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風輕拂

“阿稚，你不要護着他，就是因為你這樣護着這些孩子，才敢搞到今天敢翻了天......”

林夢潮的母親一個箭步擋在了他的背後，將衣服披了回去，伸手欲奪過井沿上灌滿水的塑料桶。

老林死死地拉住水桶的把手，平日於家中補網、打掃家務的阿稚終究是難以頂過半生在大海上與浪潮相伴的丈夫。

“住手啦！鬧成這樣成什麼！”一位老翁將手中的香燭遞給一旁的婦人，跨出后廳的門檻，對着老林說道。

“不好意思啊老伯，但是這個奴仔真的是欠收拾......”老林回頭望向廳前的老伯，語氣也比之前輕了不少。

“我知道，現下在祭祖，你當真要在祖公祖嫲跟前鬧嗎？”林老伯來到水井邊，將桶里的水潑向了天井邊上的一箱蘆薈。

“你們看這些蘆薈長得多旺！”結實的蘆薈葉子上灑着點點白斑，碧綠透明的尖刺從兩側破開，圍作兩排。林老伯將水桶放在了一旁，便將林夢潮的父親拉出了天井。

“阿潮，你不要走，剛從海上回來，先洗個澡再去喝點粥吧......”陳小稚抓住林夢潮的胳膊，不料林夢潮猛地一扯，跑出了祖屋，只在阿稚的手上留下了一件咸澀發腥的外套，還有水井旁一堆帶着冰碴子的海魚，堆在一起透着冰化的霧氣......

林夢潮跑到了村裏的老爺宮前，這是他和夥伴們放學經常路過的地方，每逢冬天十月，村裡就會請縣上的潮劇團來唱潮劇，戲台下玩鬧的小孩，端坐在台前的老人，還有宮前買甜豆腐、豬腳圈的攤販，而林夢潮和他的小夥伴們便是在這個廣場上被譽為“神經、痟仔（潮汕話中指瘋狂的意思）”的充滿了好奇心和滿腔熱血的少年......

清明的廣場上沒什麼人，大家都去掃墓了，林夢潮走過宮前，看見了正在路口買豬油糖的小攤，便走了過去，發現了紙上透着油漬的紅色小方糖，便從捲起來的袖口裏抽出了兩毛錢，買下了六粒。

“夢潮，你怎麼在這裏？沒有去掃墓嗎？”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林夢潮的耳邊傳來。

“芝欣，你怎麼也在這裏？”林夢潮回過頭來，看着面前一身校服，正在扶着眼鏡的女生。忽然，一陣風吹開霧氣，吹亂了她的長發，柯芝欣撫弄着頭髮，一臉無奈的說：“家裏人說我生肖相衝，不能過去掃墓，在家裏沒事幹就出來走走哩...你呢？”

“害！邁道吶！有閑我們一起去走走？”林夢潮一番嘆氣之後，又直直盯着柯芝欣剛撥弄好的長發，望得出神。“你還看！好哩，我們去海邊怎麼樣？”柯芝欣踮起腳望着林夢潮身後的糖粒小攤。

又是海邊，林夢潮本想拒絕，卻將手裏的豬油糖塞到了芝欣的校服兜里，“分你，我們走吧......”

兩人走在去往海邊的小道，一前一後，路旁茂密的野草時不時分出幾顆荊棘掛在二人的褲管上，雖然割腳，但兩人似乎都不想去理會，只是一個人迎着微微的海風看着路，一個人默默抬起頭......

“到底怎麼了？我看你好像不太對。”柯芝欣輕聲地問道。

“我...我應該是讀不了書了，以後可能就是一個粗魯的討海人了，像我們的父親一樣，唯一的不同就是，你父親是船長，我父親討了半輩子只是個小夥計，哈哈，你說是不是......”林夢潮笑着，突然加快了腳步。

“怎麼會？你不繼續讀書了嗎？不參加高考了嗎？”

“我也想呀，但是他們說像我們這種還住老厝的，家裏能供得上一個人就是大幸了，我成績沒那麼好，又好玩，害！他們說只能大哥去考學了，但...但是我...”林夢潮一陣哽咽，再沒有說話。

“夢潮，你不要這樣吶，要不我也跟你一起不讀了，你不去討海，我們去打工，去饒平縣的服裝廠！”柯芝欣漸漸地提大了聲調。

“你是痟！不是這樣的！你成績好又愛學，你好好讀你的書，將來有大出息，我的路...只能我自己去尋門路！你知道嗎！”林夢潮的話讓柯芝欣怔在了原地，海風拂過，帶着了她臉上剛剛出逃的淚花。

“我...我相信你，你一定會找到自己的路的...不論是在海上還是在街市上，但是你莫要不記得我......”

一股魚腥味刺過林夢潮的發紅的鼻腔，他垂下手臂，說對着眼前這片看不到頭的大海說道：“好吶！你好好讀書，我尋路討賺，是說：你以後不要忘了我才對。”

“來，吃糖！”柯芝欣將一粒豬油糖放在了他的手中。

他們再沒有說話，吃着糖，痴痴地望着大海，任海風吹亂頭髮，帶走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