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諸伏景光心情沉重地押着千守優子跟在太宰治身後,本以為他押着一名女性的行為會吸引路人的注意力,結果太宰治表現出了自己對東京道路的熟悉。明明是在東京市中心,太宰治卻腳步輕盈七拐八拐,輕輕鬆鬆帶着諸伏景光繞開了人群。
在諸伏景光的注意力從自己見義勇為的對象竟然是太宰治,這件事究竟是不是太宰治對他的測試的糾結中回過神來時,隨着太宰治毫無停頓、一點猶豫都不存在的前行腳步,諸伏景光心中的訝異逐漸擴大。
太宰治不僅無比熟練地繞開了人流量比較多的地方,在東京市中心這種繁華地區找出幾條無人的小路行走,並且表現出了對前行路線上攝像頭的熟悉。
經過短暫的觀察,諸伏景光可以確定,在這一路上,太宰治有意地避開了所有能夠拍到他們身影的攝像頭,沒有任何一個攝像頭的監控範圍內出現他們三個的身影。
而同樣讓諸伏景光感到些許驚訝的是,那個當眾想要槍】擊太宰治,卻被他制服起來的女孩子,一路上別說反抗或者尖叫了,就連一句求饒的話都沒有說,一直沉默着任由他推着她前行。
又走過了彎彎繞繞的幾條路,太宰治和諸伏景光以及千守優子終於來到了一條不為人知的小巷中。
這條小巷不僅沒有攝像頭和行人,甚至就連小巷口之外的道路上,也鮮少有人經過。如果不是諸伏景光確認他們並沒有走多長時間,他甚至都懷疑自己已經離開了東京市中心。
“好啦,綠川君。”太宰治停下了腳步,他轉身面向諸伏景光和千守優子,臉上掛着輕鬆極了的笑意,“你可以先鬆開優子醬啦。”
諸伏景光看着眼前這個從見到他第一面開始,就一直表現得讓人無法琢磨的少年臉上的笑意,明明剛剛經歷了一場刺殺,表情卻輕鬆得彷彿自己只是在海邊踩水,然後被一道不大不小的水浪造成的水花濺在了身上一般。
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唇,諸伏景光放開了一直被他緊緊束縛住行動能力的千守優子,但是並沒有解開千守優子被他綁住的雙手。
太宰治眼含笑意看着諸伏景光的動作,並沒有對他的行為發表什麼意見,反而是先跟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的千守優子說話。
“優子醬,這就是優柔寡斷的結局。”太宰治用嘆息般的語氣說道,“優子醬是個會讓我想要一起殉情的好女人,可惜了呢。”
“這些你都算計好了嗎?”千守優子額角的髮絲被汗水打濕,濕漉漉又狼狽地貼在了她的臉上,然而即使她此時此刻的外形極其狼狽,臉上卻沒有多少恐懼,只直勾勾地盯着太宰治的雙眼,執拗地詢問,“你說要和我一起殉情,從一開始就是在騙我,沒打算和我一起死嗎?”
太宰治沒有回答千守優子詢問這些是否都是他算計好的這個問題,而是在避開第一個問題之後,直接回答了後面那個問題。
“殉情的話,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欺騙優子醬。”太宰治卻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是發自內心在邀請優子醬殉情的。”
直到此時此刻,千守優子緊緊盯着太宰治的雙眼,試圖從那雙深棕色的雙眸中找到一絲一毫的心虛。然而她卻不知應該慶幸還是失望地發現,那雙眼睛中沒有絲毫撒謊的痕迹。
而也正是這個時候,在拋去一切濾鏡之後,千守優子才發現,太宰治的那雙深棕色的雙眼中,從未出現一絲一毫的光芒。什麼溫暖的暖光,全都是她自己的錯覺。
那雙深棕色的雙眼中空無一物,明明眼中正倒映着她的面容,卻依舊顯得死氣沉沉,彷彿世間萬物對那雙眼睛的主人來說,都沒有分毫樂趣可言。
千守優子只能從太宰治的雙眼中看到漠然和無謂。
在察覺到這點之後
,千守優子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以下,她張了張嘴想要對太宰治說點什麼,最終卻還是咽下去了自己想要說出口的話。
在幾乎能夠讓人窒息的氛圍當中,千守優子沉默了一會,然後才緩緩開口詢問太宰治:“我會死嗎?千守會也會和我一起毀滅嗎?”
