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舊夢

‘向陽村’依山而居，是北方一個很偏僻的小山村。它三面是山，唯有南面是一個小平原，分佈着另外幾個村莊。村裏的房屋，都是由上而下，呈不規則的斜梯排列，都緊挨在山角下。

唐朝人劉禹錫說過，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廉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劉是洛陽人，字夢得，晚年自號廬山人。相信如果他來到此地，一定會流連忘返。

‘向陽村’山高水深，山谷間，一年四季都有溪水，從山上流下。它彎彎曲曲，經過幾道山谷，西流入海。溪水邊上，就是村裏的飼養院，喂着生產隊裏的牛馬和豬羊。

一九六幾年那會，村裡圍山修建水庫。村裡男女老少齊上陣，敢叫日月換新天。東山上大大小小，建了四個水庫。最大的一個在村頭，名字就叫‘戰山河水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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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塵兩歲那年冬天，周靜在家做飯，石轉運去村頭水井挑水。

周靜擔心石子塵從炕上掉在地上，就用一根細繩子拴在他腰間，另一端綁在窗棱把手上。石子塵年幼無知，在炕上翻來覆去的打滾，不知不覺，將繩子纏在脖子上。他慌亂中，拚命掙扎，繩子卻越勒越緊，只覺得呼吸困難，漸漸失去知覺。彷彿眼前有一點光，一條小路，閃着昏黃的光。

石轉運挑水回來，沒聽見石子塵說話，就問：“靜靜，今天得勝這麼聽話，不哭也不鬧？”

周靜笑道：“他一天到晚不閑着，也許哭累了，睡著了。”

石轉運聞言，伸手挑開門帘，向炕上看了一眼。這一望差點嚇暈過去，只見石子塵躺在炕上，臉色赤紅，那根要命的繩子，正好纏在脖子上。他搶前幾步，迅速解開繩子。周靜大驚失色，上炕抱住石子塵，大聲呼叫：“得勝，得勝……”

石子塵沒有死，他朦朧間彷彿墜入一口深井，看到有兩座石獅子的大門。他正想邁步進門。這時，聽到周靜哭喊：“得勝，得勝。”停下腳步，喃喃自語：“娘，娘……”

正焦慮間，手中的瓷鳥忽然變成一隻五彩的大鳥。石子塵毫不猶豫，立刻趴到大鳥背上。那隻大鳥一聲清嘯，振翅飛起，帶着石子塵離開井底。

石子塵睜開眼，年了看手中的瓷鳥，低聲道：“娘……”

周靜喜極而泣，緊緊抱住石子塵。此事過後，周靜深感自責和害怕，再也沒敢用繩拴石子塵。

第二年秋天，周靜生下女兒，取名石豆豆。石子塵有了妹妹，非常高興，他隱約記得，妹妹是在公社醫院出生，自己還搶到好多雞蛋吃。

他五歲那年，大爺一家去東北闖關東。父母便帶他和妹妹寄居在大爺家。大爺家建築在河溝頂上，院落沒有圍牆。右側是一條狹窄的小路，路邊栽種着茂盛的榆樹。前邊則是一座老屋，很破舊的樣子。在大爺家的火坑上，正好能看見老屋背面的屋瓦。因為上面時常會停留許多麻雀，很多時候石子塵就趴在窗台上看着它們蹦來跳去，嘰嘰喳喳唱歌。

村裡沒電，夜裏家家戶戶都點火油燈。

那時火油非常貴，晚上一般還捨不得用它，生活很艱苦。平日裏主要吃地瓜充饑，再就是吃玉米餅子。就算吃這些東西，大人還不能管飽。想吃白面饅頭，只有等到過年。

一天夜晚，屋外月白如晝，亮堂的很。

石子塵睜着眼睛，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無意間，他發現對面老屋的屋頂上，有好多的‘人’，不同的是每一個‘人’背後，都有一片潔白的光環，就像月亮一樣圓滿。

石子塵轉頭看看父母和妹妹，他們都睡得很香，父親甚至還在不斷發出鼾聲。次日清晨，石子塵心神不寧。吃早飯時，將昨天夜裏看到的事情對石轉運說了。石轉運見怪不怪，舉出好多例子。他說人小時候天目未關，是能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不足為奇。石子塵信以為真，放心地吃飯。吃完飯，匆忙忙地跑出去玩。

周靜卻非常擔心，想請人看看。

石轉運說：“這事你能和誰說？說了又有誰信？今夜我晚睡一會，瞧瞧情況再說。”

