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

第1章 夢

一個黃昏,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沒有晚霞,也沒有什麼在文章詩句里的景色,只是模糊的太陽和昏暗的天空。

一條河將Z21市分成兩半,一邊是新城區,四處聳立的高樓和井然有序的車流,一邊是舊城區,看起來和另一邊似乎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冷清了許多。

新城區的一邊,一輛公交車正逆着車流的方向,行駛到河邊的冷清道路上,前往舊城區。

車上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坐在車尾的座位上打着瞌睡。他一身藍色運動衣,頭上的一頂白色帽子遮住了半張臉,帽檐下一對黑眼圈拖着一雙迷糊的眼睛藏在帽子的陰影里。

少年的脖子上掛着一張學生證,姓名一欄上寫着他的名字:明昱。

明昱靠在車窗上一下一下點着頭,渾濁的陽光透過窗戶映在他身上,手機外放着嘈雜的音樂,小孩的吵鬧聲和大媽大聲打着免提電話的聲音似乎都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

明昱的腦袋磕在了車窗玻璃上,但這並沒有讓他清醒,明昱抬起頭茫然的環視四周,似乎在回憶自己正在幹嘛。

啊對,下學了,明天是周末,每個學生都期待的放縱時間。

公交車忽然一震顫抖,在一個公交站牌停下了。

明昱透過車窗看着路人,匆匆忙忙,有些趕着回家,有些還在為生計奔波。

忽然,一個路人拉開了自己的外套拉鏈,外套之下是一個個由金屬絲連起來的塊狀物體。

他張着外套,像是見了燭火的飛蛾,奮不顧身地撲向車流,然後,飛蛾點燃了車流。

一聲巨響撕破了黃昏的寧靜,哀嚎,哭泣,悲鳴一同灌入明昱的耳朵。

整條道路都在明昱面前被點燃。

奇怪的是整個災難似乎都被隔絕在車窗之外,透過玻璃映入明昱的眼帘,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貌似只有公交車裏這一個地方是安全的了,明昱待在原位一動不動,靜靜地觀察着外界。

忽然他在角落看到了一個孩子,幼小的身體蜷縮在一輛汽車背後,臉上鼻涕眼淚混雜在一起,一雙明亮的眼睛中儘是驚恐,也不知道他的家長是與他走散了,還是已經被烈火吞噬。

“不關我的事。”

明昱扭過頭,他從不會去主動摻和別人的事,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從不幫助別人,也不傷害別人,儘管被人們說是冷血,這樣的性格還是為他省下了很多麻煩。

只是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救救我。”那孩子好像看到了明昱,向他求助。

明昱已經縮在椅子下的身體突然停了下來,那聲音很小,他聽得並不是很清楚,但是確確實實是聽到了。

他又爬在窗口,把目光投向那個孩子,似乎在確認什麼。

“救救我。“這次聲音清楚地傳進了明昱的耳朵。

“我來了。“

明昱竟然把隔絕了危險的窗戶打開了,甚至還探出身體。

對於他人的請求,哪怕是陌生人,明昱都很難拒絕,他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麼精神疾病導致了這種情況。

只是現在沒時間細想了,明昱的大半個身體都已經從車窗鑽了出去,想要回應那孩子的求助。

似乎是察覺到了明昱離開了安全的地方,燃燒的車流再一次爆開,一條火龍將孩子吞沒,撲向明昱。

明昱最後感覺到的就是高溫,以及一聲巨響。

一同響起的,還有一聲吆喝。

“來看看啊,聖主教,每周都有免費的雞蛋領。”

明昱陡然驚醒。

“呼,又是夢。”

明昱揉了揉自己有些發麻的臉,向著公交車外看去,一個黃頭髮的少年正努力伸着胳膊,想要把手裏的傳單遞給明昱。

“來看看啊,聖主教聚會,還送雞蛋嘞。”

小伙說著,還不忘把自己已經有些掉色的頭髮整理一下。

明昱並沒有接下,返倒是面無表情地把車窗關上,以防黃毛求他接下傳單,這樣麻煩就大了。

聖主教是被明令禁止宣傳的教會,雖說他們也就搞一些參加集會就送雞蛋的事,但這麼明目張胆的發傳單就屬於是挑釁律法了。

隨着公交車緩緩開動,明昱在黃毛幽怨的注視中遠去。

“呼~要是被治安官看見了,怕不是要被請去喝茶。”

