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陣漣漪

1陣漣漪

2020年11月3日。周三。雨。

下了一周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來到新學校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渾渾噩噩,並沒有學到什麼知識。不過也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就這樣在角落偷生就好,就這樣等待生命結束就好。反正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的吧?

2020年11月7日。周天。陰。

剛才突然被人叫去發作業,我沒有回答。

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覺,也許像是聾人突然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可能是驚喜,也可能是恐慌。

這說明我是存在着的吧?也許我可以從現在開始存在?

如果做出回答的話,會不會發生什麼變化呢……

不,不可以輕舉妄動。我甚至無法把他們的名字和人對上號,不可以為了一個“可能”的結果去給他們添麻煩。

嗯,就這樣就好,繼續蜷縮在這裏就好——

“嘿,你在寫什麼呢?”

!!!

腦袋像突然被轟炸一般,模模糊糊,想把日記蓋住,但四肢僵硬,動彈不得。

“嗯……?”

遭了,她靠過來了……動啊!動啊!!

終於掙動手指,把寫字的一面翻過去了,我一回頭卻正撞上她好奇的臉——好漂亮……

我不想用美若天仙這樣過俗的詞來形容她的美麗。她應當是初夜的月光,柔軟優雅,又像是正午的太陽,溫暖又耀眼。

女生就該像她那樣吧,美麗優雅,活力滿滿。而我如此平凡,像蜷縮在角落的老鼠,除了生理上的性別,與“女生”二字是有緣無分了。

“別靠近。”我下意識從座位上彈開,眼看失手拍飛的書打皺了她襯衫的一角,我的手先行一步,想要去撫平白色沙灘上混亂了的坑窪。

也許我該幫她撫平。不,也許這是件多餘的事,也許這會滋生更多的麻煩……

一隻手頓在空中,目光在她驚訝的臉和皺了的衣角間交換。不知道同學在竊竊私語些什麼,下課鈴聲也吵鬧個不停。

(這個時候操場應該沒人了吧。)

(她都傻在那裏了,別說無關的話。)

又吵起來了,簡直像一團亂七八糟的蜂群。

(你打算這樣擺幾年,這姿勢可不算什麼上等的雕塑。)

我意識到自己像個慌張的瘋子,收起了誇張的動作。

(道歉啊,笨蛋!)

“對不起,衣服,沒事吧。”我不敢去直視她漂亮的臉。

也許她氣得漲紅了臉,也許她並沒有把這當回事。

該死,胡思亂想又開始了。

“皺了哦,不幫我撫撫?”明顯聽得到她小小的笑聲,不知道出於何意。

(她這是在捉弄你吧?)

(噁心的女人,她想幹什麼。)

亂七八糟的聲音,我真是受夠了。“真吵。”

“嗯?什麼?”

“啊不,沒什麼。我臟,撫你的衣服,不好。”

地板真臟啊,滿是灰塵,像我一樣。

“什麼都不做的話,會留下遺憾吧?”

又是小小的笑聲,猜不到她到底想幹什麼。真是惹上大麻煩了。

“別不說話嘛,頭抬起來看着我。”

(她這笑聲怎麼回事啊,好讓人煩躁……)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希望上課鈴聲快點響起,快點結束這一切。

“把、頭、抬、起、來、咯!”

和聲音一起,

一雙光滑富有彈性的手托起我的臉,逼我和她對視。

(逃掉!要逃掉!馬上逃掉!)

(走開啊!噁心的女人!)

視線突然模糊起來,好像有惡魔在我面前張揚,它幽邃的雙眼彷彿要將我吸入深淵。

要窒息了……

要逃掉……

拚命掙脫惡魔的雙手,衝出教室,衝出教學樓。

撲面而來的黑暗給大腦打了一針鎮定劑,一點點若有若無的冷風撥動我的髮絲。

可以看清了,操場上確實沒有人。

(大冬天的,什麼瘋子會待在這裏。)

(同意,並且學校捨不得開燈。)

(附議,最近學校也有鬧鬼的傳聞。)

鬧鬼?我並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或許是“我”在我沒有意識的時候鑽出來偷聽到的。

但,鬼又如何呢,我這個樣子,別人見了也會把我當做鬼吧。

……

天上沒有為人指路的繁星,草叢沒有如歌一般的蟲鳴,操場沒有打鬧雀躍的學生。

只有我啊……

(是我們!)

