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那一聲響聲是小祁把一個瓶子往手推車上扔兒時,瓶子卻砸到手推車的鐵把兒上發出的。小祁的眉頭緊蹙到一起,臉上是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其他人也被嚇了一跳。張姐連忙轉身看着小祁,有些生氣地問道:“你怎麼了?怎麼這麼不小心呢?你突然弄出那麼大的動靜來,把大傢伙兒都嚇了一跳。這多容易出事,幹活時小心一些吧。”
小祁的目光轉向了張姐,看到張姐臉上不滿的神情后,他馬上有些膽怯了,囁嚅着說道:“是個破瓶子,我想扔到垃圾車上,沒想到扔車把兒上了。”
“下次注意一點兒。不過幾米遠的距離,走到跟前再扔吧,這大半夜兒的,冷不丁兒弄出點動靜來還真嚇人一跳。”張姐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一些,說道:“天兒也已經亮了,你精神兒點吧了,抽空把門口的碎瓶子掃乾淨了,別像昨天似的忘了把那車碎瓶子推走,結果惹得他們班跑去跟班長告狀。”
“我知道了。把這兩袋瓶子倒槽子裏后我就去收拾。”在張姐面前,小祁似乎很有些敬畏,說話的語氣聽起來也有些低聲順氣的意味。小祁說話的時候,已經把瓶子推到了汪曉靜的旁邊,他把推貨車立了起來,搬起一袋瓶子搭到了水槽子邊上,從工作服的兜里掏出剪子,剪開了縫口,把瓶子倒進了槽子裏。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小祁倒兒的時候很用力,瓶子落盡水槽子裏時濺起了很多水珠。
“哎呀。”汪曉靜吃驚地叫出了聲,嚇得往後一躲,腳下差點踩空了,身體晃了一下,好懸沒從踏板上掉下去。
小祁卻沒有看汪曉靜,繼續幹着自己的工作,把另一袋瓶子倒進了槽子裏。然後,小祁轉身走出了門外,孤零零的身影顯得有些可憐。
汪曉靜被小祁的舉動弄愣了:“他怎麼了,怎麼和平時看起來不一樣了呢?看他臉上的神情好像在生氣,他和誰吵架了嗎?不過,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你和別人有矛盾也不能沖我來啊,我又沒惹着你。濃度這麼高的火鹼水,差點兒濺到我的臉上,竟然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真是的,我又和你不是很熟的關係,你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些。”汪曉靜還真有些生氣了,看着門口的方向,心裏說道:“你怎麼不跟班長學學呢?如果每個人都能像班長那般和氣就好了。”想到這,汪曉靜不由自主地轉頭向隔斷牆的裏面望過去,心裏隱隱期盼着能看到邵班長的身影。汪曉靜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她覺得自己的臉都有些發燒了。
汪曉靜慌忙轉過頭來,正好聽到小李子和胖梅的對話:“這小祁好像又再跟誰生氣呢。我說梅子,你有沒有覺得這段時間小祁有些不對勁兒啊?無緣無故地發脾氣,這可不是一次兩次了。他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胖梅點了點頭,說道:“我也覺得小祁這些日子有些魂不守舍的,我還注意到他經常一個人發獃。我這心裏也正奇怪呢,小祁好像真是有心事了。”胖梅抬頭看了看門外的小祁,嘆口氣,接著說道:“說起這個小祁,也真是挺可憐的一個人。十來歲的時候就沒了媽,那個爹也跟沒有一樣,整天喝得醉醺醺的,還好賭,把房子都賠上了,到最後領着小祁租了一間小房子住。他爹自己吃飽了喝足了,對小祁卻不管不問的。小祁飢一頓飽一頓的,好歹是長大了。幾年前,他那個爹喝酒喝死了,小祁也已經染上了酒癮,一天不喝就難受。唉,好好的一個人現在邋遢成這樣。他再這樣下去的話,將來會怎麼樣呢?誰也不敢說。”
小李子不無惋惜地說道:“是啊,小祁要個頭有個頭,要長相有長相,收拾收拾還是挺像樣的一個小夥子的,比周天勇可英俊多了。我還記得小祁剛進廠那會兒,可是清清爽爽的一個小夥子,誰能想到僅幾年的功夫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生活啊,還真是變化莫測,竟能把人徹底變個樣兒。”
胖梅也深有同感,說道:“誰說不是呢,好像就是轉眼的功夫,這小祁也有二十六、七歲了吧,早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了。以前,我也幫忙給他介紹過對象。可那時,這小祁也不是願意將就的主兒,總能找出人家姑娘的不足來。到後來,這小祁見酒兒不要命,還有哪個姑娘敢跟他結婚啊。”
“唉!小祁的命也挺苦啊!”小李子臉上現出同情的神情,說道:“他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如果能碰到一個好姑娘,管一管他,小祁興許還能回到原來的樣子。要不然呢,再這樣下去,小祁早早晚晚得和他爸一樣喝死。我這可不是咒他,不知道你看沒看到他喝酒後的樣子,眼睛發直,說話都不清楚了。”
“和小祁在一起工作這麼長時間了,我能沒見過嗎?算了,我們別說了,小祁過來了,叫他聽到不好。”胖梅的聲音小了很多,說道:“腳上的泡是自己走出來的,好的,壞的自己帶着,咱們瞎操心也沒有什麼用,反倒惹得人家不高興。小祁的脾氣現在變得很壞兒,我們還是少說他的事情吧。萬一被他聽到,弄得大家都不樂呵兒。我們幹活吧。”