明昱呼了口氣,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回想着剛才的夢,心有餘悸。

他環視車廂,年輕人的手機還在重複播放着一句嘈雜的音樂,大媽把她的小孫子放在腿上。

前排大哥在打瞌睡,頭上的圓角一下一下地磕着玻璃,發出叩叩的聲音。

另一邊的中學生正咧着嘴傻樂着看手機,露出一嘴鋸齒般的牙齒,然後驚覺回頭,坐過站了。

今天並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事發生,這個世界和往常一樣。

坐到終點站后明昱才下了車,沒有在站牌邊停留,而是繼續沿着馬路離開,這裏距離明昱住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

他一邊不緊不慢地走着,一邊仰頭看向天空。

太陽已經貼近了地平線,藍色的光從太陽的裂痕中滲出,混着邊上一圈暗紅色光環的顏色,將半邊灰白色的天空染上一片紫色。

聽說曾經的天空是藍色的,太陽也沒有裂縫,也沒有邊上一圈紅色光環。

直到現在偶爾還會有一些據說是記錄了曾經世界樣子的圖像出現,不過這些圖像真假難辨,因為其中有些天空確實是藍色的,而有一些也是灰白色,不比現在的天空好看多少。

那時候在大街上幾乎看不到身體有異變的人,不像現在,人們身上異型的表面特徵都發展出了血統論,還在網上吵個不停。

“在你們沒經歷過的日子裏啊,發生過難以言喻的災難。”

老人們在給後輩講述這個世界的故事的時候,都是這麼說的,雖然他們絕大部分也沒經歷過。

近千年來世界級的災難有兩個,一個是太陽裂開了,不過幸好還能亮,另一個就是世界裂開了,不過修修還能湊合住。

整個世界被撕扯成兩半,破口背後有着無法形容的恐怖景象,近半的人永遠地消失了,平復后的世界漸漸變成現在的模樣。

倖存的人類花了上百年,才在世界的殘骸中穩定秩序,並組立“高桌”來維繫文明。

也有可能這故事並不那麼準確,有些人宣傳着‘上紀元的災難是人為導致’的信息,聖主教就是其中最龐大的一個組織,雖然他們在明昱眼裏只會發雞蛋。

那些自稱追隨聖主的人們說,曾經有一半的人背叛了世界,他們撕扯下一半的世界帶去了遙遠的地方,建立了‘新世界’來享樂,把苦難就給了‘舊世界’的人,也就是現在的人們。

聖主教主張報復新世界的背叛,恢復世界原本的樣子,不過明昱從來沒見過他們有什麼報復行動,可能是因為明昱壓根就沒見過什麼‘新世界’,他們只是一直在忽悠別人加入他們。

有很多人都被忽悠進了聖主教,據說有些人為他們散盡家產,有些人加入后失蹤了,所以聖主教才會被律法禁止。

明昱幻想着新世界的樣子:“新世界的天空,說不定就是藍色的。”

當明昱快要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發現路中間有一個年輕人正蹲在一灘灰色的不明液體前,做出一副思索的樣子。

明昱看向年輕人,年輕人也看向了明昱。

這個年輕人面容堪稱俊美,黑髮下一雙金色的眸子閃閃發光,像是放在火焰中的黃金一般。

明昱看着這雙眼睛,有些發愣,明昱見過人們身上的五花八門的異變,可是沒見過任何一樣變異可以稱得上是美麗。

年輕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對着明昱笑了笑。

“天生的。”

明昱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只是想提醒你,站在路中間很危險,會被車撞的。”

……

破碎的太陽緩緩沉入地平線,最後一絲陽光隱去,天空卻亮了起來,一條星河將夜色撕開,一輪紅月懸在星河之上。

明昱把紙碗裏的方便麵嗦完,一點湯水都沒剩下。把碗丟在垃圾桶里,明昱開始了每日睡前的消食運動。

他趴在房子西邊的窗檯,看向窗外荒廢的體育場,這個體育場位於城市的最東邊,他住的地方在體育場的東邊,而這個城市的熱鬧都集中在在西邊的新城區。

不過冷清有冷清的好處,一棟十八層的住宅樓都被明昱一人包攬,他是樓里唯一的住戶。

當外面稀稀拉拉的燈光熄滅殆盡后,明昱也躺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

海上一片風暴正席捲着烏雲漸漸逼近,雷霆與海浪接壤,流竄的電光將海面照亮,而海面之下,是無底黑暗。

“風暴要來了啊。”