在“千守會”幾個字出現之後,曾經在公安那邊的檔案中看到過千守會資料的諸伏景光的目光沉了沉。
千守會是東京的一個算是比較有規模的□□,也算是公安一直在監視的組織之一。然而聽千守優子的話,千守會似乎已經落入了港口黑手黨的手中。
而且從千守優子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來,毀滅千守會那樣一個規模不小的組織,對港口黑手黨來說是一件十分輕鬆的事。
諸伏景光垂在身側的手顫了一下。
“優子醬不會死。”出乎千守優子的意料,太宰治說出口的竟然不是對她的死亡宣判。
在千守優子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之後,太宰治慢斯條理道:“千守會也不會毀滅,畢竟我們又不是什麼嗜殺的人。只是,現在的千守會的全部高層都會被幹掉。”
“優子醬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千守優子霎時間就明白了太宰治的言下之意,高層全都被港口黑手黨幹掉,只留下她這個千守會組長的女兒,那麼她就是千守會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意識到這個之後,千守優子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什麼太宰治的真情假意全都被她丟到腦後,她不管自己的雙手還被束縛在身後,毫不猶豫地朝太宰治單膝跪地行禮。
“千守優子願意向港口黑手黨獻出自己全部的忠誠,千守會也會在我的帶領下成為港口黑手黨的一部分!”
太宰治臉上的情緒消失得一乾二淨,他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向他下跪的千守優子頭頂的發旋,用一種不帶絲毫感情的語氣說道:“港口黑手黨需要的是聽話又有用的人,如果你沒辦法讓千守會臣服港口黑手黨,那麼我會直接幹掉你,然後把千守會的成員打散再編入底層成員中。”
雖然此時此刻的太宰治看起來一點鮮活感都沒有,諸伏景光卻覺得此時此刻面無表情地太宰治,比剛剛那個臉上滿是笑容的太宰治要更真實。
壓住心中的驚濤駭浪,諸伏景光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救下太宰治的行為並非打亂了太宰治的計劃,與之相反,他救人的行為,很有可能也在太宰治的計劃當中。
很有可能,太宰治一開始想要的,就是通過千守優子來讓千守會真心實意地臣服。
諸伏景光心中寒意更甚,如果太宰治一開始就算計到他會救人,那麼在太宰治的眼中,他究竟是什麼形象?為什麼太宰治會堅信他一定會救人?
他的身份,會不會暴露了……?
“是!我會展現我的能力的!”千守優子的聲音中滿是狂熱。
諸伏景光剛剛回過神來,就在太宰治的示意下解開了千守優子的雙手,並且扶起了千守優子。
明明自己是因為諸伏景光才變得這麼狼狽,千守優子的眼中不僅沒有絲毫埋怨,反而充斥着几絲對諸伏景光的感激。
在解決完千守優子的事之後,太宰治便不再關注千守優子,而是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諸伏景光。
“綠川君。”太宰治的目光在接觸到諸伏景光的那一瞬間,寒意融化,盈盈笑意再次出現在了他的臉上,“多謝你救了我。”
然而即使太宰治的態度變得十分溫和,諸伏景光也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輕鬆,反而心中的壓抑感變得比剛剛太宰治面無表情的狀態時還要更甚。
諸伏景光搖了搖頭,只恭敬道:“能夠救下太宰大人,是我的榮幸。”
