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自美子上班后,汪曉靜再也沒有看到邵班長利用午休的時間疊紙殼箱。汪曉靜有些悵然若失:午休時無處可去,和邵班長邊聊天邊幹活,倒也是件愉快的事情。並不是有意要這樣做,汪曉靜竟也在不知不覺間注意起邵班長的行蹤來。有幾天,汪曉靜看到下午開工時邵班長是從閣樓上走下來的,但卻很少在這個時間見到美子。聽其他人說這個時間,美子應該正在閣樓上的邵班長辦公室里休息。
汪曉靜在別人的閑聊中知道了邵班長和美子的很多事情:美子的真正名字叫龐琪美,兩人開始拍拖是在邵明波當了班長之後。雙方父母也都認可了他們的關係,親家間已經見過面了。現在只差沒有舉行婚禮了,但日期已經定在了十月中旬。
汪曉靜也聽說了另一件事情,因為婚房的事情,美子正在和邵班長冷戰。邵班長現在和父母住在兩居室的房子裏,結婚後自然是要和父母住在一起的。但美子似乎並不願意這樣,吵着鬧着要邵班長說服父母把現在的房子換成兩處小面積的房子,和父母分開過。邵班長是個很孝順的人,當然不會同意美子的要求。兩人時常為這事爭吵,經常是美子甩手離開,稱病不來上班。邵班長雖說很生氣,但也無可奈何,只好將美子的那份工作攬到自己的身上,利用午休時間幫美子做完。
車間主任也知道兩人的事情,但工作沒耽誤,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主任心裏很清楚:畢竟只是暫時的,等舉行了婚禮,成了一家人,美子也就消停了。
一周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這個星期輪到邵班長所帶的這個班上中班了。所謂的中班就是指在傍晚的17時上班,到午夜的零點下班。晚班則是從午夜的零點到第二天的八點。職工如此倒班上,也是最近幾年的事情。早些年的時候,全廠職工不過百十來人,只有一個生產車間,每天灌裝出的成品酒不過幾百箱,那都將存放酒的倉庫堆滿了。空曠的廠區里幾天都看不到來拉貨的車,生產車間停工是經常的事情。趕上狂風暴雨天,倉庫漏雨,酒箱淋濕變形,返工的酒堆積如山,損失慘重。全廠職工是望‘酒’興嘆,一籌莫展。
這種情況持續了很多年,但是改革開放后,白酒行業呈現出蒸蒸日上的勢頭,生產車間由最初的一個迅猛發展到現在的八個,不僅國營職工的數量翻了好幾倍,還成立了附屬大集體單位,每天生產出的成品酒近萬箱,仍供不應求。尤其是春節前後,進廠拉酒的大貨車排成了好幾行。甚至經常出現這樣的場景:求購方因為擔心訂的酒被其他商家拉走,而不得不使出了守株待兔的辦法,命令貨車司機直接將大貨車停在了生產車間的門口,流水線上下來的酒剛剛裝箱打包便被搬運工人直接搬到了大貨車上。
市場行情如此喜人,廠領導及時做出了調整,一天24小時被劃分成三個工作段,人歇機器不能停。工人的工資漲了,還有夜班費可拿,自然是滿心歡喜。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因為場地的原因,一座座倉庫拔地而起,原本早就該施工的職工宿舍樓卻沒有了下文。原先的那處僅夠容納百十來人休息的宿舍樓早已人滿為患,後來進廠的職工想都不敢想能夠去那裏休息。
這可就苦了那些上中班和晚班的職工了。因為交接班的時間是午夜零點,上晚班的職工不能來得太晚,而上中班的職工下班后,出於安全的考慮,也不能離開單位。但是,覺兒還是要睡的,隨便找個地方將就一下吧。所以,每到這個時候,經常在車間的角落裏看到和衣而睡的職工,男男女女,東倒西歪,是睡相百出。
第一天上中班的時候,出於羞怯的心理,汪曉靜沒有和其他人一樣找個空地兒,拿幾捆紙殼墊往地面上一擺兒,鋪成簡單的一張床,躺在上面就睡。
汪曉靜脫下白大褂,洗了洗手后,走到了車間外。已經交班了,張姐她們早就沒了蹤影,不知躲在哪裏倒頭大睡呢。剛接班的這些人,汪曉靜沒有認識的,她當然也就不能再留在車間裏了。
汪曉靜信步在空曠的廠院內走了一會兒。夜晚的風還是有些涼的,吹到身上,絲絲涼意鑽進心裏。汪曉靜不由得抱緊了雙臂。回頭望了望燈火通明的車間,汪曉靜卻沒有想回到那裏的想法。