明昱感嘆到。

他收起魚竿,站在礁石上凝視海面許久,轉身離開。

風暴還未真正到達,已經有雨水乘着風先來了。

雨水流過明昱的白髮,順着皺紋淌下,濕冷使他腿上的舊傷隱隱作痛。

垂老的明昱回到自己的木屋中,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下,露出一副衰老但精壯的身軀,一道道疤痕,在這幅像是精鐵打造的身軀上交織着,這是他的榮譽。

他曾是最好的騎士,公主面前的所有威脅都不能阻擋他,哪怕是噴吐着火焰的惡龍。

一直到,公主衰老了,死於時間。

儘管他也一起衰老了,還帶着滿身傷痕,可千錘百鍊的身軀也不是嬌弱的公主可以比擬的。

公主死去那天,他依然身軀挺拔,只是不想再拿起劍了。

隱居的騎士近兩天開始回憶起一些不曾經歷過的記憶。

“哎?我這就要死了?我感覺我還能活二十年啊。”

這是明昱的夢境。

從十年前開始,明昱就在夢中經歷着輪迴,日復一日,明昱經歷過包括但不限於各式人類的一生。

他曾做過朝生夕死的蜉蝣,也曾做過一覺百年的烏龜。

他曾與野狗爭食互咬,也曾坐於殿堂蔑視眾生。

只不過明昱都記不太清了,就像醒來的人無法回憶夢境。

在夢中的他也無法回憶起現實,只有在夢中死亡臨近的時候才會漸漸想起自己是在做夢。

現在騎士知道了了自己現在正身處夢境,他曾守護的,殺死的,都是一場夢。

“我的一生都是夢么?真是……太影響食慾了。”

大受打擊的騎士抱起上百斤的烤魚,一邊啃一邊抱怨着。

“最強的騎士,經過千錘百鍊的身軀,一口氣上五樓都不喘氣,怎麼就快死了呢?”

明昱一拳把一顆和他一般高的巨石砸碎,看着自己毫髮無傷的拳頭。

“真讓人摸不着頭腦啊。”

“對啊。”

嗯?

誰在說話?

明昱的身影突然從原地消失,只留下一陣狂風,然後他便出現在了十米外,手裏還多出一把大劍。

刺客?

所有敵人都在騎士的鐵蹄下被碾碎了,並由他親手斬草除根,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那麼,是新王派來的還是那些舊臣?

是忌憚光是用一把鐵劍就能穩定王國百年,只忠於女王的第一騎士嗎?

女王已死,而且沒有子嗣,那麼第一騎士再無效忠對象。

王國的劍脫離了女王的手,那他隨時可能懸在王國之上,他可以撐起王國也可以終結統治。

他們,怕了?

騎士警惕着四周,一邊想着,才多久,新王就沉醉於權利了么?

第一騎士持着大劍,隨時準備將可能出現的敵人撕碎。

忽地,騎士舉起了劍,轉身,劈。

落下的劍刃拉出一道殘影,又猛地停下。

一隻白色的小獸正蹲在地上注視着他,明昱的劍刃就停在小獸頭頂。

明昱看着這隻不知是貓還是狗的白色生物,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隨後明昱對着小獸露出了猥瑣的笑容,臉上的褶子都纏在了一起。

誰會不喜歡一坨毛茸茸的可愛生物呢?

明昱俯下身子與它四目相對。

“汪?”

明昱發出對話邀請。

白色生物沒有理會。

“喵?”