秉持着多說多錯的想法,諸伏景光並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救下
太宰治。
做好了自己要被太宰治問詢的準備,諸伏景光卻有些驚愕地發現太宰治根本沒有問他為什麼會救人這個問題,而是彷彿他救人的行為一開始就是被太宰治安排好一般,對此避而不提。
“綠川君的身手很好呢,進一步的審核就不需要啦,加入港口黑手黨,綽綽有餘。”太宰治似笑非笑,“只是,以綠川君的身手,從底層成員開始干起的話,就比較浪費了。”
“黑蜥蜴行動比較殘暴,不太適合綠川君,首領直屬游擊隊的話,因為是直屬森先生,所以作為新人的綠川君也不太合適。”太宰治似乎十分信任諸伏景光,直接在他的面前自言自語分析港口黑手黨裏面的情況,“五大幹部的話,紅葉大姐雖然還沒有直屬部下,但是紅葉大姐歷任直屬部下都是女性,唯一一個男性直屬部下是中也那個笨蛋。”
“如果綠川君想要成為紅葉大姐的直屬部下的話,很大概率會被拿去和中也比較。而且,紅葉大姐最近對一名新人比較關注,直屬部下的位置很有可能會直接給她。如果不成為紅葉大姐的直屬部下卻還想要跟隨紅葉大姐的話,基本上都要先去紅葉大姐手下的拷問小隊任職一段時間,綠川君並不適合拷問。”
“亂步那邊已經有織田作這個直屬部下了,如果沒有織田作的話,成為亂步的直屬部下是最適合你的職位了。只是現在已經有了織田作,而綠川君再去亂步那邊的話,基本上也得不到重用,狙擊和格鬥能力也都浪費了,升職也會變得困難。”
“中也那邊的直屬部下的位置雖然已經被敦君佔據了,但是中也那個肌肉笨蛋手下的武鬥派是最多的,而且因為中也是最受森先生信任的部下,分配到他手下的任務是最多的,所以升職也是最快最容易的。再加上中也雖然人笨,但是對部下還不錯,出手也豪爽,對綠川君來說,也是個不錯的去處。”
“我也已經有了芥川這個直屬部下,如果綠川君要來我的手下的話,基本上繞不過芥川。只不過,森先生有意把芥川調到首領直屬游擊隊,讓他任職游擊隊隊長,所以如果綠川君來我這邊,很有可能會成為我的直屬部下哦。”
“至於最後一名幹部,就不需要考慮了。”說到最後一名幹部,不知道為什麼,太宰治卻並沒有直接說出那名幹部的姓名,“他的手下全都是暗殺者,並不適合綠川君。而他的幹部直屬部下的位置就更不可能給綠川君啦,畢竟那兩個人可是綁定在一起的。如果成為中也的手下,倒也有可能會被他關照一下。”
“至於其他准幹部之類的高層,綠川君就都不需要考慮啦。”太宰治一語帶過,“那些准幹部基本上都是庸才,就算是我們五個全都死掉,也不可能坐上幹部的位置,唯一比較有意思的就是鋼琴師啦,但是去他手底下還不如去中也手底下,說不定還更容易被鋼琴師那傢伙照顧。”
“其他的高層中倒是也有有趣的人,但是醫療部、外聯部、情報部、財政部、後勤部之類的都不適合綠川君,再加上那些部門的高層或多或少都跟中也關係不錯,所以倒不如直接去中也手下。”
說到這裏,太宰治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流露出一絲嫌惡。
“反正只要你不要成為A那傢伙的手下就可以了。”說起A,太宰治的語氣十分輕蔑,“不管A給你什麼禮物都不要接,寶石相關的一律都丟掉,尤其是帶有寶石的項圈,就算是他強迫你戴,你也不要戴。”
“我對綠川君還是比較有好感的,可不希望綠川君染上A身上的臭味。”
諸伏景光雖然對太宰治毫不遮掩對他分析港口黑手黨的高層的表現有些心驚,但是即使心中忐忑,卻也沒有開口阻止太宰治,一直默默聽着太宰治的分析。
從太宰治的話來看,太宰治似乎跟那天去黑市救援他的中原中也關係不太好,不
過太宰治雖然用蔑稱來稱呼中原中也,但是諸伏景光卻沒有從中聽出輕蔑與厭惡的存在,反而更多的是調侃與玩笑。比起太宰治討厭中原中也,更像是那種關係還不錯的歡喜冤家……?