我並不想承認自己心裏有其他聲音在說話:

我的聲音來自我的思考,所以,是我的聲音就是因為我的思考。既然是我的思考,那就是我,不是別人,不是精神分裂,只是我在自我安慰。

沒錯,是這樣的。只要我不胡亂思考,就不會有亂七八糟的聲音。

(……)

嗯,就是這樣,那種冷門的病,輪不到我這樣的人身上。

冷靜下來就好,冷靜下來。

這樣算是逃課了吧。

一排排教學樓亮着燈,可以看見樓道上沒有人來往。

我離開長椅,打算走動走動來暖和身體。

由於體質不好,我很怕冷,沒到三九天就已經裹得像熊一樣。記得他們經常這樣打趣我呢。呵呵呵。

如果有人路過,會把我當成瘋子吧,一個人在漆黑的操場傻笑。

過去,過去,一個總活在過去的人,看不到未來的光。我想起《沒有未來的詩》裏的這句話,但人是無法輕鬆地邁向未來的,過去的包袱是沉重的枷鎖,而我是牢籠里倀鬼,沖不破枷鎖,見不得光。

等老師查過教室,發現我不在,今晚回家又不會有什麼好事了。

但那有怎樣呢,就算今天一如往常,回家也沒有其他結果。

“結果都一樣啊。”

“什麼都一樣?”

突然的聲音嚇得我抬起頭,入眼就是張主任陰沉的臉,如果不是鏡片反射了教學樓的光,那張臉幾乎要和黑夜融為一體。

跟在老師背後,我的精神感覺有點恍惚。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平常嘮叨的張主任現在一言不發,讓壓抑的氣氛添了幾分詭異。

(她要去哪裏,回教學樓嗎?)

(不是吧,這方向好像不對。)

……方向……不對?

我被突如其來的想法嚇到了,愣在原地,想喊老師的名字,但喉嚨像被捏住了一樣,發不出聲。

原以為她發現我沒跟上去,會回過頭找我,可她就在我的目光下一點點遠去,消失在黑暗裏。

又開始模糊了,不知道模糊的是視野還是意識。

好多盞燈,鋪在青石磚上。來來往往的人,帶着面具。

好熱鬧。

青石路的盡頭,看不清是什麼人,遞給我一盞路邊的燈。

居然沒有多餘的思考,我就這樣恍恍惚惚地想要接住那盞燈。

——伸手——

模模糊糊,他好像又遠去了。

“別…走…”

不知道哪雙溫柔的手握住了我,透過這雙手的溫暖,我被自己的冰冷驚醒。

(病房?)

(這是哪裏?)

陌生的環境刺激了我的神經,我警惕地抽回手,回報以我最具攻擊性的目光。

(離他遠點。)

冷靜下來,才看清他穿着一身白大褂,沒有戴眼鏡。

(醫生?)

(也許是裝的。)

也許該問問自己的情況。僅存的理智分析着事件的進程,但本能先一步促使我發動攻擊:“我沒病,讓我走。”

很令人不快,他像是被逗笑了,捧着腹一臉愉悅的樣子。

“看來是沒事了,你暈倒在花壇邊上,把你朋友嚇得不輕呢。”

“朋友?”我沒有朋友。但說些多餘的話只會平添事端。

“外面,估計還在哭呢。”

(無聊。)

(也許是裝的,)

“……”我並不願因為他是醫生而放鬆警惕。繼續瞪着他。

“既然你沒什麼事我也就走咯。”

他在本子上不知道寫了些什麼,帶上門離開了。

(應該就是醫生。)

(也許是裝的。)

“真吵……”起身感覺有些酸痛,或許是離開教學樓的時候有些着急,撞上了什麼地方。

床頭柜上放了一瓶牛奶,沒見過的品牌,有些高檔的感覺。

(與你無關。)

是啊,與我無關。

推開門就見到椅子上一個女孩捂着臉,或許是在哭。

(或許是在笑呢?)

我見過那頭髮,棕里透紅,是正午的太陽——請原諒我這樣稱呼,我並不知道你的名字。

該不該和她打招呼呢。

(你和她並不在一個世界。)

是啊,算了吧,不要平添事端。

正要離開,那沒戴眼鏡的白大褂突然反身回來,不知道來幹什麼。

看着他靠近,我下意識後退,伸手摸索夾在袖子裏的短刀。

…不見了……

冷靜,要冷靜。

(刀被他拿去了?)

(就說他是裝的。)

閉嘴……

(沒有刀你也能打贏的吧?不過是一個人而已。)

(被別人看到怎麼辦,邊上那個女人。)

“閉嘴啊!!!!!”

抓撓頭髮能否讓聲音停下來,我不知道。

為什麼冷靜不下來,我不知道。

我在害怕什麼……

不知道……不知道啊!!!

又模糊了,視線,連同意識。

走廊的燈,好像,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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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去尋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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