,葉子綠的虛假,也努力協調在旁邊。人們可能經過十次而不予理會,但存在的理由也適合於它們。
集市裏的蔬菜,都有名有姓,多數來自當地,一些來自外省,它們生長在田野里,根扎泥土,或者在大棚里被照管,或者在陽光下,從一顆種子長大成一株菜,被收穫,被長途運輸,被分類,被標上價格,到這裏找到歸宿。
北面的鋪面里,有幾家賣肉的賣魚的,在鋪面前支起檯面,豬肉割成一條一條,或者放半扇子在上頭,頭頂掛紅色燈罩,電燈白天也亮晃晃的,是為了映射豬肉,使之呈現新鮮的肉色。魚放在幾個大紅盆里,鱸魚、鯽魚、草魚、烏魚是常客,有時也會進一些新奇貨,整些海魚。
向軍認識這魚攤攤主,“老吳啊,給我整條鯽魚,搞回去給我芬兒,給我陽兒補補,要大滴,肥滴。”向軍自豪地說道。
“喲,稀客喲,軍哥今天來照顧我的生意咯,正好,今天剛進的貨,新鮮的很,活蹦亂跳的,真是巧哦!”攤主老吳說著,順手拿起了漁網,往紅盆里嫻熟的一撈,一提,網內的鯽魚奮力的躍着“龍門”,正要越出去,卻和迎面的膠袋撞了個滿懷,躍在了裏面,老吳提起來稱了稱,“一斤半哈!”,又往裏加了些水,嫻熟地繫緊,遞給了向軍,向軍正要遞錢,老吳不高興了,“別來這套,別來這套,你家芬正是要營養的時候,老錢又不在,你一個人掙點養家餬口的錢都不莫樣夠,這魚啊,算是我滴心意,免了免了!”說著說著,老吳就將向軍推開。
“老吳啊,謝啦!謝啦!”向軍看着手上的鯽魚,不停的向老吳致謝,眼角也出現了幾顆晶瑩的珍珠,在眼眶中轉動,但沒有滑下……又開着拖拉機歸去。
風捲起路邊的落葉,緩緩的車流將時光壓縮……
初晨,“吖呀~嗚啊啊啊~吖。”灣里衛生院裏傳來一陣孩子的哭聲,接生婆吳媽手裏抱着一個男孩:向陽出生了。
“大滴細滴都蠻安好,喏,把到你!”吳媽笑眯眯的遞給向軍,“娘,你看看!陽子出生嘍。”向軍說著,朝孫雲遞去,“哎呦,我的個大寶貝,男孩好哇,有勁,有力量,幹活好!芬兒受苦了!”胡芬在病床上,臉色已是憔悴,但臉上還是有溢不住的微笑。
“快給老傢伙寫信,叫他回,他抱孫子咯!還有翠梅,翠君跟着玉梅!”孫雲囑託道,“誒,那是當然!我這就去寫!爹和姐妹回來,咱就團圓,一家人熱熱鬧鬧滴吃個飯!”說完罷,向軍激動地朝灣里的小賣部跑去。
“王姨哦!搞點兒郵票和信紙啊,我得告訴我爹他得孫子的好消息!”向軍激動的喊着,“好好,那到時候滿月酒,我一定赴宴!”王媽歡喜着,把郵票和信紙給了向軍,“不要錢,不要錢,快去吧,快去吧!”“誒,這可不行!”向軍往櫃枱上放下一元錢,便飛快地向外跑去。
一直跑到家中,把書信碼在老木桌上,看着白凈的紙,光溜溜的,向軍陷入了回憶……
那是初二時,
向軍完全沒有心思在學習上,每天假裝上學,早上五點多起來,背着書包,卻不是去學校,而是到鎮上的遊戲廳。因為學校距家裏太遠,所以母親孫雲會給他兩塊錢吃中午飯,向軍就拿這些錢在遊戲廳里揮霍着,一天過的很快,待到正是放學的時間時,向軍又背着書包和別的小孩一起回家。
就這樣迷迷糊糊的過了幾個星期,老師發覺向軍太長時間沒有來上學了,就親自去家訪,才戳穿了這個謊言。
孫雲很生氣,用黝黑的夾火鉗抽着向軍的屁股,但向軍跪在了母親面前,痛苦的抽噎着:“媽!媽!我……我真不想讀了!”
這已經是向軍鬧的許多回了,孫雲淡然了:“你不後悔就行。”
“絕不後悔!我劉向軍發誓,不讀書!以後怎麼樣跟任何人沒有關係,絕不後悔!”向軍撕心裂肺的喊着。
“好!好!你去學校把這最後的期末考給考了,然後就不用上學了。”說完,孫雲便走進了屋裏。
向軍很高興,因為還有個把星期就考試了。
考試那天,向軍每一門科考都沒有作答,只是在每一門科目的空白的答題區洋洋洒洒地寫下一首打油詩:
“學生本無才,爹娘逼我來。白卷交上去,鴨蛋滾下來。”
寫完還不忘署名——劉向軍。
這件事情整個中學的人都知道了,同學都嘲笑向軍,向軍也如願地走了不讀書的路。
可如今看着大姐翠梅讀書後到外地賺了大把的錢,二姐翠君也在城區發展的有模有樣,小妹玉梅大學畢業后也有份正經的護士工作,向軍不由得有些後悔了,他只得努力的幹活幹活幹活,可他幹了一年的活,也不及大姐一個月賺的多。
“唉,不想咯,不想咯!”向軍雙手捂目,使勁揉了揉,又拿起了鉛筆,寫起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