而且中原中也被提起的頻率是最高的,中原中也不僅是港口黑手黨首領最信任的部下,還曾經是尾崎紅葉的直屬部下,和沒有被提到名字的那個幹部關係似乎不錯,而被太宰治隨口提到的其他准幹部和高層中,似乎也不少和中原中也關係不錯的。再加上他那天在咖啡廳看到中原中也和江戶川亂步兩個人相處也挺愉快,而太宰治也只是嘴上嫌棄中原中也。
這樣一總結,港口黑手黨的高層好像大部分都和中原中也關係不錯,而首領和五大幹部更是全軍覆沒。
中原中也到底是什麼人?諸伏景光暗暗心驚,雖然太宰治嘴上給他分析了一堆,看起來好像是任由他自己選擇的樣子,但是他知道自己未來的上司並不會任由他自己挑選。只是,聽到太宰治的分析,他的心中還是不免有了些許偏向。
如果成為中原中也的部下,他很有可能能取得更多港口黑手黨的情報。
諸伏景光不認為太宰治會在這方面對他撒謊。
雖然聽太宰治說,如果他成為太宰治的部下,最有可能坐到直屬部下的位置,但是諸伏景光最不願意加入的就是太宰治的手下,畢竟太宰治表現出來的謀算實在讓他心驚,他擔心自己會被太宰治看破真實身份。
心中思緒百轉千回,諸伏景光的臉上卻一直維持着沉靜的表情,並沒有表現出絲毫波動。
而比起諸伏景光,反應更大的卻是千守優子。
太宰治剛剛說的那個中原中也,和昨天跟她說的那個中原中也,完全不是一個人!!!
千守優子目瞪口呆地聽着太宰治說“中原中也對部下最好,出手最好爽,人緣最好”,根本沒辦法把太宰治現在嘴裏那個人跟昨天太宰治口中那個“對部下非打即罵,為人惡劣粗俗”的中原中也聯繫起來。
此時此刻,千守優子終於意識到,自己自始至終都被太宰治騙的團團轉這件事。
如果千守優子有聽說過中原中也吐槽太宰治的那句“太宰的嘴,騙人的鬼”這句話,一定會大為贊同。
太宰治這傢伙,撒謊完全不眨眼,瞎話張口就來。
“看起來綠川君好像都不動心呢。”太宰治說了半天,都沒見諸伏景光主動開口說些什麼,輕笑道,“是都不滿意嗎?”
“不,只是我認為自己並沒有挑選上司的權利,在加入港口黑手黨之後會去哪裏,任憑上級安排。”諸伏景光低垂眉眼恭敬道。
就在太宰治似笑非笑想要再說點什麼的時候,一道腳步聲出現在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木屐踩在地面上的聲音在除了三人以外並沒有其他人存在的小巷中格外明顯,“咔噠咔噠”的清脆響聲由遠及近慢慢靠近三人所在的位置。
諸伏景光和千守優子身上的肌肉都緊繃起來,臉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些許警惕。然而與他們相反,雖然木屐踩地的腳步聲出現在了太宰治的身後,太宰治本人的臉上卻沒有多少緊張的情緒,反而比剛剛還要放鬆了一些。
比來者更先出現在三人面前的是一道長長的影子,來人的身影被隱沒在陰影當中,因為陽光和陰影,諸伏景光和千守優子只能看到一個略微有些矮小的身影。
手掌微微攥緊,面對諸伏景光和千守優子明顯十分警惕的動作,來人不知道是沒有看到還是根本不在乎,腳步聲依舊不緊不慢。
終於,那個突然出現的腳步聲的主人穿透陰影,全身的面貌一點一點顯現在諸伏景光和千守優子的面前。
那個讓他們兩個如臨大敵的腳步聲的主人,竟然是一個身穿粉色和服,外套白
色羽織,腰帶上別著一把肋差,脖子上掛着一隻翻蓋手機,身後披散着一頭暗紫色長發,頭髮上別著兩朵蔥蓮花的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的女孩子。
那個女孩即使面對諸伏景光和千守優子的警惕,依舊維持着面無表情的狀態,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生氣,雙眼空洞宛如木偶。
在這個明顯不是普通人的女孩子出現之後,諸伏景光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無論是從女孩子周身的氣息以及行走的姿態,還是從她的表情,又或者從她身上的武器來看,這個女孩子很有可能是一名訓練有素的暗殺者。
諸伏景光原本就微微攥緊的手不由得攥得更緊,指甲深深地沒入他的手心,在上面留下了幾個月牙狀的痕迹。