小李子點了點頭,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兩人的對話卻引起了汪曉靜的好奇心,雖說之前也曾知道小祁愛喝酒的事情,但其它的事情,汪曉靜卻還是第一次聽說。汪曉靜在心裏說道:“難怪小祁看起來總是一副有心事的樣子,臉上的神情經常像是經歷了許多滄桑一樣,原來他還有這樣的遭遇啊。算了,看他這麼可憐兒的份上,我就不和他計較了。”這樣一想,汪曉靜釋然了,心裏對小祁的不滿也隨之消失了。
汪曉靜忽然同情起小祁來了,在心裏說道:“希望能像李姐說的那樣,等小祁有了女朋友就會改變的。但願小祁能早點兒交到女朋友,那樣,他的生活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令人同情了。”
小祁再次過來往水槽子裏倒瓶子的時候,汪曉靜注意到小祁臉上的神情不再像之前那樣生氣了。不過,他也沒有和任何人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地低着頭幹活。
“快下班了,大家抓緊時間做好自己的工作,千萬不要出現差錯。”張姐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大家幹活的節奏都快了起來,一片繁忙景象。
工作間的霧氣漸漸地小了,各種響聲也逐漸消失了。其他班組的工人陸陸續續地走了進來,交接班的時間到了,一天的工作結束了。
汪曉靜再次見到周天勇,是在星期一的早上。汪曉靜跟在張姐的身後下了通勤車后,隨着人群向廠院走去。兩人走到收發室門前時,周天勇從裏面走了出來。等張姐兩人走到跟前時,周天勇先跟張姐打過招呼,笑着說道:“這個星期是你們班上白班嗎?時間過得真快啊,感覺沒幾天的時間,又到了你們上白班了。”周天勇沒話找話地搭着腔兒,說道:“晚班是最難熬的,真的太辛苦了。這個星期就好了,晚上不用折騰了。”
“是啊,誰說不是呢。”張姐也笑着說道:“要不怎麼都說我們顯老呢,這睡眠不好,人能不衰老嘛。怎麼,你這個星期也上白班嗎?”
“小白家裏有事,臨時和我串了幾天班。”周天勇解釋着:“這個月生產任務緊兒,主任再三強調不能停工。所以,我和小白兩人必須保證有一人隨叫隨到。小白一早給我打電話,說昨晚壓蓋機有些故障,叫我今天注意點兒。我也正要過去看看,一起走吧。”周天勇說著已經轉過身,放慢腳步向前走去。
“你是真負責啊!”張姐邊走邊說道,語氣里明顯流露出恭維的意思:“這個月咱們車間能超額完成任務,你功勞不小啊。我聽說國營那邊的三車間因為機器故障已經停工好幾天了,他們這個月的任務肯定是完不成了。”
“我知道這件事,是過濾網壞了。”周天勇說道:“那個零件輕易不會壞,所以,庫里也就沒準備備用的。商店裏也買不到,只能等廠家那邊郵寄過來。今天下午就能到吧,估計他們晚上也能開工了。”周天勇說到這,笑了一下,像是開玩笑地說道:“不管怎麼說,上夜班的工人倒是好好地休息了幾天。這樣幾年不遇的事怎麼沒輪到你們班呢?”
“我也這麼想的。”張姐也笑了,說道:“不過,想再發生這樣的事也不太可能了,我想廠里這次不止買了一個零件吧。”
“一次就買了十個,足可以給每個車間換一個了。”周天勇說道:“領導擔心其它車間也出現類似的故障,所以下決心購買了一批零件。”周天勇說到這,看了看汪曉靜說道:“你們那天灌裝機出現故障時,領導也過問了這件事。這次購買零件時,為了以防萬一,也買了很多其它的零件。所以,以後應該不會再出現因機器故障而停工的事情了。”
“領導想得就是周全。”張姐邊點頭邊說道:“剩下的就是大家的幹勁了。有超額獎可拿,即使連軸轉兒,大家也沒有怨言的。”
周天勇笑了,說道:“這也許只是你張姐的想法吧,真要這麼乾兒的話,我想沒有幾個人能堅持下來。廠里倒省事了,連通勤車都不用‘發’了,反正工人一天24小時都在車間裏‘轉’。”
張姐被周天勇的話兒逗樂了,笑着說道:“我能行,家裏也不行啊。拖家帶口的,我一天不回家,家裏就亂套了。還是一個人好啊,自由自在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現在倒羨慕起小汪來了,多好的年齡啊,沒有拖累。今天早上坐通勤車的時候,因為家裏的事,我還和小汪發牢騷呢。”
汪曉靜笑了笑,沒接話。
“你們倆坐同一輛車嗎?原來小汪和你是鄰居啊。”周天勇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看着汪曉靜笑着說道:“看來你和張姐早就認識了,張姐是個很熱心的人,和她一起幹活,錯不了。”
“是的,我知道。幹活的時候,張姐很照顧我的。”汪曉靜連忙回答道。
“行了,你們別一唱一和地捧我了,我可受不了。”被人稱讚,張姐自然開心的不得了,笑得臉上的皺紋更重了。張姐心裏高興,看着周天勇,越看越覺得他人不錯,像是個將來會有出息的人。“有一天周天勇出人頭地了,自然也不會忘了我這個媒人。”張姐看了看周天勇,又瞅了瞅汪曉靜,腦海里忽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來:“這兩個人倒也般配,我何不撮合他們呢?”
張姐的心裏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