明昱再次申請交流。

“啊~呃~”

白色生物打了個哈欠。

“啊~呃啊~呃啊~”

明昱以為自己得到了回應,掏出壓箱底的語言功底,興奮地對着白色生物發出驢叫。

嘭。

明昱被拍飛了出去,在地上犁出一道坑。若不是他一直保持着警惕,用劍擋了一下,怕不是就要見公主去了。

騎士撇下手中破碎的劍柄,一個鯉魚打挺。

就被一隻爪子摁了下去。

白色的巨獸看着爪下的明昱,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

“你這孩子,怎麼就沒長進呢。”

清鈴一般的聲音順着風傳入了明昱的耳朵,巨獸俯下頭,一雙眼睛如同琥珀打造的鏡子,映出爪下少年的面孔。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巨獸爪下的明昱停止了扭動,瞪大了眼睛。

“是你?!”

明昱面前的巨獸竟然發出了悅耳的女聲:“想我嗎?”

面對許久未見的“故友”,明昱並沒有表現出一絲激動,反而露出了一副便秘似的表情:“我記得第一次見面你說了:‘等你要死的時候再見吧。’這樣的話是不是?”

“是啊,因為……”

不等她說完,明昱便接上了話茬;“你會與我一同死去,你說過了。”

“對了~”

明昱的表情更憋屈了:“所以,我又要死了?”

又……

這十年裏,明昱已經是不止一次見到過她了,甚至可以說兩人見面的次數實在是有些頻繁,明昱上一次的“死因”是一個熊孩子點着了他家樓下的垃圾桶,老倒霉蛋了。

“是啊,所以我又來救你的。”

“怎麼救?”

巨獸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就像這樣。”

爪子用力一壓。

第一騎士,卒。

在迅速幻滅的世界中。

一位身着白衣的女人正站在一道坑前,凝視着地上的一隻巨型爪印。

女人抬起了頭,其他的景色突然模糊了,只餘一張清冷的面容,她琥珀色的眼睛閃爍着,透過天空凝視少年。

“你要和我一同活着……”

夢境,結束了。

……

明昱從夢中驚醒,身上還隱隱約約殘留着被碾碎的痛楚,身體顫抖不止。

“開門……找到……發財……”

一陣陣幻聽般的竊竊私語,在明昱耳邊響起。

他剛站起身就感到一陣眩暈,伴隨而來的,是陣陣膨脹感,像是腦袋裏塞進去了一個氣球一樣。明昱的身體晃了又晃才站穩,像是失重一樣,感覺自己的意識都要飛離身體。

忍住腹部翻湧的嘔吐感,隨手抄起邊上的枱燈,順着聲音摸索了過去。

長期的噩夢使明昱的神經衰弱一天比一天嚴重,在寂靜的環境中他的感官變得十分敏銳。

現在明昱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出聲音的來源,這樣的聲音必定來源於人,那麼誰會在大半夜待在明昱家裏呢?

首先排除明昱十年前就不知所蹤,早就被判定為死亡的父母。

其次排除明昱的朋友,他在學校里的人設向來都是個孤僻的怪小孩。

那麼,不是傳說中的聖誕老人,就是小偷了。

明昱家沒有煙囪,而且聖誕節也只會出現在一些童話故事中。

舊城區的小區基本都沒有保安,由於明昱住的地方更是“人跡罕至”,大門平時也不上鎖,所以偶爾會有些無家可歸的人在這裏遊盪。

明昱順着聲音靠近房門,一邊整理着腦中還沒忘乾淨的騎士技藝,一邊悄悄地把耳朵貼在門上。

咔咔的撬鎖聲,還有一些竊竊私語。

“老劉,你這活靠不靠譜啊,就這鬼地方,哪裏會什麼金鑰匙啊。”

一道尖細的聲音透過門傳來。

“廢話,你沒聽說住在這裏的小子這是個富二代嗎?”

老劉停下手裏的活,回頭對着後邊的年輕人罵到。

“這把要是成了,給你弄一把ak,我整一把來福,我們做大做強,再創輝煌。”

說著,老劉嘿嘿笑起來,像是在憧憬未來,回頭繼續撬鎖。

忽然,門開了。

一個少年正提着一個枱燈看着他們。

短暫的驚慌后,老劉看着面前這個腳步虛浮的少年,一想到這單活的報酬,一股惡意衝上心頭,他便露出了惡狠狠的表情,從兜里掏出一把刀。

老劉身後的年輕人見狀,也掏出一根鋼管。

明昱見狀,笑了,把枱燈豎在身前。

“我發誓善待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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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願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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