十歲的小孩子,卻已經是訓練有素的暗殺者。
諸伏景光的目光移向太宰治,卻只見太宰治臉上沒有絲毫緊張的情緒,似乎早就意識到了來人的身份。
這個小女孩,很有可能就是港口黑手黨的成員。
諸伏景光的心沉了沉,港口黑手黨的形象在他的心中變得更加喪心病狂以及冷酷無情。
“太宰大人。”女孩走近三人,無視諸伏景光和千守優子,對着太宰治微微鞠躬行禮。
“是小鏡花啊。”太宰治笑盈盈讓泉鏡花起身,“沒想到還是被你們找到了,不過竟然是你來接我,這個倒是挺讓我意外的。”
“我記得小鏡花因為上次任務失敗,還在接受芥川的加練,芥川怎麼會讓你來接我?”
面對太宰治仿若無意般的隨口一問,泉鏡花的臉上沒有分毫波動,但是身體卻略微顫抖了一下,她用無比平靜的聲音說道:“芥川先生認為就算繼續訓練,如果我不能在實戰中應用,再多的訓練都是無用的。”
在泉鏡花這句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太宰治頓時就確定了自己剛剛隱隱約約就有了預感的猜測,他的表情瞬間陰沉下來。
“停下,鏡花!”太宰治陰沉着臉厲聲呵斥,腰間的配槍被他迅速掏出。
然而太宰治掏槍的動作卻比不上泉鏡花的速度,而面對太宰治的呵斥聲,泉鏡花也置若罔聞。
只見剛剛還站在太宰治面前恭敬行禮的泉鏡花瞬間就出現在了千守優子的身側,那把掛在她腰間的肋差被拔出,閃着寒光的刀刃宛若鬼魅一般消無聲息襲向千守優子的脖頸。
泉鏡花的速度實在太快,即使千守優子和諸伏景光身經百戰,卻都沒有反應過來。
太宰治手上的手】槍已經瞄準了泉鏡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心想要阻止泉鏡花的太宰治最終卻沒有開槍,反而在頓了一下之後,關上了□□剛剛打開的保險。
“停下吧,小鏡花,我還不想因為芥川逼你動手這件事,被紅葉大姐責罵。”太宰治的語氣中摻雜着些許憐憫,嘆息道,“你下不了手。”
預想中的鮮血並沒有出現,因為來不及阻攔,已經做好了見證千守優子血濺當場的諸伏景光有些驚愕的發現,出手迅速到連他都沒有反應過來,一看就身手優異的泉鏡花的肋差雖然襲上了千守優子的脖頸,刀刃卻在距離脖頸幾厘米的位置懸空。
閃着寒光的刀刃在微微顫抖,諸伏景光的眼睛順着刀刃往上看去,發現是握着肋差的泉鏡花的手在顫抖。
泉鏡花緊緊咬着下唇,剛剛的沉靜消散,終於展現出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應該擁有的一面。
諸伏景光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麼泉鏡花身手這麼好,上個任務卻會失敗。
這個孩子她根本不想殺人。
在想明白的那一瞬間,窒息感湧上諸伏景光的胸腔,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對泉鏡花露出愛憐的目光,但是理智卻讓他的表面上沒有展現出一絲一毫破綻,臉上只有滿滿的驚訝。
雖然一直下不了手,肋差卻依舊被泉鏡花緊握在手中,刀刃雖然還在顫抖,卻沒有離開千守優子的脖頸。
千守優子的面容蒼白,劫後餘生出現在她的臉上,她求助的目光忍不住投向太宰治。
“綠川,你去拿走鏡花的刀。”太宰治看着泉鏡花即使踮起的腳尖已經開始顫抖,卻依舊不肯放下的肋差,直接對諸伏景光下達命令。
在太宰治下達命令的那一瞬間,諸伏景光的心底鬆了一口氣。
千守優子不由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緩步向她走來的諸伏景光,而即使即將被繳械,泉鏡花也依舊沒有動手。
諸伏景光甚至從泉鏡花的臉上,看到了一絲解脫。
然而就在諸伏景光即將走近泉鏡花,拿走她手上的肋差之前,泉鏡花掛在脖子上的那隻翻蓋手機響了。
來電鈴聲讓泉鏡花握刀的手大幅度顫抖了一下,那絲剛剛出現的解脫破碎成兩半,取而代之的是恐懼浮現在她的臉上,她手上的肋差的刀刃甚至有一瞬間貼上了千守優子的脖頸。
太宰治的臉色一沉:“綠川,毀掉那個手機!”