汪曉靜慢慢地抬起頭,凝望着夜空中皎潔的明月,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的惆悵,心中暗道:“我並不奢望眾星捧月般的生活,我只想做那璀璨群星中的一顆。我無法改變現在的生活,但是,要我像他們一樣活下去,我絕不甘心。我還年輕,為了將來能有所作為,我也不能繼續沉淪下去。我必須有所改變了,從現在開始,我要用知識武裝自己,先考個文憑,然後再做選擇。”汪曉靜暗暗地下了決心,徘徊在臉上的惆悵神情慢慢地散去了。
汪曉靜是在上晚班的時候見到了車間維修工周天勇,他是接到邵班長的報修電話后從宿舍樓趕過來的。凌晨兩點多的時候,灌裝機不知哪裏發生了故障,時不時發出刺耳的響聲。邵班長擔心繼續運轉下去可能引起更大的故障,所以,下令暫時停工,大家就地休息,隨時準備開工。職工們當然不會錯過這個休息的機會,紛紛向後一退兒,或站或坐,身體靠在牆上,閉着眼睛打起盹來。
周天勇到車間后,看到車間已經停工,心裏不免着急,生產車間因為機器故障而停工,耽誤了生產任務,領導責問下來,他這個維修工畢竟是要負責任的。而且,周天勇心裏很清楚灌裝機之所以發出響聲應該和他昨天檢修時漏換了一個摩擦墊有關,灌裝機轉動時,鐵質部件產生摩擦自然會發出刺耳的響聲。不過,機器發出的聲音會這般響,這倒是周天勇沒有想到的。他原先還抱着僥倖的心理,舊的摩擦墊應該還能支撐一陣子,堅持幾天,等到下次檢修時再一起換掉。所以,儘管知道摩擦墊忘換了,但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周天勇還是離開了車間,趕着去鄰居大嬸家見給他介紹的女朋友去了。
只是,讓周天勇沒有想到的是還不到一天的時間,灌裝機就出故障了,毛病肯定出在摩擦墊上。所以,正在睡夢中的他一接到邵班長的電話便慌忙起來了,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車間。顧不上聽邵班長介紹故障情況,周天勇馬上拆開了灌裝機,零件擺了一地后,直接把已經磨漏的摩擦墊換了下來。
汪曉靜並沒有睡覺,除了邵班長外,她可能是車間裏唯一一個沒有睡覺的人。邵班長在幫着周天勇忙活兒着,看到汪曉靜趴在隔斷牆上正往這邊看着,邵班長招了招手,把汪曉靜叫了過去,讓她幫忙遞遞工具和零件。
周天勇抬頭看了看走過來的汪曉靜,只是輕輕地點了一下頭,並沒有說話。
“好了,可以了,只是個小故障而已。”經過一陣忙碌,周天勇擰緊了最後一個螺絲帽,對邵班長說道。
“行了?那我招呼大伙兒幹活了。”邵班長站了起來,關切地對汪曉靜說道:“曉靜,謝謝你了。後半夜容易犯困,幹活的時候注意一點兒,不要傷到手。”
“我知道,班長,我幹活去了。”汪曉靜笑了一下,轉身向後面的刷瓶組走去。身後邵班長和周天勇的對話,汪曉靜仍然聽了個清清楚楚。
“是班裏新來的人嗎?以前沒見過她啊。”周天勇問道。
“來了一些日子了,在刷瓶組工作,你可能沒注意到。”邵班長解釋道:“小孩兒不錯,很勤快,總帶個精神勁兒。”
“是嗎?邵班長誇獎的人應該是不錯。認識你這麼久了,能讓你稱讚的人,我知道可是不多。”周天勇看着汪曉靜的背影說道。
邵班長笑了笑,扭頭招呼道:“都醒醒吧,幹活了。”邵班長的聲音大了很多,喊道:“大家動作快點吧,把耽誤的時間搶回來。否則,今天的任務完不成了。”
大家紛紛動了起來,揉眼睛的,打哈欠的,伸懶腰的,每個人都無所顧忌地釋放着自己的困意。與此同時,所有的機器一起轉動起來,發出很大的聲音。在這寧靜的夜晚,各種聲音顯得格外的響亮。轟轟隆隆的聲音驅走了工人們的睡意,他們搖了搖腦袋,走到了工作案前,接着工作了。
周天勇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汪曉靜並不知道。對這個年紀看起來比邵班長還要大的周天勇,汪曉靜並沒怎麼留意。倒是邵班長關切的話兒讓汪曉靜的心裏感覺熱呼呼的,就好像那一縷微風吹走了剛剛襲上汪曉靜臉上的淡淡的困意,汪曉靜的臉上不時閃過一絲的笑意。工作節奏在不斷地加快,汪曉靜的工作狀態卻出奇地好,她不僅沒有感覺到疲憊,相反,擺瓶子的速度倒更快了。汪曉靜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好心情已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張姐的一句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汪曉靜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