周靜問：“老石，你說葉家老三真的看到他死去的老娘？”

石轉運點頭，說道：“這事，我是親口聽他說的，錯不了。”

周靜滿臉疑惑，有話想說，卻又不如何開口。石轉運道：“有些事，我們信則有，不信則無。我看對面老屋也有些年頭，發生些怪事，也在情理之中。”

當天夜裏，石轉運一夜沒睡，偷偷留意觀察。窗外，一輪明月高懸，照得對面屋頂如同白晝，哪裏有半個人影？有風吹動老屋西邊的幾棵梧桐樹，嘩啦啦地響，便有影子在屋頂上晃動。

石轉運心道：“原來是梧桐樹的影子在鬧鬼，倒是虛驚一場。”

也有可能，兒子是看花眼，做了一個夢。哪裏有什麼老頭，老婆婆在上面？

他心中疑惑，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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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靜躺在炕上，思前想後，數夜未眠。

窗外，夜涼如水。

她聽到風在屋外咆哮，吹過梧桐樹梢，吹過原野。

石子塵身在夢中，低聲呼喚：“娘，娘，你快來。”

周靜轉過身，幫兒子蓋上被子，輕輕拍打幾下，柔聲道：“得勝，放心睡吧，娘一直都在你身邊。”心中默念，“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求您保佑我兒石子塵一生一世，平平安安。如果有什麼苦難，都讓我周靜一人承擔。”

第二天一早，村裡大喇叭廣播，要投票選四個小隊的隊長。隨後，公佈幾個候選人的大名單，要求晚上到大隊會計室開會，石轉運名列其中。

吃過晚飯，石轉運和妻子告別，趕去大隊會計室開會。他推開門，滿屋子人，煙熏火燎。南面牆角，放着一張四方桌子，上邊放着一盞瓦斯燈和幾隻白色的搪瓷缸。燈光下，圍坐着幾個人。除了大隊長和副大隊長，還坐着會計，婦女主任，民兵連長等人。

石轉運來的早，東邊牆角長條椅子還剩下一個座位。他擠了擠坐下去，後邊來晚一些的，沒地方坐，就蹲在北面牆角。大家穿戴一樣，誰也不笑話誰寒酸，並不是身上衣服少幾個補丁，就比別人強哪去。抽煙也都是一樣，抽的煙包內的煙葉子。

這些煙葉子有自家種的，也有在集上買的。那些歲數大的老煙民，全用銅煙鍋，十分氣派。年輕一些的圖省事，就用紙卷。當然，並沒有好紙，多數用寫過字的紙捲起來。

大隊長呂天玉瘦骨嶙峋，頭髮花白。他連續在村裡擔任大隊長，威望很高。他站起來，目光四處掃了掃，清了清嗓子，說：“我看人都到齊了，大夥就都別說話。今晚湊吃過飯的功夫，咱在一起開個會。說兩件事，第一件事，傳達公社剛剛下發的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的新領導精神。第二件事，從早晨公佈的七名候選人當中，大夥投票，選出四個小隊長。”

他從桌上拿起一份紅頭文件，一字一字念起來。有不識的地方，就咳嗽一聲，忽略而過。咳嗽多了，就聽牆角有人笑道：“呂隊長，您老人家慢點讀。大夥吃墨水淺，沒文化，吃不透文件精神。”

呂天玉語音稍停，抬頭罵道，“叢老二，你別一瓶不滿，半瓶水瞎咣當，在我眼前窮顯擺。我當兵打鬼子那陣，你小子還穿開襠褲，滿街撒尿沖螞蟻窩。”

眾人聞言，哄堂大笑。

“那是，那是。”叢老二也笑，大聲道，“除了呂大隊長，咱們這一屋人，有一個算一個，誰不服氣，這就出去比一比。”

大夥都說：“那不用比，肯定你叢老二第一。”

呂天玉拍拍桌子，大聲說：“都靜一靜，有勁都留着回家使去。下面，我們開始投票選小隊長。得票最多的，是一隊小隊長，得票第二的，是二隊小隊長。嗯，依此類推。叢老二，你過來發一下票。其它的廢話，我就不多說，開始吧！”

“得令。”

叢老二起身到辦公桌前，取過選票，一人一張，將票發下去。接下來，投票開始。很快就選舉出四個小隊的隊長。石轉運得票第二，當選二隊的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