諸伏景光不明白太宰治為什麼會讓他毀掉那個手機,卻依舊下意識照做,然而還沒等諸伏景光成功動手毀掉手機,那通電話便自動接通。
翻蓋手機中傳來一道略微有些暗啞的少年聲。
“夜叉白雪,殺死千守優子。”
在手機那邊的少年下達指令的那一瞬間,諸伏景光根本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只見眼前刀光一閃,原本臉上已經浮現出慶幸的千守優子雖然依舊維持着劫後餘生的表情,脖頸上卻噴出大量的鮮血。
諸伏景光根本沒有看到泉鏡花是否動手了,因為剛剛的刀光實在是太過絢麗,他的眼中只印下了那絢麗無比的刀光以及臉上還帶着慶幸的千守優子的臉。
然後就是血,大量的滾燙的鮮血澆了諸伏景光一頭,他的眼前是一片血紅,鼻腔中縈繞着滿滿的血腥味,耳邊環繞着女孩恐懼又悲傷的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以及那道格外明顯的刀劍掉落在地面上的金屬落地的聲音。
女孩的尖叫聲一直沒停,然而手機那邊的少年卻對此置若罔聞,只平淡的說了一句“你太懦弱了,鏡花”,便直接掛斷了電話。
電話掛斷的聲音在緊閉雙眼躲避飛濺而來的鮮血的諸伏景光的耳中格外明顯,他對電話那邊的那個少年產生了從未有過的無比深刻的厭惡感。
重物落地,諸伏景光分辨出那是千守優子的身體因為失去支撐,而掉落在地面上的聲音。
泉鏡花殺死了千守優子。
泉鏡花在手機那邊的那個少年的操縱下,殺死了千守優子。
不想殺人的泉鏡花,在手機那邊的那個少年的操縱下,被迫殺死了千守優子。
諸伏景光清醒地意識到了這件事。
等諸伏景光用衣袖擦乾自己臉上濺上的鮮血,終於能夠睜開眼之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千守優子的屍體身邊撕心裂肺的尖叫,臉上以及粉色和服和白色羽織上全都濺上了鮮血的泉鏡花。
淺色的和服和羽織被鮮血染紅,女孩稚嫩的面容也濺上了鮮血,她的眼中滿是破碎,恐懼和悲傷扭曲了她的面容。
眼淚從女孩的眼中滾落,在她滿是血痕的臉上沖刷出兩道雪白的痕迹。
但是諸伏景光知道,即使泉鏡花的眼淚能夠沖刷掉她臉上的鮮血,她可以洗掉自己身上的血漬,換掉染上了鮮血的衣服,但是濺在泉鏡花身上的鮮血再也不能洗掉。
諸伏景光清楚,泉鏡花剛剛根本不想動手,也不想殺人!她即使遵從命令襲擊了千守優子,最終也沒有下得去手,而太宰治也不同意泉鏡花殺死千守優子,甚至命令他奪走泉鏡花的刀。
在他要去奪走肋差的時候,他看到泉鏡花的臉上露出了解脫,千守優子的臉上也出現了慶幸!
明明只差一點,他就可以拿走泉鏡花的刀,泉鏡花就可以不用殺人,千守優子也可以活下來。但是只是一通電話,卻毀掉了兩個人。
諸伏景光產生了一種想要嘔吐的慾望,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壓下了呼之欲出的嘔吐感。
看着泉鏡花幾乎快要崩潰的樣子,憤怒與厭惡在諸伏景光的胸膛中燃燒,與生俱來的正義感讓他產生了對港口黑手黨的極深的負面情緒。
十歲的小女孩被迫殺人,這就是喪心病狂又荒謬的港口黑手黨。
“爸爸、媽媽……”泉鏡花在尖叫了一會之後,開始哭泣着呼喚自己父母。
諸伏景光看到泉鏡花站在屍體和鮮血面前哭喊父母的樣子,手指攥得青白。
這一刻,諸伏景光甚至開始想,自己能不能夠打暈太宰治,就算是暴露自己卧底的身份也無所謂,她想要帶着泉鏡花逃離港口黑手黨,讓泉鏡花被公安保護起來。
諸伏景光的腦海中浮現出剛剛來到這個小巷所經過的路線,卻發現他除了太宰治帶他走過的路之外,根本不知道其他的能夠躲開追蹤的路線。
就在諸伏景光的感性即將壓過理智的那一瞬間,太宰治滿是寒意的聲音宛如一盆涼水,從他的頭上當頭澆下。
“人都殺了,哭有什麼用?”計劃被破壞的太宰治臉上壓抑着怒氣,他的眼神冰冷,“既然不敢反抗芥川,那就給我老老實實承擔後果。”
隨着太宰治的話音落下,泉鏡花的抽泣聲逐漸變小,臉上的恐懼與悲傷也逐漸消散,最後只剩一張茫然又蒼白空洞的臉。
明明還是應該在父母懷裏撒嬌的年紀,女孩卻只能一個人面對自己被迫殺死的人的屍體。
有那麼一瞬間,諸伏景光甚至覺得泉鏡花的身上的色彩全部消失,變成了默劇里啞然無聲的黑白角色。
冷冷看了一眼千守優子的屍體,太宰治壓抑着憤怒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芥川,你給我帶人滾過來處理屍體和現場。”太宰治的聲音無比冰冷,“順便,我有話要問你。”
“是,太宰先生!”芥川龍之介根本沒有聽出太宰治的憤怒,反而十分興奮地大聲回道,“在下這就帶部下過去!”
掛斷電話,太宰治看着手機上芥川龍之介的名字,神情晦暗不明。
在太宰治打完電話之後,諸伏景光想要帶泉鏡花逃走的念頭終於熄滅。他十分清楚,即使自己閑雜打暈太宰治,很大概率也無法逃離即將到達的芥川龍之介和那些部下的追蹤。
他不僅無法把泉鏡花拉出地獄,甚至更有可能在給了泉鏡花希望之後,把她推向更甚的絕望。
在沉默了一會之後,太宰治冷不丁開口打破了小巷中無比凝重的氛圍。
“綠川君,你說不聽話還自作主張的狗,還需不需要留下?”
太宰治的聲音中夾雜着深冷的寒意,其中蘊含的意味更讓諸伏景光心冷。
諸伏景光意識到,太宰治之所以憤怒,並不是因為千守優子被殺死,也不是因為芥川龍之介操縱泉鏡花殺人,而是因為芥川龍之介不聽他的命令,破壞了他的計劃,殺死了千守優子。
比起人命,太宰治更在意的是芥川龍之介是不是聽話。
諸伏景光心情無比沉重,但是卻沒有回話,他只是沉默的站在那裏,宛如一尊雕像。
“會破壞計劃的狗,即使爪牙再怎麼銳利,還不如廢物有用,起碼廢物不會自作主張。”太宰治沒有在意諸伏景光的沉默,只自顧自地說道,“這種狗,倒不如送人比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